这时,金子原退后了两步,张丕诚看是进言的机会了,就笑着低声道:“昨晚你说到田宝珍家里吃包饺子,时候快到了。至于说我请客,那只好我自己取消了。”金子原看看露珠,已经落在后面,便笑道:“你倒好记性,比我还记得清楚。不过我想起来了,今天晚上有个盛大的宴会,只好把吃饺子的约会改日子再去叨扰了,你给我打个电话去吧。至于你请客不请客,那我不管。”张丕诚听说有个盛大宴会,当然不能到田家去。但是他当面许了人家钻石戒指,却怎么办?于是笑道:“你既有正事,当然办正事要紧。电话我马上就打。还有什么话吗?”金子原昂头想了一想,笑道:“我记起来了,我答应送她一样东西。那忙什么?哪天我亲自见她,这东西自然有个交代。”说到这里,他又放慢步子,和杨露珠并排走着。

这天晚上,果然金子原出席宴会,回来的时候很晚了,张丕诚当然不能在公馆等候。可是第二天他又有事。第三天他依旧有事。到了第四天下午,看看闲点,张丕诚就赶快走到办公室,只见金子原斜靠在椅子上,口里斜衔着一支烟卷面露笑容。杨露珠斜靠着写字台,就站在里一旁,低声低气地对金子原说着。两人听到脚步声,杨露珠偏过头来一看,见是张丕诚来了,她一点不遮掩,也不走开,问道:“张爷,有什么事吗?”张丕诚走近写字台边上,笑道:“有一点小事。就是那天看房子还没有看完,今天大概没什么事,我们同去看看吧。搁的太久了,似乎也不太好。”金子原道:“好的,现在是四点钟还不到,我们去看还来得及。”杨露珠对于接收这件事,总是赞成的,便道:“你和伯同在外面等我,我们就来。”张丕诚听得“我们”这两个字说出来很响亮,心想,这小姐简直以金太太自居了,便笑着走了出去。自己也不敢耽误,回头通知刘伯同,两人穿好了大衣,在门洞里等候了十分钟的工夫,金子原才出来,杨露珠还是搭着他的手膀。金子原吩咐不要许多车子一齐出动,自己同杨小姐坐一辆,张、刘合坐一辆就够了。张丕诚说明了地点,一会儿就开到一所朱漆红门楼前面,照样的在门框上面,贴了一张白纸蓝字封条,上面盖着鲜红的大印。

张丕诚引了一群人,走进大门。首先就看到第一重院落系抄手游廊,直达正屋。时在冬季,院子里一棵大树,在阳光里铺了满地影子。正屋也都是垂花门和雕花格扇,走廊宽到一丈,比从前看的屋子要大得多,只是油漆剥落了,各处都散布着一层灰尘,当然比刘家住的那座房子要陈旧些。这房子并没有人家住,只有一对年老夫妇看守,这时他们便由旁边厢房里迎了出来,认得是张丕诚,就向他鞠躬道:“张先生,您再派几个人来吧,这房子我们守不了,天天都有人来看。所以还没有人抢着搬进来,就因为我们这里房子全是空的,没有什么家具。房子太大了,要多少……”张丕诚皱着眉头道:“别啰唆,专员来了,这是专员。”说着将专员指示给他们。那老者穿了件大青布袍子,垂着两只袖子,毕挺地站在一旁听话,然后又向金子原行了个九十度大礼。金子原道:“你带我们去看看吧。”老者道:“房子多着呢,一共有五六十间,就是没人住。”说着,他闪在一边,引着大家看了三四重院落。的确,房屋很多,不过屋子里空无所有,只是满地分布了些碎纸、布屑和乱草。每开一间屋子的门,全是冷飕飕的。金子原看完之后,摇摇头道:“怪不得没人过问,人少的,用不着这些房子;人多的,每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也大费脑筋。老张,你看这房子要怎样处理?”说着,回头向张丕诚看看。刘伯同跟在金子原身后,就不住向杨露珠使眼色。杨露珠向前走了一步,扯着金子原的衣袖,轻轻地喂了一声。金子原回头笑道:“怎么样?你对这房子感到兴趣吗?”露珠道:“我怎么敢说这话?我的意思,你看过之后,得仔细考虑一下,不能随便就解决了。例如前两天看的那所房子,那姓刘的就是有名的汉字号。你因为她们招待得很客气,竟说她们是清白人家,这跟事实完全相反。”金子原也明知道自己的话是说错了,不过当了张、刘二人的面,却不能认错,便笑道:“可能那刘家是借房子住的,并不是房子的正主。我看她们的样子,并不像坏人,所以那样说的。好在那房子已经被封,也不能因为我一句话,就不处理。”张丕诚已看到刘伯同和杨露珠使眼色,心想:“这房子我引着他们白看了,不解决就不解决,我才犯不上和她找财发呢。”这时他情急智生,猛的一跳,将手拍着头道:“我几乎忘了,专员,我们赶快去!昨晚我在一个约会席上遇着陈六爷,他请您中午吃饭。而且请我和伯同做陪。好在不是外人,杨小姐也去吧。走走!”说着,他就向外走去。金子原对于陈六爷不敢以沦陷区的普通人看待,因为他是替自己找金子的,一听这话,立刻就走出了大门。刘伯同、杨露珠摸不着头脑,也只好跟了出来。张丕诚到了大门口,说声惠风堂。两部汽车风驰电掣而去。

这家馆子的伙计们,不但认得专员,而且还认得专员的汽车,这里汽车一停,他们全拥到大门口来迎接。金子原一进柜房,就看见定座牌上,白字大标题写着:“下午,田小姐定,七号。”他正自心里问着,“是不是田宝珍?”这个念头没有完,田宝珍已由院子里飞奔前来,身穿一件紫绸袍子,立即拉着杨露珠的手笑道:“不撒谎,还请不到吧!”杨露珠虽然不大愿意她,可是在人家满面春风之下,不能不笑脸相答,因道:“又要叨扰你,上次叨扰,还没有回请呢!”大家到了屋里,金子原两手插在大衣袋里,只管耸着肩膀,红光满面的腮上,深深露出了两条斜纹,那份得意就不用提了。张丕诚在一边看到,就笑道:“田小姐,我说话怎么样?我说替你代邀的客,一定会邀到的不是?”田宝珍向他道谢,引着一行宾客进了雅座,然后向金子原笑道:“今天请专员吃一顿便饭,是早上才有这个意思的,所以来不及下贴子。我和张先生通了个电话,问他:专员能不能赏光?他说专员事忙,除非在他办公饿了的时候,顺便邀来吃饭。我就说,不管张先生怎么样代我邀请,我是诚心诚意的在这里恭候。”难得难得,杨小姐也请到了。”说着,一面敬茶敬烟。杨露珠笑道:“田小姐赏饭吃赏戏看,我没有不到的。”田宝珍先是抿了嘴笑着,然后点点头道:“明天晚上请杨小姐听戏。”金子原道:“田小姐明晚有戏,好极了,我们一定全到。明天晚上唱什么戏?”田宝珍道:“为了叫座,没有法子,只好又来个双出了。先唱一出短的‘起解’,后唱‘盗魂铃’。”金子原把头一扬,用手拍着椅子道:“‘盗魂铃’是老生戏呀。你反串?那太有趣了。我一定要瞻仰瞻仰。”张丕诚将头一摆道:“田小姐唱这出戏,共有三个噱头:第一她是反串老生;第二是‘盗魂铃’这出戏,猪八戒戏中串戏,她会有许多花样;第三她是学谁像谁,学马连良的‘借东风’,那还是别人也成的,学言菊朋老板的‘让徐州’,她是个独行。你闭了眼睛在台下听着,那就是活言老板在台上。”

杨露珠端了一只茶杯,和田宝珍同坐在一张沙发上,见张丕诚只管赞好,她就抿了嘴止不住地笑着。听到这里,将胳臂轻轻碰了田小姐一下,又将嘴向张丕诚一努,那意思是说,你看他真会拍马。田宝珍点了两点头道:“我就是人缘好,大家都肯捧场。”金子原抓了张丕诚的手,低声笑道:“这倒让我记起一件事来。我和田小姐说过了的,把所有的包厢我都定下了。票价是毫无问题。可是这非有二百个人不可,否则包厢坐不满。你有法子找这许多人吗?——还有一层,去听戏的人,有男有女,总要一些像样子的人物。”张丕诚将头摇摆着成一个大圈子,笑道:“那不成问题,都交给我办。”说着,站起身来,高举了一只右手,笑道:“田小姐,你听到了没有?你明晚上所有的包厢,都归专员包了。告诉戏馆子里,包厢票子不必卖了。”田宝珍也站起来,向金子原点了头道:“那我先谢谢了。”张丕诚笑道:“你也得谢谢我呀!”杨露珠看了张丕诚那份得意的样子,心里就十分不高兴。于是斜了眼珠向他笑道:张先生捧场,最是合算,慷他人之慨。”张丕诚笑道:“我当然不能完全慷他人之慨,我总得出点力气才是。”杨露珠笑道:“我看你算了,还是买两只小花篮吧。”说着伸出了两个指头。张丕诚笑道:“说两只花篮得了。为什么在花篮上面还加个‘小’字?虽然说是千里寄鹅毛,田小姐也不会嫌少,可是我也不能花得太少了。明天晚上,我做个小东,在田小姐还没有到馆子以前,我在馆子附近,请田小姐吃顿便饭就是。”田小姐笑着说:“别客气。”杨露珠也笑道:“干吗说是不客气呀耻他请一顿!”

在大众说笑声中,茶房已经在圆桌上摆下了酒菜。田宝珍是善于做主人的,她在屋子当中,向大家微微欠着身子,然后伸出手来,做个虚请的样子,满脸都是笑容。金子原看了她那双灵活的眼珠,向大家一转,脸腮上微微地旋出了两个要现不现的小酒窝,觉得非常有趣,便笑向大家道:“咱们都是熟人,也不分什么上下了,随便坐吧。”说着,就在主席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张丕诚是知趣的,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随便坐吧。”他说着,就在金专员上手坐下。刘伯同看了专员这情形,分明是有意揩油,张丕诚都顺着他的意思办理了,自己又何必煞风景呢?于是也在张丕诚对面坐下。只剩下了小圆桌的上方,那该是主客坐的。杨露珠当时还是站在桌子外面,和田宝珍谦让着。田宝珍笑道:“杨小姐,你也就不必客气了,上面坐吧。”说着提起酒壶来,在上座的空酒杯子里斟上一杯酒。杨露珠心里还暗暗想着,这家伙今天和我特别客气,大概因为金子原要定包厢,怕我会从中破坏吧?管她呢,我就落得享受。于是向她点了个头,就坐到上席去。田宝珍按着次序斟酒,最后才斟到金子原面前,笑道:“我是依了专座的命令,挨着次序招待的。”说着便在主位上坐下。

田宝珍刚坐下,有一种浓烈的香味,袭进了金子原的鼻端。他立刻想到,田宝珍是常去上海的人,究竟比杨露珠摩登得多。而且她这个人柔和殷勤,对人没有一点脾气,那也是杨露珠办不到的。这样想着,越是对田宝珍表示好感。一顿饭的时间,只管和她周旋着。田宝珍在几杯酒喝下去之后,白脸正中,泛出了两团红晕,更显得格外美丽。停了一下,又发现,那香气是由她一块花绸手绢中发出。手绢掖在她的右襟钮扣中间,金子原悄悄垂下一只手去,伸出两个指头,想抽那块手绢头。这个动作,虽然轻巧,可是田宝珍也会察觉,她偏过头来望了一下,吓得金子原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但是她脸上一点没有尴尬的样子,而且很自然的举了杯子笑道:“专员,再喝一杯吧。”同时,转着眼珠望着他一笑。

金子原见田老板不动声色,也许是她不好意思使然,也就不再去冒险了。一顿饭吃过,茶房送进账单,要向田小姐面前递过去,金子原一伸手拦着接过来,将账单向口袋里一塞,向茶房一挥手道:“回头到我公馆去取款。”茶房一鞠躬笑道:“好,专员说了,柜上写上就是。”田宝珍走过来,扯着他的衣袖道:“那不可以,那不可以!”金子原笑道:“有什么不可以?你问问茶房,这些馆子我们都成了熟主顾,他们肯不肯收你的钱?除非以后他不想要我做主顾了,他才收你的钱呢。”说着,他瞪了眼睛,向茶房看了一眼。那茶房知道金专员是终日在饭馆子里过生活的人,又知道他们是成群捧角,如何肯要坤伶出钱?于是向田宝珍笑道:“田小姐二次再请吧。”田宝珍依然扯着金子原的衣袖不放,连说:“那不好,那不好!”金子原笑道:“好,就算是你请吧。明天我在包厢票价上加上这笔钱就是。”

他们正在谦逊着,又进来了个茶房,说是杨小姐的电话。杨露珠道:“谁知道我在这里?”刘伯同道:“大概是你姐姐打来的,我叫茶房向家里通过电话。我们的车子也来了。”杨露珠接了电话回来,向金子原说道:“我和刘先生要先走一步,姐姐有点事要和我商量。”说着,披上大衣,和田宝珍一握手,说了声“明儿再见”,便匆匆地就走了。刘伯同料着自己太太有什么要紧的事,也只好跟着走了。这里剩下张丕诚,那是田宝珍一伙,当然说话没有顾忌。张丕诚就远远坐在一张沙发上,向田宝珍道:“你就让专员这个东,他带着我们办了一天公,本来也就要我们吃个小馆子的。”

这时田宝珍已经坐在喝茶的桌子边上,斟着茶,向两个人递,一面对金子原笑道:“真是怪不好意思的。”说着,身子风摇柳似的,还扭了几扭。金子原伸手接茶杯,几滴茶水正晃在他西服裤脚上。田宝珍“哎哟”了一声,放下茶杯,立刻抽出右襟钮扣上那条花绸手绢,弯下腰要给他揩水渍。金子原也抢着放下茶杯,连手绢和她的玉手同时捉住,笑道:“这样漂亮的手绢,要当香袋使,却要拿来擦水!”田宝珍向他飘了一眼道:“专员这样看重这条手绢?我就送给专员吧。”说着,她将这条手绢,塞在他的西服口袋里去。金子原将她的手摇撼了几下道:“我太感谢了,我太感谢了!”自己心里想要的东西,她竟这样慷慨地送过来,真是正中下怀。于是就握着她的手,笑道:“我说了要送田小姐一个戒指,可是事先我不晓得田小姐要请我,我没有带来,明天一准奉送。”田宝珍抿了嘴笑一笑。金子原依然握着她的手,说道:“明天准送来。”张丕诚道:“这个节目算是过去了,专员今晚上还预备些什么事?”金于原这才放了田宝珍的手,问道:“你怎么这样的健忘,你不是提到陈六爷有事约我吗?”张丕诚笑道:“我昨晚根本没有遇到他,刚才当着许多人的面,我是随便撒了个谎,约专员来的。”金子原知道他所谓许多人,其实就是一个杨露珠,便也不再追问下去,因道:“明晚我们再在这里相会,今天晚上我倒真要去看看陈六爷。”说着和田宝珍道谢而别。

金子原出来办接收事宜,少不得都要带着左右丞相。可是他和陈六爷有什么来往,却都是单独行动。出了馆子,他坐了汽车,一直就奔往陈六爷的公馆。这陈六爷公馆里是他来惯了的,所以到了这里,也不用人通知,径直就奔往内客厅去。陈六听见金专员进来,立刻出来恭迎,上前和他握手,笑道:“我们到屋子里坐。”两人同在沙发上坐下,陈六点点头道:“专员,您的东西,还是带到重庆去,还是留在北平呢?”金子原道:“我没有工夫回重庆。听说明年二三月,政府就回南京,我只有到那时再南下了。”陈六爷向他敬着三五牌香烟,两个坐在沙发上的身子,都向前凑了一凑,他就借了这个机会,向金子原低声说道:“你若是不带回重庆的话,冻结了那些金子,也是不合算的。”金子原道:“金价一直在涨,没有落过,现在是四几的行市?”陈六爷道:“今天接近五万大关了。”金子原道:“还是呀。我三万多到四万进的,现在已经五万了,怎么会冻结呢?”陈六笑道:“专员觉得已经赚够了吗?”金子原吸了一口烟,喷了出来,身子靠了沙发背,仰着脸向他笑道:“我的胃口不大。”陈六将嘴上的小胡子耸了两耸,伸出两个食指,在空中画着圉圉道:“然而不然,资金拿在手上,若是不好好地运用它,那就是蚀本了。”金子原笑道:“诚然如此。我也不是不明白,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陈六道:“专坐自己不回重庆么,也不要紧,只要你派一个亲信的人,到重庆去一趟也行。把金子出手了,把法币带回来。北平现在正是缺少着法币,法币到了北平,再买金子,准可以赚百分之五十。这比冻结不动如何?时间也不过飞机两个来回,是很快的。”金专员吸着纸烟,默默地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这话很有道理。不过这种事,不能随便交给别人代办。而我一时又离不开北平。很好的一桩生意,竟是无从着手。”陈六爷笑道:“北平的朋友,调他们到重庆去,当然不合适。这里的人,对于大后方的情形又完全不了解,你将金子交给他,下飞机可能就会出事。”金子原摇头道:“那倒没有关系,后方民用金子,原是许可的,带多少也不要紧。不过一个北方收复区的人,带了大批金子到重庆去干什么呢?”陈六笑道:“我所顾虑的也是这一点。最好的办法是由重庆调人到北平来,稍微住一两天,又坐飞机回重庆去。这样就不露什么痕迹了。专员不是有家眷在重庆吗?”

金子原听了这话,想了一下笑道:“这种事情不能交给女人去办。”陈六将三个手指轻轻一拍桌沿道:“专座绝对外行。这事正是要女人去办。”金子原道:“六爷怎么会有这种经验。”陈六笑道:“在沦陷时间,北平跑单帮的分上、中、下三等。上等的,就是跑金珠古董,女太太就比男子便利的多,专座若能在重庆调一位心腹之人到北平来,倒是不问男女,跑个三四趟就发得了不得。”金子原笑道:“怎么就发得了不得呢?”陈六道:“你想,这里一两金子算它五万,到重庆变成八万。把法币换成大票,将箱子装着,依然带到北平来。北平现在实在缺少法币,有了法币在手,你怕买不到金条?买了金子,你再带回重庆,又捞它一笔。有这么三个来回,就是一两变二两,岂不大妙!”金子原道:“我也这样想过的。只是因为自己抽不出身来,没有向这路上进行。现在六爷提醒了我,我就打电报到重庆去调人马来吧。”金子原说着,就手一拍茶几,表示出兴奋的样子。陈六耸着小胡子,微微一笑道:“我索性贡献一点意见,若是尊夫人能来,你不必顾虑没有地方住,舍下当安排一间房子招待她。杨小姐那方面,我当然保守秘密。”金子原笑着摇摇头道:“这是朋友们的误会,杨小姐只不过是我一个职员罢了。我也不愿意女人过问我经济的事。二舍弟现时还在重庆,我可以打电报给他,叫他请一个月假,专为我跑几趟。”陈六爷道:“若是二爷能来,那更好了。回去的飞机票,由小弟代为预备。”金子原道:“但不知一个人能带多少硬货?”这还得让我仔细打听一下。陈六道:“只要有熟人开道,此地去人不妨,我也可以派一个人到重庆去。我有长辈在那重庆住,胜利以后探亲,不也是很正当的吗?”金子原道:“那更好了。有两个人事情更顺手些。”陈六爷笑道:“专员你想过来了。这件事我早就要和你提起,我怕你有什么顾虑,所以忍着没和你说。现在北平的金价,天天向上涨,迟早是要和南方看齐,这个时候不赶快倒换两回,就错过了天大的机会了。还有专员手上有什么物资的话,也可以估计估计将来的涨跌。若是估计那物资眼前不会有什么大涨的话,最好给它都变成金子,好带到重庆去换。两个飞机班,至少收到百分之五十的好处,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想想呀。”金子原向他伸了个大拇指,又拍了拍陈六两下肩膀笑道:“六爷你真是好朋友,这个办法教得我不错,我一定去办。我回去就给舍弟打个电报,你帮我的忙,我一定也要帮你的忙。”说着,又伸出手来,和他握着,连连地摇撼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