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妙计,陈六想得出,别人也想得出。就是有一样,哪个有这样大的能力,能在北平、重庆这两个大都市飞来飞去。因为金子原才有这样大的能力,而且有这样多的金条,所以陈六爷就押了这一宝。金子原得意之余,放开手,一旁坐定。陈六笑道:“不要兴奋过甚,慢慢谈吧。”说着,他敬过一遍烟,隔着茶几,伸过头来低声笑道:“只顾谈正经事,我还有一句话忘了问你,杏子到你公馆里去了以后,你觉得她伺候还适意吗?”金子原未说话先咧着嘴笑了。点点头道:“日本下女,本来就很会伺候人,再经过六爷一番训练,那就实在不错了。感谢之至!感谢之至!明天晚上有工夫,我请你吃个小馆子,此外,有个包厢奉送。”陈六对他望着,不由得在眼角上笑出几条鱼尾纹来,然后低声说道:“明天晚上是田宝珍的‘盗魂铃’,确是有趣。这戏是专座点的吗?”金子原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她认识呢?”陈六笑道:“我不但知道专座认识她,恐怕还有金屋藏娇之意吧?”金子原摇摇头道:“这个谈何容易!我也不过是逢场做戏而已。那么,明晚上你一定来的。”陈六道:“专座捧场,我焉有不到之理?不过我也有一件事奉商,我这部老牛车子,实在不能坐了,你府上有旧车子没有,我想买一部。”金子原笑道:“还有什么问题,我给你找一部小座车就是了。明天不开来,后天一准开来。”陈六道:大概要多少钱?”金子原伸过手来,在陈六爷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我们好朋友,共事之日正长,这点事何足挂齿?”
陈六见金子原已经接受了他的计划,十分高兴,这就握了他的手,连连摇撼了一阵,笑道:“车子我接受,不过车价我也得照大行大市付出。而且我还得道谢。明天晚上专座有公干,后天中午我们单独叙叙。你愿意不愿意换换口味,吃顿西餐?”金子原道:“若是两个人的话,自然吃西餐好。”陈六笑道:“那不妥,显得我是为了省钱。”金子原笑道:“你愿意花钱,吃西餐也是一样。”陈六低头想了一想,道:“我有个奉请的办法了,现在且不发表。明晚听戏散场,我悄悄地告诉你。你找陪客也可以,不过你那位女秘书杨小姐,我不打算请了。这里面有点原因。”说着,把小胡子连连耸了几耸。金子原哈哈大笑,握着他的手,连连摇撼了几下。这时,他心里有了做黄金买卖的那个疙瘩,也就不愿和陈六多谈了。回到公馆里去,立刻拟了个电报稿,交给勤务去拍发。
第二天金子原起得很早,一人独自坐在屋子里,倒是有点无聊。杏子却将一只乌漆圆托盘,托了一把朱红小茶壶,一只朱红茶杯,放到书桌上,笑道:“专员,吃杯茶吧,我早已预备好了。”说着,她手提了圆托盘,含笑站在桌子角边。金子原见她穿了紫色界浅绿的条纹长褂子,外面套着雪白的围襟,便对她点了点头笑道:“你很细心,大概是看到我伏在桌子上写文稿,不愿打搅我吧?”杏子笑道:“这也是两年以来,由陈六爷训练出来的,我懂得什么呢?”凡事都请专员多关照呀。”金子原点点头笑道:“你很聪明,让你这种聪明人来当下女,未免太委屈了。不过有人提拔你,你的前途还是有希望的。昨晚我和陈六爷谈心,他还曾提起你,大概他待你也很好吧?”杏子微微一笑,没有答复。金子原道:“我还问你一句话。陈六爷在外面还有小公馆吗?”杏子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就是有,他也不能让公馆里知道。不过他认识的小姐很多。”金子原道:“这个你怎么知道呢?”杏子道:“这是公开的。他拿着小姐们相片,到处给人看。我这里还有两张呢。”金子原笑道:“这一定是很漂亮的,拿来给我看看。”杏子听了这话,非常高兴,蹦蹦跳跳地跑走了。不多大一会工夫,她就取了几张相片来了,递了一张到他面前,笑道:“这是一位歌星,北平人,才十九岁,专员看长得很好吗?大大眼睛,双眼皮,脸腮有两个酒窝儿。”她说着话,手扶了写字台的猗角,悬起一只脚来,将皮鞋尖在地面上点着。在这情形下,连他的身子都有些颤动,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金子原两手捧了相片,连连地点了点头道:“很美很美!还有呢?”杏子又拿了一张照片,送到他面前,人也就走过来了,紧紧地倚靠了他站住,伸了手在相片上指指道:“你看鹅蛋式的脸儿,多么好看!”在她站的这样近的时候,那日本女人擦粉的浓香,一阵阵地向专员鼻子里送了来。专员倒不要看相片了,一伸手握住杏子一只手,反过脸来向她望着,笑道:“鹅蛋脸吗?你也是鹅蛋脸呀。”杏子笑着身子一扭道:“我不是鹅蛋脸,我的下巴太尖了一点,是不是?哪有杨小姐好看?”金子原笑道:“她是中国人,你是日本人,那风韵儿完全是两样的。人家向来有这样的话,住西洋房子,吃中国饭,娶日本老婆。”杏子把头低下去,只是抿着嘴笑,可是她那只手还是让专员握着。事情是这样的不凑巧,这时杨露珠却掀着门帘子进来了。她看到专员握了站在身边下女的手,“哟”了一声,身子向后一缩,门帘子又放下去了。
杏子知道杨露珠是什么身份,至少现在是专员的候补太太,这样情形,让她看到了,实在有些不妥。想着,便赶快跟着走了出来,只见杨露珠板了面孔,坐在沙发椅子上,于是站定了脚,向她来个九十度鞠躬。杨露珠鼻子里呼哧一声响,冷笑道:“你好!”杏子也没敢说什么,提着茶盘走了。杨露珠在外面客厅里闷坐了一会,却没有听到金子原在屋里有什么响声。她心里明白,向专员撒娇撒泼,全无用处。上次和他撒了一次娇,在形势大僵之下,不是刘伯同在里面拉拢,随着自己见机屈服,那就直到现在还没机会耽在这里呢。他现时在外面追求田宝珍,家里又养着这么一个伺候周到的漂亮下女,他并不缺乏女人。加之自己的身份只是他的私人秘书,不但无权干涉他,而且还要听他的指挥才对。若把他搞恼了,他就开除你这个秘书,又奈他何?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自己先忍下这口气才是。于是站起来,牵牵大衣,缓缓地掀开门帘子,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见金子原正低头伏在桌上写信,便笑道:“在写信呢,我可以进来吗?”她这样问着,觉得金子原答复的话,一定是欢迎自己进去。可是他抬头看了看,正着颜色道:“你当然可以进来。不过我写的是秘密信,你可不能看的。”说着,他又低下头去写信了。杨露珠听了这话,觉得他说的话,非常严重,比拒绝她进来还要令人难堪。不过自己问了他可以进来吗?若是不进去,倒显得自己有意和专员闹别扭了,因此红着面孔,只好走了进来。她脱下大衣,在写字台对面椅子上坐下,闲着无聊,只是翻弄着自己的手指甲。
金子原将信写完,又亲自校阅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向杨露珠望着,微笑道:“你觉得怎么样?”这五个字问得相当笼统,杨露珠知道他所问的是哪一件事呢?便微笑着摇了两摇头道:“我不觉得怎么样呀,有什么事问我吗?”金子原笑道:“不觉得怎么样,那就很好。今天晚上,张丕诚请田宝珍吃饭,你是要去做陪的了。”杨露珠笑道:“虽然专座台爱,恐怕我不够捧角的资格吧。”金子原把文稿校阅过了一遍,将它一推。眼前就剩着写字台上一块玻璃板。他向对面把灰尘吹了几下,杨露珠坐在那里,正好吹在自己的衫袖里,便笑道:“吹得人家怪痒痒的。”金子原也笑道:“你说的话,也是令人怪痒痒的,也有点令人不好受。”杨露珠这就站起来,倒了一杯茶,将两手拿住,必恭必敬地放在专员前面。自己含着笑,像是有话还不曾说的样子。金子原笑道:“我知道,这又是对我赔礼来了。其实你少生一点儿气,那就够了。你不是说你不配捧角吗?坐了汽车,进出有专员陪着,这样的人,还不够捧角吗?”杨露珠端了一杯茶过来,依旧站在写字台边,笑道:“我说话是有一点颠三倒四的,这不是赔罪吗?哟!茶不大热,我给你倒上一点热的。”说着,她把那怀茶端了过来,用嘴唇呷了一口,意思是试探一下,这茶还是凉还是不凉。她清早起来,嘴唇上的胭脂未免涂得太多了一点,一口茶喝过,唇上胭脂就在杯子上印下一颗浅印。金子原就爱看这些,便道:“茶不凉,我就爱喝这个。”这话正好打在杨露珠的心坎上,就把那杯茶送到金子原面前玻璃板上。金子原接了过来,就脂印所在,含笑呷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来笑道:“这要是别人,倒了这杯茶来敬我,小姐,是不是又犯了你的多大醋劲呢?”说着,对她微微一笑。杨露珠将手扶了他的肩膀道:“不是我的醋劲大。现在我这颗心总是悬挂着的。你让我这颗心放实在了,你用下女也好,你捧戏子也好,我全不过问,反正江山是我的了。”金子原道:“你这话说的我不大明白,你要怎样心里才着实呢?这两三天之内,我给你再找几根条子,好不好?”杨露珠道:“我不要钱,钱算什么?我说的话,你也不会不明白,一个女孩子,这样跟你同进同出,社会上谁不知道。可是你只承认我是你的秘书。”金子原握着她的手,摇撼了几下,笑道:“小姐,你的心事我知道。你别急呀。一个接收专员,什么也没有办妥,先就接收了一位太太,这话传到中央去,对我是不好的。等我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就和你办理一切手续。”杨露珠身子扭了两扭道:“我不,你那是推诿之词。你得在最近期间宣布和我订婚。”杨露珠这样单刀直入的向金子原提出要求来,实在使他出于意外的。因为他始终没有把家庭的真实状况说出,露珠在有意无意之间,虽是屡次打听着,但金子原也不肯说明。现在她直截了当地表示了态度,却逼他非做个最后答复不可了。
金子原现在把事情向公事上一推,站了起来,握住了杨露珠的手道:“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推诱。你若着急要办,万一出了乱子,影响到我们的前途,对你也不好吧。”杨露珠默然地站在他面前,将手顺理着金子原的领带。金子原道:“等我想个妥当办法,两三天之内再答复你。今天我有几件要紧的事,必须办妥。怎么张胖子这家伙还没有来。”正说着,屋子外面忽然有人答道:“我早在这里伺候着专座呢!”杨露珠见张丕诚早在屋子外面等着,那么所有的话都让他听到了。现在可也不能再和金子原说什么了,只得依然坐到对面椅子上去。
张丕诚站在门帘子外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金子原道:“你进来说吧。这事我得从长商量。”张丕诚掀了门帘子进来,看到杨露珠将一只手托了头,发呆似的,在椅子上坐着,就只和她微笑着点了个头,没有敢说什么。金子原道:“你不是说有几部车子要开去修理吗?大概几天可以修理完事,我立刻等一部用。”张丕诚道:“是轿车还是卡车?”金子原道:“我又不是运货,要卡车干什么?我答应了陈六爷,今天下午交一部车子给他坐。若是那修理的车子今天不能应用的话……”张丕诚笑道:“有有。我说的那几部车子,大概都可以用了。”金子原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礁理得这样快,那不简直没有什么损坏吗?”张丕诚笑道:“也可以说没有什么损坏。原来车子摆在工厂里,总怕有人随便开走了,故意弄坏了一两样小零件,先把车子冻结了。我就知道这毛病。不管好坏,全都给它拉去修理。”金子原一摆头道:“不要提这些经过的事了。你挑选一部年代近些的,找人开到陈六爷那里去就是了。”张丕诚听说,在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叠单据,挑出一张来放在金子原面前,低声笑道:“这是我打听来的汽车行市。现在敌伪抛售出来的车子很多,所以价钱这样低,再过一些时候,车子卖完了,就要涨价的。”金子原接过单子来看了一看,点点头,把单子塞到衣袋里去,然后笑道:“你是老北平,这些事,不用我说,你们也该寸步留心。现在我告诉你的,就是陈六爷这辆车子,我们得如期开了去。”张丕诚道:“我们的车价,和他怎样开价钱呢?”金子原笑道:“这就是你们做事不能开展之处。要是无论什么事,都要论钱说话,那也不知要坏了多少事。唉,你们还是不能成其大事哟!”说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张丕诚碰了专员这样一个橡皮钉子,倒是怪不好意思的。他想,必须在专座面前挽回这个面子来,便道:“好的,我马上就去办这件事,十五分钟以内,我再来请示。”他被专员讥笑了两句,杨露珠听了,最为过瘾,这就微笑道:“张先生办差,以伺候小姐为宜,又以伺候唱戏的小姐为宜。你说是不是?”张丕诚只向她点了个头,竟向外面走去。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张丕诚又进房来,向金子原鞠了个躬道:“车子来了,请专座去看看。”金子原以为他是要自己过了目,再开去送陈六爷,办事倒很谨慎,于是就随着张丕诚到公馆大门口来。他站在门洞里,向胡同两头看去,不觉暗吃了一惊。原来在门洞左右,小座车和卡车一字排开,一辆跟着一辆,就有二十几辆之多。而且每辆车子旁边,都毕挺地站着一位司机。张丕诚将手向两边画了半个圉道:“所有的车子都开来了,共是二十四辆。”金子原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六爷只用一辆车子呀。”张丕诚道:“我知道,这是我经手修理的车子,现在都好了。应该请你过目。”金子原看到这些汽车,心里倒是一动。原来,多少汽车是已在接收单上看过知道的,不过接收的东西太多了,大批的金条,大袋的珠子,还有十几粒钻石,敲敲算盘,已觉得是财富天外飞来了。只要不把这些东西记到账上去,已经够人醉醺醺的了。对于这些大体积的汽车,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些东西,不能放在口袋里,也不能放在皮包里,所以他根本没有予以注意。这时看到许多汽车,心里想着,不要发别的财,就是把这批汽车据为己有,也是可以开两家汽车行的。他看到之后,心里一阵痛快,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管将两只巴掌互相搓着。张丕诚走到他身边,低声笑道:“这些汽车,都是以废铁的身份收进来的,公事上是没有的。”金子原听了,也微微一笑。不过他看到每辆汽车旁边,都必恭必敬地站着一位司机,他想,对于这些人,必须拿出严正的身份来才是,就正了面孔道:“虽然原来说是废铁,现在既然修理好了,当然也算是汽车了。好吧,我都验过了,让我慢慢地想法子利用它。国家的东西,是不可浪费或闲置的。”
他正是板着面孔说话的时候,有一件事,引得他不能不在严肃的面孔上冲出笑容来。那就是有两辆三轮车子由面前经过。前面那辆车子,坐的是位老太太,身上披着青斗篷。后面坐的是少女,穿着灰色长毛绒大衣,头上斜戴了一顶白绒线编蓝花的帽子,帽子下面,露出了一头蓬松的头发。而且这少女面上,只是略略施了一点脂粉,两道纤秀的眉毛配着,人也就极其秀媚。他正惊奇这位小姐很美,可是那位老太太和那位小姐,不约而同地向他点了一点头,而且满脸是笑容。尤其是这位小姐,笑得十分好看。人家向他笑着,他当然也点头向人家笑着,而这位小姐还叫了一声“金专员”。他当然不知道怎样回称人家,而且三轮车子过去得很快,也不容许他回称什么,车子就过去了。他叹了一声道:“这是什么人,好面熟,我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张丕诚笑道:“你怎么会不记得呢环就是我们看房子遇到的那位刘老太太和刘小姐吗?”金子原“哦”了一声,连连地拍了两下掌,好像他对于这个遇合十分高兴的样子。张丕诚一看专员这副德行,就把他五脏都看透了,于是低声笑道:“这位刘太太和我相当熟识。假使专座愿意破费点……”金子原也低声笑道:“你不要瞎说,人家规规矩矩的,我们有多少钱,到处卖弄!”张丕诚笑道:“专座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专座能破费一点工夫的话,我来请一次客,大家先谈谈。他们那房子,我们因为事忙,始终没有谈过,这不正好有词可借吗?”金子原这才放大了声音,驳了他两个字:“胡说!”
站在两旁的司机,看到这位金专员和张先生轻言细语的道论,也不知他们说着这汽车上有什么毛病,还是开车子的人有什么不称职之处?彼此呆呆地站着,各个双目注视,看他究竟发下什么命令。不过看他们面色,笑嘻嘻的好像不是在生气。这才放了心。金子原偶然回头,觉得这些司机正有所等待,于是也就回转头来正了脸色向张丕诚道:“好了,这些车子,我都检验过了,你就把这部车子送到陈六爷那里去吧。你若不去,拿我一张名片去也可以。”说着,对一辆乌漆的小座车,指了一指。张丕诚道:“好的。我坐自己的汽车,把这部车子押送了去。”金子原道:“要去,你就去,我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办。”说着,他先转身子向屋里面走。张丕诚紧跟了在后面,低声道“专座叫我办的事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说,我也知道,不是为了送姓田的一部汽车吗?如果给杨小姐听到,那又是一个麻烦。”这时金子原已走到里面屋子的走廊上了,便回转身来,向张丕诚望着,说道:“这个,我还要考虑考虑。”说时,向张丕诚丢了个眼色。这时,杨露珠隔了玻璃窗,伸了头向外望着。看到他两个人这般行动,倒很有点疑心,索性跟着走了出来,掀了正屋的门帘道:“天气有些凉,你们老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金子原伸出两手,扛了几下肩膀,做出外国人那种表示歉意的样子。这让杨露珠更疑心了,她想,张丕诚这家伙,昼夜都在献美人计,大概这又定局去捧田宝珍了。她装着很兴奋的样子跑了出来,携着金子原的手,连跳了几下,笑道:“外面很冷呀,快到屋子里面去吧。”说着,拉了金子原的手心,就向屋子里拖。表面上是不让专员受冷,事实上她是拖开他和张丕诚的阵线。
金子原被杨露珠拉进了屋子,张丕诚就溜走了。金子原笑道:“你现在不大避嫌疑了。”杨露珠道:“避什么嫌疑?反正人家都说我是你未来的太太。我不避嫌疑,倒是名正言顺些。你信不信,过两天,我索性把铺盖行李也搬了进来。”金子原见她单刀直入,就不敢再用话去逗引她,只是微笑着。这时正好杏子送进一叠单据来,杨露珠向她笑道:“杏子,你快喝我们的喜酒了,不久我就和专员结婚了。”杏子笑道:“那太好了。我也可以多得一份赏钱。”金子原立刻把话扯开,问道:“什么单据,要你拿了来?”杏子道:“是馆子里的账单。勤务把账单送到院子里,没有敢拿进来。”杨露珠道:“为什么不敢进来呢?杨小姐和金专员的事,根本不避人。”金子原不理会她这些话,架起腿来,坐在沙发上,将单子一张张地掀着看。有些账单,是刘伯同代他签字的,其中居然有一张是杨露珠代签字的。数目不多,只有一千多元。他在这里看账单,杨露珠走过来,靠着沙发站着,低头一同观看。看到了自己签字的那张单据,就拍了金子原的肩膀一下,笑道:“这是我请吃烤鸭的。那天皮包里没带钱,只好签字了,怎么也送到专员公馆来?”金子原道:“这一阵子,天天在馆子里进出,账房茶房,对我们都是很熟的。也知道我们是一路的,当然到这里来收款了。”杨露珠道:“这钱付了没有?”金子原道:“当然付了,前几天我已经把进出的琐碎账目,交给一位姓冯的办理。这个人也是伯同介绍的。这是付过之后的单子缴上来让我过目的。”杨露珠道:“这姓冯的当出纳多少天了?”金子原道:“不到一个星期。”杨露珠拍手笑道:“你看,人家来了还不到一星期,也知道杨小姐签了字,就可以到专员这里来拿钱。这情形不是十分明显吗?害臊有什么用?干脆我都说出来好了。说出来也不过是这么回事。杏子,你看我这个态度好不好?”杏子原是远远地站着,忽然听见杨小姐指明着她来问,只好抿嘴笑着,连连点头。金子原眼看这一对腻友娇姬,都站在面前争媚,心里想到在重庆的时候,看到朋友家里,用一个年轻的女人就羡慕不置,那实在也是太不开眼了。想到这里,不禁望着两人噗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