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黄金乡(二)◎

追萤没有死。

鱼阙闯入草台峰, 把追萤摁住后,只是给她用了一个濒死的术法,叫她昏迷了半个月, 连带着楚洛笙。

楚洛笙的一缕气息可就吊在追萤身上,追萤假死, 他也跟着进入假死状态, 两人的命灯齐齐灭了。

越碎稚闭关前,玉金山终于解出了霁水真人的术法, 将药方送了过来, 将楚洛笙身上的术法解开。

只不过,这药有副作用, 能保命, 但是修为倒退。

追萤只说他能醒来就很好了。

两人自幼拜师草台峰,其实早就暗生情愫, 现在更是患难见真情, 一来二去, 趁师尊闭关前, 向师尊提出结为道侣的请求。

越碎稚没拒绝,答应了。

在观礼的日子临近时,鱼阙难得的为挑选衣服犯了难,她还是小修士时, 常穿的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就算是成了魔修……穿黑的那也不合适, 在草台峰穿成那样, 想必是会被人叉出去。

晏琼池趴在**, 撑着腮看她绕着衣服架子转来转去, 没个主意。

“阙儿穿粉蓝色好看。”

他瞥一眼衣架上的衣服, 放出两个蜉蝣,化作龙侍,“你现在不是草台峰弟子也不是魔修的干将大人也不是魔侍,你可是鱼氏的掌门门主,别守着那些寻常的衣裙啦。”

龙侍举起灯笼,灯笼形成结界,成群的蜉蝣叼着衣裙从结界里出现。

这些都是珍藏在蓬莱神宫之中的衣裙,剪裁极好,用料也是上乘,连一粒扣子都是几颗小珍珠结成的。

鱼阙依照晏琼池是建议选了粉蓝的衣裙,上衣下裙,凤尾裙子绣着好看的浪花,晏琼池又亲自给她辫了辫子,在头发里掺了许多的小珍珠,发髻用浪花和飞鸟的簪子簪起。

“这才是一个掌门该有的形象啊。”

晏琼池夸夸。

他也选了淡色为底的圆领,长发已经很长了,还是老老实实结成西洲灯笼辫的样式,虽有些阴柔,但实在好看。

近来他对胡衣颇有偏好,估计是西洲一行激发了他对新鲜事物的疯狂尝试,红衣被他挂在架子上,并不多看一眼。

两人一猫应邀到了草台峰。

在玉柱山的山道前,两人停住了脚步,当年的晏琼池就是牵着她,站在这处。

“走吧。”

晏琼池笑笑,说:“不必担心,大家都不会怪罪你的,好好去看看你的师姐和师兄罢,今日可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鱼阙虽不后悔当时的行为,但还是愧对追萤的,在山脚下绞了绞衣服,这才跨步上山。

道侣结契不需要多复杂,不似人世结亲那般繁琐,修士结契,为的是结伴修行,于追求大道的路上不相弃,只消门中师尊同意,再拜过寂天道上的祖师,再结契便可。

追萤和楚洛笙在草台峰上结契,倒是有不少人到场,多的是鱼阙不认识的修士,也有眼熟的,只是在草台峰上修行时来来回回见过几次罢。

鱼阙落了地,便想着去看看师兄。

但才从外廊摸进去还没有到达偏殿,穿越过一片灵植时,被一只手扯住了衣角,提小鸡似的拽进了角落。

“好久不见了,师妹。”

定睛一看,原来是楚洛笙。

鱼阙看着他愣了好一会,才笑:“师兄。”

“怎么,那么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说啦?”

楚洛笙今日装扮得也很俊秀,脸色虽略显苍白,但身体越发康健,他拿出小扇子,哗啦一声打开,笑着摇扇:

“你这小丫头,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我可是有听你师姐说。”

他可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他不会怪罪鱼阙,小师妹是什么人他还能不知道么?

“我……”

“哎呀,行了,我都知道了,不用再复述。”楚洛笙嘻嘻一笑,说:“今日是你师兄的好日子,别说这些啦,好好说几句吉祥话给师兄听听,师兄给你灵石。”

以往在草台峰时,鱼阙除了弟子月供以外,并无其他的灵石收入,楚洛笙有时候会给她派遣些小任务或者说几句吉祥话给她灵石。

鱼阙笑了。

“祝师兄一切都好。”

“真中听。给你,拿去买好吃的,别再买一堆没用的草药回来捣鼓了,咱草台峰最不缺草药了,你要什么跟师兄说。”

楚洛笙很满意,拿出了一小袋灵石放在鱼阙手中,又用扇子敲敲她的脑壳,仿佛她还是那个整日捣鼓炼丹的小师妹。

一切都不曾变过。

鱼阙收了他的灵石。

“啊呀,小师妹,你今日总算是舍得换下你那身难看得要死的衣袍啦?这件衣服倒是不错哦?真漂亮。”

楚洛笙这才主意到小师妹鱼阙装扮不同,说:“难道是为了师兄才特意装扮的么?真好,来,这个给你,可别说我偏心,白师妹也才有一份。”

又是一小袋灵石塞进鱼阙手里。

“多谢师兄。”

楚洛笙昏迷已久,仿佛他被留在了和她分别的时候,还是那么偏袒她,没有一丝隔阂。

鱼阙没有推脱,坦然收下,而后乖乖的道谢。

“他是谁?”

楚洛笙突然瞟到了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人是圆领胡衣少年,皱眉,“我们有认识这号人么?”

“啊,他……他是。”

“诶,你眼神闪躲,有情况!”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跟我一起长大的晏氏子弟。”鱼阙想了想,开口。

“蛤?就是他?”楚洛笙上下打量一番晏琼池,记得此前在一起闲聊时,聊过鱼阙逃出来那个地方,鱼阙是有说过一个坏小子的。

鱼阙点头。

楚洛笙急了,打开扇子压在脸上凑近她放低声音,“他怎么到咱们这里来了,我看他眼神不对劲,要不要师兄把他打出去?”

“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的扇子啪嗒落地:“蛤?!”

鱼阙看着他的眼睛,同以前那样严肃地点点头。

“等等等等……你说是什么?成亲?人世里的那个成亲,而不是道侣?”

“是的,师兄,我们成亲了。”

楚洛笙震惊,又想到什么似的:“你们世家就喜欢搞这套,你自己愿意么?是他们逼你的?你跟师兄说,师兄找他们讲理去!”

鱼阙也不知道怎么跟楚洛笙解释,只道:“是我愿意的,师兄……我们很好。”

“哦……很好?什么时候好上的?”

师兄真的是……又欠又八婆的。

鱼阙脸红了。

“算啦,你自己愿意,那敢情好,等什么时候我们喝点,入赘咱们草台峰,不会喝酒怎么行。”

楚洛笙见她脸红,这才放心,却不再看那小子一眼,推着鱼阙就往道殿里去:

“走走走,你师姐老早就在等你了,她还担心你不来呢。”

追萤确实在等鱼阙。

她一直记着鱼阙的所做,想向她讨个说法,可知道真相又看见浑身是血的鱼阙被送回来后,反而倒只担心她的身体。

这个家伙……自小如此。

心事重重,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打骂也不知道悔改,如今总算熬过去了,原谅她一回又何妨?

楚洛笙大剌剌地推开房门,坐在镜子前沉思的追萤才想问怎么了,就看见他从身后拽出了鱼阙。

鱼阙和此前还不太一样,不是那个朴素灰蓝道袍的模样,也不是冷面的魔修,打扮得像个世家的千金或者更甚,有着她没见过的光彩,倒叫人稀罕又欢喜了。

三个人对视,估计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倔驴,过来!”

追萤一旦生气就会这样唤鱼阙。

鱼阙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走了过去。

追萤看着她,没有同寻常那样骂她,只是叫她把手伸出来:“你犯了草台峰的大戒,是该打!”

鱼阙老老实实地将手伸出来。

追萤毫不客气,抽了戒方要打,楚洛笙拦住了,“哎哎哎——今天什么日子啊,就不打了吧,小孩计较什么?”

“小孩可干不来这事。”

“哎哎哎——”

“师姐,对不起。”

鱼阙在两人吵吵闹闹里,说话,语气真诚。

她不为她做的事情后悔,却一定要向追萤道歉。

追萤看她低着头,戒方也松了,搁在一旁的桌子上:“你啊你!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她搔了搔头发,说:“没有下次了,鱼阙。”

“师姐,不会再有下次了。”

应该。

追萤这才看鱼阙,叫她走近一些,围着鱼阙看了又看,叹气,又笑:“你这倔驴,穿成这样,差点没认出来,真好看,你这是……”

“她和晏氏那小子成亲了。”

楚洛笙说:“人就在殿外。”

追萤也睁大了眼睛:“和谁?不是,什么?你们……”

鱼阙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晏氏?”

“就是此前她说的,在晏氏的时候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子,叫什么?说说。”楚洛笙推推鱼阙,摆出一副看戏吃瓜的模样。

追萤的眼神转回来,落在鱼阙的身上。

“晏、晏琼池。”

“蛤?”

追萤费解,觉得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在哪里听过来着……是,那个家伙?

“你早就认识那个青鸾阙弟子?“追萤想起来了,她确实知道这号人,当时还揶揄了他们一番,没想到这两人,其实早就认识?

“不是,你跟他一起长大?”

追萤扶额,“你啊你,你身上怎么总是发生一些叫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你说你们成亲了?师尊知道么?”

知道么?

不知道。

鱼阙挠了挠脸,“可能知道吧。”

“好哇,你……唉!”追萤本来想指责一番,但是一想到面前的师妹可是把师尊伤成那样的魔修,不说也是理所当然。

她叹气,说:“是该和师尊说说。你是愿意的么?还是说,有什么奇怪的契约绑住了你?我看你们此前也不像是有交集的样子。”

“缘分嘛,真奇怪。”楚洛笙在一旁帮腔。

这个场景好似常常发生。

鱼阙扯着嘴角笑了笑,老实挨训。

“怎么这个表情,我没怪你……算了,今天是重要日子,先这样罢,关于那个什么晏琼池的事情以后再说。”追萤见她这样,也就休了怪罪的念头,只是看了看她,说:“你觉得是你想要的就好,别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是,师姐。”

鱼阙说,“不会了。”

“那行,走吧,去寂天道,你可得好好见证呐,鱼阙。”追萤伸手,拍拍她的肩。

结为道侣的仪式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单纯走个流程,一行人围着寂天道等待他们里程下来。

礼成后便是同心契。

“哦,咱们的同心契……”

刚才还在问鱼阙谈得如何的晏琼池一听还有这个仪式,耳朵竖了起来,还惦记着这个呢。

鱼阙手里把玩着他的长发,听他提示,手上用力揪了揪,不说话。

*

观礼结束,鱼阙拉着晏琼池漫无目的地游玩草台峰,草台峰很大,是仙林宫玉柱山十二峰第二大的峰头,因为越碎稚徒弟收得少,显得草台峰颇为萧瑟。

两人拿着观礼送的酒瞎晃,最后干脆坐在花神附近开得正好的花树上。

“喝点么?”

“不要。”

晏琼池不爱喝酒,也喝不了,这人喝一点就会醉。鱼阙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会醉,她把嘴里的酒喂给了他。

“哎呀,”晏琼池应声而倒,“摔倒了,要阙儿亲亲才能起来。”

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落,虚幻不是人间。

“我看你不是很开心呐,怎么了?”晏琼池倚在鱼阙身上,见她不笑,也就不闹了,眨眼问话。

“我总觉得不真实,晏琼池。”

她拿着酒壶,说:“大家都太好了……真的会这样么?”

“当然会,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你才好起来的。”

“又瞎说。”

“才没有呢。”

晏琼池又蹭她,“本该如此,别想真实不真实了,就算是美梦,也好好感受不是?”

“你说得对。”

鱼阙仰头喝酒,有酒从她嘴边溢出。

晏琼池一口咬在她的脖颈出,阻断了酒向下滑去。

四四识趣地跳到别去玩儿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

两人玩闹时,在簌簌的叶子中突然传来一阵阵的萧声,鱼阙仰着头听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萧声,想有感而发。

“什么?”小狗儿似的晏琼池松开了她。

“此前在烛玉京里,有一个云游而来的修士,他路过烛玉京,没有行路的银钱,就客居烛玉京,以给人做白事超度为生,某一日,他遇见了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

晏琼池将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侧头认真地听她讲故事,有花落在他头发上,也同样落在鱼阙发梢处。

鱼阙很少会同他说这些,倒是有趣了。

“修士在那个夏日除了攒钱,还教会了那个耳朵听不见的姑娘吹埙,是稀奇的事情。”

“那修士真是入了境界。”晏琼池笑,说:“他教一个耳疾的姑娘学会了吹埙,你姑且也学会了好好生活,我也入了境界,即可得道成仙也。”

他摇摇头,看向远处的花神,说:“对吧?”

*

两人离了草台峰,又到处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玉柱山下的城镇。

日头渐渐地高起来,鱼阙手里拿了个糖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坦然自若的游玩,她终于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放松,沉浸在看看买买的乐趣里。

只不过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晏琼池要去茶楼里歇着听书,他就是娇气,太阳多晒一会都不行。

“去前面的茶楼里看看,听听今日说的什么书,不行再换,我虽然是冤大头,但不能真的作冤大头。”

被晒得有点蔫蔫的晏琼池说道。

“好,咱们向前看看去。”

两人说话之际,突然听得身后来了人,吵吵嚷嚷的,似乎是商量收工后去哪里喝酒。

鱼阙不经意转脸去看,愣了一下。

那说话颇为娇蛮的女子也愣住了。

“你是……你是坏家伙?!”

干练打扮的女子先出声,一脸不可置信。

鱼阙也愣了。

她不是……她记得……

“珠大人,这位是?”

她身边几个衙门捕快打扮的人出声问。

“算是我的姐姐。”

反应过来的鱼珠大步走到鱼阙跟前,凑近她,问:“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鱼阙看着面前捕快打扮的鱼珠,也说,“我也以为你死了……你不是?”

鱼珠冷哼,看向她身边的晏琼池,很快把目光瞥向一旁:“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你跟前吗,才没死。”

她有些别别扭扭的说:“既然你也没死,我就不用去祭拜你了,省心。”

鱼阙尚且记得自己痛心地为这个才见过不到几次的妹妹怒杀山宗修士。

“你这些年都做什么去了?”

鱼珠见她又默不作声了,问。

“没做什么。”

“又不告诉我。”即便是身为神风捕快的鱼珠在鱼阙面前还是忍不住噘嘴,“我见过你说的那些景色了,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自己会经历的。”

事实上鱼阙偶遇鱼珠,过于震惊,使得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上下地打量鱼珠,见她一副捕快打扮,腰间别着环首刀,非常神气。

“那你呢,你又做什么去了?”

鱼阙问她。

“我?我逃离蓬莱洲后,成了个捕快。”鱼珠说,“虽然我不曾学过术法,但比常人都厉害些,一来二去,我就做了他们的老大。”

事实上鱼珠的成长之路也颇为忐忑。

她一个被困在庄子里被当成羊羔一样养大的小姑娘,逃离蓬莱洲,独身一人踏足大陆,像个稚儿一样将将睁眼看世界。

或许阿娘赋予的血液生来都带着冒险和无畏的劲头,鱼珠也顽强地活了下来,如今过得还不错。

知道她过得不错,这就够了。

“干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一点也没变呢你。”

鱼珠噘嘴,又说,“我可是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变得很厉害啦,也能挣钱了,我在城西买了一座院落,你要是没事,可以来我家做客。”

“好。”

鱼阙自然答应。

“你现在住哪里?”

鱼珠一股脑地介绍完自己,当然也想知道这个坏家伙现在近况如何?

“住在烛玉京,你不是想看烛玉京的红叶么?你若是得空了,可以到烛玉京小住,观看秋日盛景。”

“那他是?”

鱼珠自然没有忘记那双仿佛地狱来使似的眼睛,可那家伙现在正站在姐姐身边,一副“啊姐妹重逢场面好感人我不会说什么但是你最好不要提起我”的笑脸。

“呃……”鱼阙被问住,她挠了挠脸,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外称呼晏琼池,但见他抬手似乎想从怀里掏什么东西,她只得比他更快一步,说:“道侣。”

晏琼池点头如捣蒜:“是,没错。”

又补充道:“婚书八字帖儿也有,你想看我也有的。”

好能装,明明说过那种话,什么再出现在鱼阙面前我真的会杀了你……鱼阙是她的姐姐,她为什么不能见?

鱼珠看向他的眼神都幽怨起来了,见他打着哈哈跟姐姐说话,又把视线转移到鱼阙脸上,见她气色不错,丝毫看不出是受了那种伤的程度。

“怎么了?”

鱼阙见她直直看着自己,问。

鱼珠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看着她倒是说不出口了,她该说什么呢?

想伸手去拉拉她,但下一秒猫叫声打破了她鼓气的勇气,鱼珠有些泄气地看向被自己放在腰间布袋里的猫。

“小猫,刚刚捡到的,还没有取名字。”

鱼珠把小猫抱出来给她看。

然后意外地看见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你要看看么?顺便再给它取个有意义的名字罢,给你。”

鱼阙接着那个小小的猫,咳了一声,见这个小猫长得十分潦草,四只脚趾都比寻常小猫大一些,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谨慎地说:

“那不如,叫,大趾?”

鱼珠:……

围观众人:……

那也不能潦草的叫人家“大脚”吧?

晏琼池拍手:“太棒啦,取得很好!”

鱼珠在这天明白了一个事实,能打能抗看起来也上过几年学的坏家伙,她在取名字这方面是真的很烂。

“我以后若是有孩子,我还想让你给孩子取名呢,”鱼珠叹气,“只要有一个孩子随着阿娘的姓,鱼氏也将在那孩子身上繁衍生息。”

鱼阙玩着猫,听她说话,把目光又放在鱼珠平坦的小腹上,皱眉。

鱼斗繁的野心犹萦绕在耳,不免让她警觉。

“你……”

“我成家了,有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么?”

鱼珠见她欲言又止,非常大方地承认。

鱼阙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变得警惕,像是突然竖起耳朵的兔子。

“和谁?”

晏琼池在姐妹对话里适当插了一句进来。

“朱催玉!”鱼珠说:“昨日才喝的合卺酒。”

昨天才新婚,今日就要出任务。

鱼阙抱着猫的动作更僵硬了,目光炯炯,像是要把她烫出一个洞来,“朱催玉?他是谁?”

“你不知道。”鱼珠说,“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书呆子,正反我不能让书呆子欺负到我头上。”

可鱼阙还是担心。

鱼氏的血脉可就只剩她们两个,虽然鱼珠没有学过术法,但要是又被有心人掳走怎么办?

“不说啦,我家在城西三街尽头,门上挂着浪花旗那个就是,你什么时候来都行,我先去出任务,啊,对了,你要找我,到衙门报我大名就可以了。”

鱼珠抱过猫,笑着和众捕头朝前走,还扭身回来对鱼阙喊话,“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你住在烛玉京,是东洲吗?我去到烛玉京,报你的大名也是一样的吗?”

鱼阙欲言又止,还是回以微笑,和小妹妹道别,目送她离开后,转头看向晏琼池。

“怎么了?”晏琼池无辜。

“朱催玉是谁?”

晏琼池摇头:“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难道还要干涉你以外的小姑娘爱上什么人么?”

他也是很忙的。

“鱼珠她……”她就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任性是任性了些,鱼阙怎么能忘记她在牢房之中听她说起外面世界的模样呢?

“阙儿,那已经过去很久啦。”晏琼池捏捏她的脸颊,像是在捏一只河豚,“再单纯的孩子都会长大,这是绝无避免的,鱼珠也不再是你记忆里的小姑娘,现在她过得很好不是么?”

“不用担心,是非好坏由她自己判定,她的路也是由她选的……要不要吃小圆子?”

*

自从遇见鱼珠后,鱼阙的心情明显一天比一天好,只不过在中洲停留不过几日,他们便要回到东洲。

玩累闹累了,回到烛玉京自然要好好歇歇。

鱼阙换了身衣服,就往**扑去。

说有点累了,要睡觉。

近来鱼阙已经习惯了晏琼池在睡前给她讲故事,不然就不肯睡。

可是等了好一会,没有等来晏琼池的动静。

晏琼池还是那样的,不扎头发,就这样放任它搭在肩上,倚在床前,撒进来的阳光浸润了他半边的身躯,像是给他镀上一层柔光,是真的泡在阳光里了。

他捡起一朵花,大概是起风的时候,从外面刮进来的,发现鱼阙在看自己,手里的花转了转,又用花碰了碰她的脸颊,不说话,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今日是我的生辰,在修士的年纪里,我总算是成年了……”

晏琼池垂眸看着花,而后随手把花夹在床边,给她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长发,解释。

生辰?

哦,好像是哦……晏琼池要达到修士界定的成年年纪,也就是说,他成年了。

可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鱼阙挠了挠头,说:“我现在有些困了,我睡一会,等我醒来给你做糕点,我从白师妹那里学来了好吃的……做给你吃,是好吃的猪蹄和汤。”

她此前从白珊那里吃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其实都是想让晏琼池也吃一口。

或许,在一心向着复仇时,她仍然有一丝侥幸,侥幸能活下来,给自己或者是晏琼池做些好吃的。

那就给晏琼池试试她学的菜肴吧。

晏琼池眼睛眯起来笑,“好,那就等你醒来。”

他伸手覆上她的额,轻轻地摩挲。

鱼阙半睁开眼睛,看见半边身子浸染在夕阳里的晏琼池虽然是在微笑,但眼神总有些伤心。

“怎么了?”

他摇摇头,说:“没事。”

“那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鱼阙不信,“我说会给你做,就一定会给你做。”

他又哈哈地笑,说:“不是在想这个啦,只是觉得,宿命难消……我终于活到了成年,真好。”

想起来他的那些离奇的往事,鱼阙点点头,认真地说:“那你现在是已经逃脱宿命了么?别担心,以后每一天都会更好。”

“说得没错,以后每天都会更好!”他哈哈地笑,手下移,摸摸鱼阙的脸,说:“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也不枉我诸多煎熬了,阙儿。”

“……”

“好啦好啦,咱们不说这个了,来,亲亲你,然后你乖乖睡一会,可以么?”

“你不一起么?”

“我有些事情要做。”

又是惯用的借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鱼阙问。

“很快。”

他自顾弯腰在她面颊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起身。鱼阙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又看着他向门外而去。

他连搭在架子上的外衣都没有披,怎么就走了呢?明明平日外出都很注重仪表的。

少年的背影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远,真奇怪,那扇门原来那么远的么?

她看着晏琼池打开那扇门,夕阳和风卷着落花呼啦啦地灌进来,让她不得不微微偏头躲避,勉勉强强地睁开眼。

在一片暖橙里,看见跨出门外的晏琼池回头,冲她浅而温柔地笑了一下,依稀可见小小的虎牙。

他的长发和衣角被吹乱了,整个人随时像是会被大风吹走的蝴蝶。

晏琼池看了看远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他得走了,于是回头,看着鱼阙,缓缓合上门。

那样的笑,很多次出现在他脸上。

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会涌上那种感觉呢?

门合上的时候,所有的颜色被关在了门外。

霎时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同她所经历的死亡如出一辙。

不安陡然抓住了鱼阙,她躲在被子里,看着那扇门,不知为何,眼泪便从眼睛里掉出来。

啊,果然是得睡一会了。

她把脸埋进被子里,都困得掉眼泪了。

睡一会吧。

睡醒,晏琼池应该会回来了。

睡吧,鱼阙。

……

在轻轻的啜泣声中,鱼阙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