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般丛的运作之下, 鱼阙留在了三番天,不必再去同曾经的同门正道们争斗。
伏魍堂堂主闭关,由鱼阙来代理掌管伏魍堂。
伏魍堂原是般丛座下管辖的一个负责打探消息以及蛊惑诱引的组织。
在崇尚武力的魔洲, 这样的黑手看起来属实是没必要,但因为在突破天师封印的计划中, 霁水真人以及伏魍堂下属的贡献良多, 所以依旧有保留的价值。
鱼阙作为霁水真人的义女兼弟子,管理伏魍堂并不比她差。
不仅如此, 因为战功赫赫, 得到了魔尊赏识的缘故,般丛的势力扶持也让鱼阙这位魔洲新秀如日中天。
鱼阙得到了立足三番天的基本条件。
见曜下赐的宅邸位于魔宫的西北角, 距离裂谷也不算太远。
成为魔修的日子没什么不好, 每日里管教管教伏魍堂事务,处理战报, 跟着般丛去拜见各路人马, 从各个堂主到魔将到魔主。
每个人都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但确实有点厉害的干将。
不需要道前线拼杀, 这样的日子也蛮不错的, 只是,噩梦越来越频繁了。
在偶尔闲下来的日子里,鱼阙有时候会去看那个早就面目全非的阿娘,不靠近, 总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个怪物,侍奉鱼阙的女魔说, 它的名字叫过越, 是魔尊身边得力侍从。
自那一次殿前献酒后, 鱼阙始终不曾到它面前去, 看个究竟。
大概心里也没有办法面对, 变成这样的阿娘。
悲伤会使人不够清醒,这样不好。
鱼阙能做的,唯有克制。
她在等待时机。
今日同前几次一样,闲下来的鱼阙又去了过越会出现的地方,也就是魔宫靠近裂谷边上。
在一处高低郁郁葱葱的苍松之中,她注视着正在忙碌的,面无表情的过越。
阿娘的脸绝不会这样死气沉沉的。
记忆里,阿娘的笑容总是那样的明媚鲜艳……真该死呢,魔洲。
鱼阙望着她,垂下了睫毛,心里盘算着日后的路。
不过,鱼阙显然是忘记了,过越乃是魔尊跟前最得宠的侍从,一般它在的地方,魔尊也在。
它自然是得跟着魔尊行动的。
鱼阙虽然都会远远看上过越一眼,但绝不主动靠近,很多时候都是看一眼便走了,就是为了不与见曜碰面。
“你在看谁?”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鱼阙回神,眼珠缓缓右移。
寒意沿着她的脊背向上,这是强大魔力拥有者的威压,显然见曜已经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尊主。”
鱼阙向他作揖,还是不改人世的礼仪。
“干将在此,看什么?”
见曜随着她方才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过越于树下静默,在不被需要时,它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召唤。
虽过越女头男身,但低着头的模样,也像极了一个含羞的小女人。
“路过此地,对那位侍从产生了些兴趣。”
鱼阙见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便率先开口,“为何身体是这副模样,却行动自如,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术法,不觉多看几眼,如此笨拙,让尊主见笑了。”
“干将初来魔洲,诸多事项同人世同仙山不同,还请此后适应才是。”
见曜不同与上一任残暴的老魔尊,许多时候脾气都是好的,“说起来,上一次会见太仓促,干将为本座拿到了父尊的元神,本座是该好好谢谢你。”
*
三番天的魔宫内部如同一个个折成的方块,这些小方块的原理如同烛玉京里的矢海之牢的无二,都是一个个术法隔开的秘境,靠着特殊的长廊连接。
见曜的行宫大且精致,不输东洲之美。
魔尊要私下会见干将,排场也是极大的。
鱼阙看着见曜,虽说想表现得平和一些,但始终还是过于谨慎和提防。
“听说,就是你把魔尊的元神从尊古神殿带出来的,做的不错,孟阙慈座。”
见曜说,“本座身上的伤口需得父尊的元神修补才能修复,这几百年里,本座命人去搜寻元神,却不如你一个人拿到得多。”
有穿着薄纱的少女来给两人倒酒。
魔族的会面,少不得美人和酒。
“喝酒,干将大人。”
少女语气娇嗔,“尊主也喝。”
见曜都举杯了,鱼阙也不得不抿了一小口,她用喝酒的空档,环顾四周,但见这精美的殿内,多的是曼妙的少女,多的是寻乐的事务。
“本座原想好好的奖赏你,若是你不愿意成为副将,那么,封你为魔将如何?”
举杯对饮后,见曜语气淡淡:“镇守一方的魔将,本座想,你是有这个本领的。”
鱼阙却很谦逊,她目标不是为了成为残暴的魔将,获得某些奇怪的杀戮快感来的,拒绝了。
“为什么呢?”
见曜还是不紧不慢地问着问题,但眼睛还是看着她的脸,“其余人都冲着这个而来,你为什么不要?”
在魔洲之中无欲无求,值得怀疑。
鱼阙只得以执念太重犯错被师门驱逐,惊觉人各有志云云之类的,恰似脱扣苍鹰,离笼狡兔,无拘无束倒也对其他的没什么追求。
“你效命于般丛么?”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是,我效忠于四殿下。”
两害相争权其轻,鱼阙搬出般丛来救命。
尚且不知道这个魔尊的性格如何,她单知道发动了魔神之乱的上一任魔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而且,这家伙和她阿娘的关系……他已经把阿娘变成了这副模样,已经是恨入骨髓。
鱼阙深知顶着这样一张脸,怎么可能猜不到?
都是试探罢了。
“四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当效忠四殿下,同他一起辅佐尊主。”
鱼阙见他不说话,主动示好。
但见曜对于这番话嗤之以鼻。
“般丛若是真的能辅佐本座,本座也便不必那么操心了。”
“……”
少女扑倒在见曜怀里,娇弱得像只小猫,见曜一边安抚怀里的猫,一边同鱼阙说:“现下
流传在人世的故事是真的。
魔主之间的权利追逐并不会以为见曜成为魔尊而停止,般丛是其中最不老实的一个。
两人谈着,鱼阙怀里所放着的战简无声无息地滑了出来,在她面前生生折成两半。
有战事来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干将便去罢。”
见曜也不逼她,只说:“本座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必须尽快,在般丛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前。”
“多谢尊主。”
鱼阙起身,拜别见曜。
临走时,她听见了那个沙哑的声音。
见曜将最得宠的过越唤了过来。
离去前,鱼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见曜扼住了过越的脖子,把它带往怀里,施虐一般的玩弄。
过越闭上眼时,就像一直享受梳毛的鸟。
不过表现得多么缱绻,鱼阙还是觉得恶心。
*
魔族作乱,虽仗着前期的疯狂杀戮和行进暂获上风,但始终镇守人间的大能绝不允许他们为乱天下。
自魔尊纵容魔洲倾巢而出,在六洲上大肆烧杀掳掠,六大道君的四位,急速通过羁墉城的指令现身,在魔族大军前线设立了阵法,派人突袭,实则是向攻入魔洲来个调虎离山之际。
修为深厚的大能带领座下精锐弟子,闯入魔洲的腹地,为的是打开中洲通往魔洲的路,好逆转被魔洲大军压制的局面。
得到消息的鱼阙来到雪岭时,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部下一看这等场面,就要冲上去帮忙,被鱼阙抬手示意退下。
“干将,为何……”
被拦住的部下不解。
“他们是各仙门至少是真君的大能,你们别贸然前去,分散开来,只偷袭落单的修士,牵制时不要单独行动。”
鱼阙迅速制定对战战略。
碍事的家伙散开后,鱼阙于远处开启自己的术法,观察他们。
前来突袭的人中偶有几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面孔。
有雷光从身后破空而来,擦着鱼阙的耳际划过,炸在了远处。
鱼阙缓缓回头,在第二道雷光朝自己来时,迅速扭身,抽出衔尾剑,红色的煞气在黑夜里划出漂亮的弧光。
雷光炸开,短暂的光亮使得鱼阙看清楚了来人。
“原来是你。”
她看向面前的背着一柄重剑的风化及。
风化及显然也是作为精锐追随着云涯洞来魔洲的,只是没想到在此能见到鱼阙。
投靠魔洲的她过得似乎不错,盛气凌人。
“白道友在哪?”
风化及见了她,第一句话便是开口要人,同时也拔出了背上的剑,噼啪的雷光又从周身迸溅。
“什么白道友?”
“你不知道?”
风化及见了魔修就要动手,也不管面前是谁。现在的鱼阙危险性太高了,必须先制服再问话。
紫雷和红色的煞气交缠打斗。
鱼阙尚未与风化及切磋过,此前她知道他乃是北洲第一天才,无论是术法还是剑修,都厉害得很,可两人竟然一直没什么交集,连话都很少说。
若不是好奇晏琼池为什么与他交好,鱼阙也没什么认识他的兴趣,说什么点头之交淡如水,他们连点头的开端都不会有。
风化及表情颇有怨言,力度迫重,打法犀利,似乎真的想生擒了她。
在他的一次近身后,鱼阙躲过他的攻击,剑柄向上打,灌注了脉冲的一击打在风化及的剑身上,将他震离自己。
“你,不妨先把话说清楚。”
鱼阙看着他。
“白道友说来找你,可她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风化及显然也知道了鱼阙在草台峰的事迹,脸上颇为担忧,“你投靠魔洲在西洲作恶多端,打伤晏道友,甚至打伤师尊同门。”
“至少,白道友是你的师妹,她那么担忧你的安危,你不该这样……她在哪?”
“她不在我这里。”
鱼阙说:“我不知道她下落何处。”
难道白珊没有离开魔洲么?
大意了,此处是魔洲,处处危险,一不留神便是来得去不得。
难不成她被人捉住了么?
风化及也疑惑,虽说鱼阙投靠了魔洲,但从此前对鱼阙的行为性格来说,确实……可是她现在居然连那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了,该不该信她?
“白道友有事问你,含光便用符阵将她送往了你的所在,但最后含光遭到符阵反噬,白道友下落不明。”
“我知道了,但人不是我扣下的,”
鱼阙一手拿剑,“我最后一次见她,她尚且在南洲,我不能确定她身处何处。”
这个总是坚定的少年,脸上出现了沮丧。
“含光她为白道友……”
“先别说这个。”
这里可是魔洲,你对着一个魔修放松警惕,把自己置身何处了呢?
趁他分神的一瞬间,鱼阙闪身到风化及身后,伸手封住了他的动作,卸去他的术法,将他的手背着,完全辖制,好似拎小鸡似的,可风化及明明比她高出一些。
“对阵时不论对方是谁,都不要掉以轻心。”
“鱼阙,你不要误入歧途!”
风化及挣扎不得,于是开口便说话,满口皆是责备:“放开我,我绝不屈服魔修!”
*
鱼阙擒住风化及后,再不掺和争斗,这里是由魔主镇守的魔洲,
白珊去了哪里?
鱼阙很快想起来般丛,前去找他对峙。
般丛大方地承认是他扣下了白珊。
这个冒冒失失的女修胆敢一人擅闯魔洲,胆子真的很大,于是使了一个术法,把阵法破了,抓住了白珊。
因为白珊身上的术法被迫,黎含光也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反噬。
这也是风化及为什么愤怒的理由。
鱼阙当即想到,白珊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裂谷之下的暗宫。
她去了暗宫,果然在距离覆深血池迟仅一墙之隔的牢房里,见到了被关起来的白珊。
白珊身上的衣服沾了血,两手扒在柱子上,头发也乱糟糟的,无精打采,见了鱼阙,表情很是惊喜:“师姐!”
这个称呼还是改不掉。
“师姐师姐!救命啊!”
鱼阙看见这个牢里,除了关着白珊,角落里还躺着一个看起来面生的人。
“师姐,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死了!”白珊说,“姜雨善都快死了,你救救她吧!”
姜雨善?
鱼阙没见过此人,但朦胧想起来尚且在西洲时
“我要走的时候,突然两眼一黑,再睁眼就到这个鬼地方了,什么人抓住我的都不知道,还是姜雨善告诉我这鬼地方就是魔洲。”
白珊哇啦哇啦地大倒苦水,抓住鱼阙的衣袖不放,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般丛抓了你,”鱼阙轻声说:“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他尽可能地利用人质来制约我么?”
”什么?”
“没什么。”鱼阙想了想,把那个小葫芦拿了出来,拔了塞,不解释地便把白珊和姜雨善两人装入葫芦里,转身离开了牢房。
介于她如日中天的权势,负责看守的小魔也不敢拦着。
*
鱼阙再次回到般丛的宅邸之中,仍然见般丛在拿风化及取乐。
从来都是衣冠整齐示人的风化及此刻狼狈得很,胸前的衣服被般丛那带着术法的鞭子刮坏,血痕深深。
“殿下。”
鱼阙像是没看见似乎,进了堂中照旧恭恭敬敬滴向他行礼。
“见到了么?”
般丛停下他抽打玩乐的鞭子,挑眉问道。
他知道了见曜同鱼阙私会,就是要鱼阙看看,他手里可是有不少能控制的人质。
“见到了。”鱼阙说,
“好,既然你验明正身了,那我——”
还不等般丛说完,轻微地噗嗤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怔愣一瞬,而后低头,沿着那柄捅入自己胸口血红色的刀缓缓向上看,对上鱼阙那双冷漠的极黑的眼睛,很是不可思议。
“你……”
他不敢相信。
“四殿下给我的宝器,以湮魔井之下的结晶打至而成的匕首。”
鱼阙迎着错愕,轻轻地说:“湮魔井之所以能杀魔,是因为其中结着吸取魔魂的水晶,无论是谁,在湮魔井前,难逃一死。”
魔族并不能大幅度地提取湮魔井之下的结晶,这件宝器,世间唯一,且只能生效一次。
“我知道你会反水,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般丛愣神之中回过神来,说:“是见曜指使你的么?我还以为他会再留我一段时日呢。”
“不过,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杀——”
般丛脸上狰狞,那是将死之人迸发的怨恨。
鱼阙捅刀的手向上一划,阻止般丛用灵力将刀爆出,水晶很快生效,它闪烁着叫每一个魔族不可抵抗的死亡的光芒,切开了般丛的左肩。
冷静看着他垂死不甘的鱼阙抬手,用水流形成的箭瞬间杀死尚且在堂内的魔侍。
般丛仰脸倒在椅子上,不可置信的看着鱼阙。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风化及。
“我的义母教了我钩夫人所没有教过的事情,包括如何杀魔,这点很好。”
鱼阙迎着他的目光,说:“或许,她一开始也计划着杀魔,四殿下。”
而后,在风化及的错愕里,她将手里的匕首塞风化及手上,说:“杀了他。”
被松绑又亲眼看着这一幕的风化及有些呆愣愣地拿着刀,不明所以,耳边传来鱼阙的低吼:“杀了他!”
“你……”
般丛咬着牙看着指使方才还是供他玩乐的少年杀自己的鱼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湮魔井于魔族来说,是绞肉机一样的存在。
往日里只有他把人推里头的份,怎么……
“殿下,请原谅。”
鱼阙转身,看也不看般丛:“你要非想听理由的话……你当我是为了来朝报仇。”
来朝?
般丛睁大眼睛。
“当初是你把他扔进淹没井的么?没关系,他原谅你了,只要你能安心赴死。”
眼看这个将死之人即将暴起,风化及还是补了一刀,拿着沾满胶粘魔血的刀不知所措。
才要问话,一个葫芦被抛掷在他跟前。
鱼阙说:“都在这里了。”
“什么?”
“白珊在这里面。”
白珊和不久前被魔尊掳走的姜雨善此刻就在葫芦里,但姜雨善受伤太重,不能脱离葫芦的救助。
虽然此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他一个人要带着白珊和一个重伤的姜雨善逃走,还是不容易的。
风化及不知道鱼阙此番用意到底是为什么,但她既然为他解围又帮忙救出白珊,现在还反手杀了这个魔族……等等,在这里把这个被成为殿下的魔族杀了?
耳边突然听鱼阙大惊失色道:“有贼子擅闯三番天,还杀了四殿下!来人!”
风化及这才恍然大悟,回过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包围了这间屋子。般丛的性命可是同这处宅院息息相关。
当般丛死去的那一秒,所有追随四殿下的魔族便得知了消息,他们怒不可遏,发誓要为四殿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