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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我分别两地后,我的秋天变得漫长,在学校的生活按部就班,像一潭静水,无波无澜,每当匆忙的步履偶遇枯萎的梧桐叶,才恍然:又过了一年。

说起梧桐叶,保洁阿姨一定深恶痛绝,寒风一刮,它们就疯了似的往下掉,从早扫到晚,怎么也扫不干净。而且梧桐的落叶尤其丑,像烧焦了一样四边朝里卷起来,踩一脚就碎了,不过如果风刮得够猛,出其不意,没几天它们就全部自杀完毕,有的叶子还算年轻,残留着旧绿和新黄,边边角角也还平整,像一把别出心裁的扇子,我有时会看见女学生挑捡了带走,或抓着拍个照再扔掉。

十一月中旬,一夜之间,梧桐树只留着光秃秃的树棍子。传说梧桐高贵,能引得凤凰栖息,但此情此景,大火鸡恐怕不愿落脚了,连小麻雀也寥寥,场面太过悲凉,以至于我忽然很想念我那孤栖的异地恋男友。

我拍了张照片发给江若鱼,江若鱼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复,“今天好忙,要通宵了「哭脸」。”

这年头资本家都杀红了眼,逮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往死里压榨,我盯着手机,酝酿着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千言万语都是废话。头两年我还义愤填膺骂他公司违反劳动法,可江若鱼硬是没辞职,还反过来安慰我,他学长跳槽好几次,其实换家公司也差不多,世风如此,想多赚钱就得多吃苦,跳了一圈又跳回来,发现还是老东家财大气粗,一样是压榨,开的薪资最高。

我说:你是不是缺钱用?我这有,我给你。

江若鱼说:不要不要。

我说:你不要谁要?那我给别人了啊?

江若鱼沉默了两秒,“哼”了一声直接把电话挂了。他总是不跟我吵,生气就挂电话,“异地恋”把我这颗一点就炸的炮仗硬生生闷成哑炮。

慢慢的,他已很少向我抱怨工作劳累,还常常搞怪地以长辈的口吻询问我学业,叫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然就会像他一样被社会毒打。真是……把我搞得哭笑不得,我说:哥哥,写论文也痛苦,咱们半斤八两。

凌晨三点,我口干舌燥起来喝水,顺便给江若鱼发消息:下班了吗?

江若鱼:还没有,快了。

江若鱼:你怎么醒着?

我:起夜。

我:下班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江若鱼:好「亲亲」。

我看着「亲亲」的表情包,抓着手机睡意全无,第n次思考自己读研又读博的决定是否正确,思来思去也没甚结果,事难两全,人生的选择总是有很多无奈的,闭着眼也睡不着了,一会儿想熬夜容易猝死,一会儿想这个点不好打车,一会儿又想邢祺格和她男友异地恋不到一年就闹分手闹了三次,约摸到五点,江若鱼发来消息,终于下班了。

我一猛子坐起来,火速买了张高铁票,去他娘的异地恋,我干嘛要盯着「亲亲」表情包黯然神伤,我今天就要见着大活人,抱着他猛亲,把他亲晕。

我一鼓作气地冲到另一座城市,上楼掏出钥匙开门却像做贼似的蹑手蹑脚,这屋子是我和江若鱼合租的,他工作以后舍不得花钱,起先自己和别人合租,环境脏乱差不说还是隔断房,隔音差,他又容易失眠,每次见面黑眼圈都大得吓人,我能感觉到他很不适应,但他是闷不吭声的性子,我怕他憋在心里憋坏了,就自作主张给他整租了一个房子,反正我去了也得住,他知道后坚决反对,说什么也不让我出钱,我说房租钱我已经付了,退也退不了,你不住就是浪费钱,江若鱼气得抓起我胳膊咬了一口,最后各退一步,一人一半房租。

他熬了通宵,现在应该正在昏睡,我看了眼手表,九点一刻,开门进屋果然静悄悄的,只是人不在房间**,他连衣服都没换,随意地侧躺在沙发上,我走过去蹲下看他,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短羽绒外套,里头是黑色高领毛衣,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两条腿蜷缩着,大概是觉得冷,都已经是深秋了,还敢这么不管不顾地躺下就睡,看来是累坏了。

我抓住他晾在沙发外的手,凉的,他睡得并不安稳,一碰就惊醒了,醒了但又没完全醒,迷迷糊糊地盯着我愣神,我说:“嗨,老婆。”他这才重重喘了口气,睁开布着红血丝的眼,四处摸手机:“你怎么来了?给我发消息了吗,我都没看见……现在几点了?”

“别看了,还早,”我勾着他腿弯和肩膀抱起来:“去房间里睡,不用管我,等你睡醒了再说。”

他说:“别,我还没洗澡。”

我说:“先睡觉。”

他闭着眼,声音不大,却很坚决:“先洗澡。”

“行吧,”我说:“那一起洗,我也困了,正好一起睡。”

他整个身体完全放松在我怀里,疲倦地笑了笑:“好……”

我正正经经和他快速洗了澡,又正正经经和他挤在一个被窝里补觉,全程江若鱼昏昏沉沉,一共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没拿睡衣。”,一句是“先让我睡一觉,你别动。”

我一贯是不穿睡衣的,可江若鱼要穿,他不仅把睡衣穿得一丝不苟,天冷了还爱穿袜子睡,我掀开被子甚至还看见一个大号热水袋,怕冷的江某困得东倒西歪,没顾上穿戴整齐,一股脑睡了过去,睡着了往人怀里拱,我被迫充当着热水袋的角色,心里还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