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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院家属楼是在我出生前两年建的,听我爸讲因为老楼实在太破旧了,而且一些干部级别变动后也需要重新规划房子大小,但老楼住满了人没有可规划的余地,所以重建新楼,老楼拆了建电影院和运动场。可即便是新楼,此后十几年间也渐渐旧了,一些幼年时熟识的伙伴们家里或因父母工作变动,或因买了商品房,搬走了。

家属楼大多是这样,住户越来越少,逐渐废弃,直到14年后房价飞速上涨,我们院因为位置优良,靠医院靠学校,反倒没能走上荒凉的归宿,院外车水马龙,院内沉静清幽,也算别有洞天。

当然,院里也有住久了懒得搬走的,我父母就是这样,家属院离工作单位近,走路就能上下班,用我妈的话说:“住别处去,早上在路上堵着,我找罪受呢?”所以我家后来买的新房一直空置着,即使那新房也只是隔了几条街……又因为我妈有洁癖,这些年也没租给别人住,偶尔祖父母过来就在那里落脚。

江若鱼他家是搬走又搬回来的典型,陈心梅阿姨至今仍然感慨,还好离婚的时候没有一气之下把房也卖了,不然这会儿房价高得上天,哪里有钱再买回来?

“说话做事还是要留条后路,严柏你说是不是?”陈心梅阿姨忽然皮笑肉不笑地向我说道:“不然后悔也来不及。”

我愣了一下,立马心领神会,干笑了笑:“是啊,后悔……”

我爸妈不明所以,也看向我,江若鱼一贯淡定,是冷战的一把好手,他不动声色,我便也不好发作。

虽说我俩上大学这几年也闹过几次别扭,但都心照不宣地将战火控制在小范围内,毕竟闹到父母那里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是寒假,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陈心梅阿姨心细如发,就算江若鱼不说,她也能察觉出来。

我爸说:“怎么啦?大过年的,怎么好像不高兴,吵架了?”

“没有,”江若鱼急忙否认,有些抱怨地向陈心梅道:“妈,你干嘛……都说了没事。”

我妈说:“是不是严柏惹着你了?”

我爸笑着附和:“鱼鱼,他惹了你你可别忍着,告诉叔叔阿姨。”说着就随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江若鱼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简直要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了:“没有,没有,他什么也没干……”

我是什么也没干,我就是把他骂哭了……

我大四了,一月初考研,还要跟着导师实习,忙得脚不沾地,要到除夕才能休假,而江若鱼比我低一年级,早早的放了寒假,他一直用各种借口磨蹭到学校食堂都锁门的那天才被他妈妈催着回了瑞州。

我因为忘了第一时间抢春运票,抢票软件一直在加速中……江若鱼与我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一周后的某天清晨,我被尿憋醒,上完厕所习惯性摸手机看时间,才六点一刻,然后看见他半夜三更给我发的消息:“想你”,我知道他一有心事就失眠,但他怕我担心,总骗我睡得很早,睡得很香。

我躺回**,迷迷糊糊地给他回消息:“我也想你。”刚发出没一会儿他竟然直接打过来。

“喂?”他声音很小,“你醒了吗?”

“没有。”

“啊……”

我闭着眼笑,问他:“江若鱼,你不会是还没睡着吧?”

“不是啊,我…我刚刚睡了一觉,又醒了。”

“哦,”我说:“想我想得彻夜失眠,还撒谎,是吗?”

江若鱼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哧哧”的从电话里传过来,就像月亮的残辉,照得我满心柔软。

“你买到票了吗?”

“应该还没有,买到会有短信。”

“导师会不会提前给你们放假?”

“不会。”

“真的不会吗?”

“嗯。”

那天我一直没挂电话,后来又睡了过去,睡意朦胧之际,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江若鱼的问题,我只记得最后他叽叽咕咕地试探:“阿柏…阿柏?你睡着了吗?”

我哼了哼,隐约听见他说“我真的好想你哦”,但那声音虚幻地漂浮着,不知是不是我在做梦。

翌日江若鱼便提议除夕前一天晚上他开车到学校接我回家,我肯定不能同意,瑞州和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开车要三个小时。

我万万没想到,江若鱼只是表面妥协,到了除夕前一天,他冷不丁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来了个“惊喜”,彼时导师正在埋头看资料,我站在打印机旁和另一位研究生师姐商量中午去哪吃饭,校门口的馆子已经关得差不多了。

师姐先看见了他,惊讶道:“诶,我还以为这栋楼就剩我们了,同学,你找谁?”

江若鱼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短羽绒,染了咖色的头发,衬得人干干净净,他没说话,笑着指了指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原本就事多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控制欲作祟,总之,我把他拽出办公楼,把他拽得踉踉跄跄地撞在玻璃门上,还劈头盖脸就吼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江若鱼被冷风吹得发白的脸上,笑容迅速凝固,先是错愕,我一股脑地发着脾气,我说:“昨天就跟你讲了,票已经买到了,等下午三点就可以回家,你还说太好了,等我回去。转头就阳奉阴违是吗?自己开车过来,把你能得?你跟你妈说了吗?肯定没说吧,你妈要是知道一定也不会同意的,而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明确告诉你不准开车过来,你答应过我什么?说过的话都当屁放了?”

江若鱼愣了好一会儿,忽而垂眸看向地面,平静道:“那你坐高铁回家吧,对不起,我不该来。”

他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就看见他眼泪从脸颊滚到下巴,其实话说到一半就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我实在是着急,因为恐惧而愤怒,如果他在路上出了事怎么办?

我拽住他:“你去哪?”

“回家……”

我就知道他根本没认错,他在怄气,他情绪这么差,我怎么可能再让他独自开车回去?我们各自憋着气,我把他拉到办公室去找导师,说是我亲戚来接我,导师很善解人意地让我先走了。

我一路拉着他的胳膊,从办公楼走到宿舍,他就静悄悄地哭了一路,于是我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江若鱼,穿越大半个学校去开那操蛋的车,一想起我曾经自告奋勇教江若鱼开车还为他庆祝拿到驾照,我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江若鱼是很能哭的,他坐副驾驶座,我余光能瞥见他一直揩眼泪,他难受,我也难受,我当然知道他是出于好意来接我,而我还不识好歹把他骂哭。

我忍不住疯狂瞄他,严肃而不失温和地提醒他:“你应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以后别这么任性了。”

江若鱼立马掰了掰门把手。

“你干嘛!!”

“我要跳车。”

我吓死了,即便我知道已经上了锁他根本开不了门,但我仍然语无伦次地喊道:“别别别,别闹!咱们回家再说。”

江若鱼就再没理我……

我家要去爷爷奶奶家过年,江若鱼已经不和他爸爸来往,但回了瑞州,过年还是要去他奶奶那儿拜个年,然后再跟着他妈妈去外祖家。往年我们两家都会约好初二或者初三回瑞州,我爸下厨,两家晚上一起吃饭,今年是初三才聚头,因为邢祺格下午来找江若鱼玩儿,所以我爸也留邢祺格一起吃饭。

江若鱼已经四天没理我了,邢祺格和他一条战线,也不理我,我给他发的红包都过期了,我就每天都发一下,过期了再重发。

饭桌上他倒是积极替我解围,可他也没和我说话,我爸朝我使眼色,说:“你们怎么没买可乐啊?我记得邢祺格爱喝可乐吧?”

邢祺格正啃猪脚,感动道:“叔叔,你记性真好。”

我就立马拉着他起身:“走,买饮料。”

我爸说:“去吧去吧,你们俩一起去,再买瓶酱油,家里没酱油了。”

江若鱼迫于无奈,只好跟着我一起去,走楼梯的时候他慢吞吞在后面,楼道的感应灯时灵时不灵,以前他都会拽着我的衣服,或者索性趁机拉着手,但今天我伸手让他抓,他很高傲地拿出手机,点开了手电筒……

“你灯挺亮的,”我蹭到他身边:“一起走,给我照着点。”

江若鱼说:“你自己没手机吗?干嘛要我给你照。”

嚯,还在生气,我悻悻地笑了:“没带手机。”

“没带手机怎么买饮料啊?”

我搂着他腰:“你付,咱们一家人,不分彼此。”

他拿胳膊肘顶我:“谁跟你一家人?你自己付,我没钱。”

我一听,正中下怀:“啊?你怎么这么穷?还好我给你发红包了,你领了就有钱了。”

江若鱼噗嗤一下笑出来,我们走到单元门口,我搭着他的肩膀心情很好,拉着他一起从三级台阶一跃而下,跳下来的时候我还在他鼓起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江若鱼把我推开,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揩脸,带着笑意嗔怪道:“烦人。”

“不生气了吧?”我说。

江若鱼关了手电筒,我把他手机抢过来红包领了。

他也不抢回手机,只是两手插兜:“生气啊,难道只准你生气?只准你骂人?”

“我可没这么说。”

他横了一眼:“你没说,你就是那么想的。”

“哪有……”

“哪里没有?开车也是,你能开,我就不能,你高中毕业就开车到处跑,我都大三了,开车还要被你骂。”

我尴尬极了,还真是……我怎么这么双标?我自己也没意识到。我说:“那我不是不放心嘛,你平时都是坐车的,我平时都给你当司机。”

江若鱼停下脚步,看着我:“那你也不要对我那么凶。”

我见他神情严肃,赶忙抓出他的手握着:“我那时候太着急了,以后不这样了,我跟你道歉,别生气了。”

江若鱼脾气顶好,听见我道歉立马就松下肩膀,呼出一口气。

“以后我要是再凶你,你就打我。”

“谁稀罕打你啊?”他笑得温柔,打在我手背上的力道也温柔:“这样?”

我凑过去亲他的嘴唇,他身体微微后仰,紧紧抓着我的手,空气里有甜甜的橘子味。

不敢亲久了怕人看见,我俩买完雪碧回头,在楼道又忍不住拉了手,不是只有他想我,我也想他,一想到初六就又要分别,忍不住哀嚎一声,这大好的节日,因为冷战浪费了四天,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俩眉来眼去一进门,邢祺格便震怒:“怎么是雪碧?我要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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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节日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