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小娟发现自己直挺挺地站在群山之中。

月光下,入目是起伏不平的群山和苍翠植被,从气候和地貌上看,跟她老家G省倒是很像。

但她看不到周围有标识性的建筑,并不能确定窦女有没有把她带回国内。

小娟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会儿,才发现窦女就在她身前不远处站着,背对着她,在荒野中飘来晃去,不知是在寻找着什么。

思维很迟钝,让小娟没法去思考太困难的问题,但见到窦女的背影……她还是本能地有种窒息般的痛苦。

她这辈子最痛恨、最厌恶的事,就是自己的命运被掌握在他人手中,可惜她挣扎了一辈子,似乎还是不得不向命运屈服,就连死后都要被这种古代恶鬼驱策操纵。

窦女搜寻了会儿,似乎没有找到她想找的东西,又走向远处。

小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到天蒙蒙亮时,小娟看见了山头上有广播电台的信号塔,和悬崖之上,那横跨天堑、仿佛处于云层中的巨大钢架桥梁。

从山下往上望去,能隐约看见那鬼斧神工般的钢架大桥上有车辆行驶。

这种堪称人类建筑艺术的跨山大桥只可能在国内看见,喀斯特地貌,即使入冬依然苍翠的植被,再加上跨山大桥,窦女应当是把她带回G省了。

小娟略感安心,相比起让她极度陌生的北美大陆,还是正国的土地更让她有种归属感。

似乎是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的窦女领着小娟绕出山谷,沿着小路走到公路上,步行走向高架桥一侧的村庄。

距离村庄还有一小段路时,小娟看见窦女转过身来,投进了她的身体内。

小娟以为自己又要失去意识,却没料……这回她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昏睡过去。

虽然没有立即昏睡,莫名的疲倦却也让小娟难以保持清醒意识;模模糊糊中,她“看见”窦女操纵着自己的身体走进村子,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向村人打听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胡家庄”、又或是“胡家坡”的地方。

还没等到村民回答,小娟的意识便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次恢复意识时,小娟发现自己走在一条街道上。

铺着方形水泥砖的人行道,双向六车道的马路,路旁参差不齐的建筑……这似乎是一条城市里的公路。

窦女依旧走在她身前两米开外。

人行道上来往的行人似乎看不见窦女,但在从窦女身边穿过时,又会无意识地让开路。

小娟盯着窦女的背影看了两秒,转动僵硬的脖子,打量沿街建筑上的门牌号。

东明区文明路……这不是东明区东郊吗?窦女把她带回贵安市了?

小娟迟钝的思绪有少许波动,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种期待。

她在贵安市干掉了肖家那对公母,之后又在东水市做下大案……贵安的警方,应该也在全力追查她。

如果她能被警方发现,那么……她是不是就有机会逃离这只古代恶鬼了呢?

她真情愿被抓去枪毙,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做个被人操纵的行尸走肉。

只是……对于警察能不能从这个自称“罚恶司判官”的古代恶鬼手里把她抓走,小娟实在没什么信心。

麻木的大脑缓慢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小娟跟着窦女来到了东郊。

看到东郊这熟悉的、比市区冷清不少的马路,小娟恍惚间,想起还黏在她腰腹上的叶正青。

没记错的话……她遇到叶正青这只缢鬼,就是在这条街上。

自那之后,一切都似乎开始失控。

回想到当时的情形,多年来累积的、一直强压在心头的怨恨,隐隐有些躁动。

窦女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总是小心掩饰愤怒的小娟,被她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心底发毛。

“你不必太过执迷不悟。”窦女淡淡地道,“欲行大道,其心必定,其志必坚。你既已随妾身入道,又何必执着过往呢,放下罢。”

小娟沉默不语。

窦女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这只古代恶鬼身形顿了下,扭转头看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

这辆车挂着S省的车牌,车窗、车身上满是灰尘,车里坐着个大胡子男人,正一脸不快地跟驾驶座上的司机说话。

窦女往那辆车看过去时,车里正说话的两人也往这边看了一眼,但似乎并没太在意两个路人,又继续愤慨地说着什么。

但也就是这一眼,大脑不大灵活的小娟都意识到了不对。

面包车里那两个人——能看见窦女?

窦女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有事在身的她也并没有兴趣去关注那两人,只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往东面行去。

很希望能发生些什么意外、让自己有逃离机会的小娟有些遗憾,沉默地跟上。

走出一小段路,小娟迟缓的大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刚才那辆面包车里的两人,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个发现让麻木的小娟精神都稍稍活跃了些,开始努力回想。

很快,小娟就想起来了——对了,是仇高宏和他同伙。

外号仇哥,在中缅边境做走货(私)、走线(非法越境)生意的蛇头,去年她去D省买身份证明做杀人准备时,遇到过亲自把一批水货运到D省转手的仇高宏。

她当时的伪装身份是在国内做电诈的团伙成员,仇高宏的同伙以为她年轻好忽悠,想占她便宜,故意跟她搭话,问她有没有兴趣把“生意”做到东南亚去。

她本来准备“顺水推舟”的,可惜身上也背着人命的仇高宏很警惕,没有给她二次和他们接触的机会,次日就拉着同伙离开了D省。

曾经漏掉的小鱼再次出现在嘴边,可惜她现在已经成了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虽然她对于干掉这两人的执念谈不上多强,但才刚强压下去的怨恨、愤怒,却也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里疯狂滋生。

另一边,正跟开车的同伙抱怨着什么的大胡子男人,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一把按下车窗,从面包车里探头出来朝刚才那两个路过的女人离去方向打量。

“仇哥,你看啥呢?”驾驶座上的瘦削男人莫名其妙地道。

大胡子男人脑门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地回头道:“小龙,刚才过去那两个女的,走后面那个,你眼熟不?”

“啊?”小龙愣了一下。

“就是穿汉服那个女的后面那个穿夹克衫的,个头小小的那个。”大胡子男人紧张得五官都有些狰狞,“你看她眼熟不,像不像去年我们两个在D省遇到的那个搞电诈的?”

小龙呆了呆,连忙也按下车窗往后看。

窦女和小娟才走出几十米,还能看见背影。

小娟伪装背景不那么干净的假身份时,通常以真面目示人,也不会去刻意调整步幅、体态,因为她本来的面貌就很普通,丢进人堆里就很难找得出来。

大胡子男人仇哥和瘦削男人小龙从事的都是不合法的行当,在认人记人上必须得有那么几分本事;看了下背影,又回想了下刚才看到的长相,小龙很快就想起了那个他本来眼见要“得手”、结果被仇哥阻扰了的“肥羊”。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在这种地方都能遇到熟人?”瘦削男人小龙脑门上的冷汗也下来了,“怎么办,仇哥,那女的会不会还记得咱们?”

他们才刚做下大案,近千万的“收成”还没分赃;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不说白老三那个越来越嚣张、隐约把自个儿当成头领的家伙饶不了他们,他俩自家都得懊悔死!

仇哥脸色数变,关上车窗,咬牙道:“跟过去,看那两个女的是要去哪落脚。”

小龙立即发动面包车。

这两人是搭档了多年的亡命之徒,在缅北也是杀过人的,只是怀疑会被人认出就准备杀人灭口、还要牵连无辜这种事……可绝不会有什么不忍心、下不去手的说法。

面包车开到对面车道,隔着马路缓慢行驶、很快就赶上了对面人行道上一前一后步行的窦女和小娟。

眼见那两个女的走出这条马路、转进通往附近村子的村路,经验丰富的小龙没急着开车跟进去,而是暂时把车停在了路口附近。

“仇哥,用不用跟老三说一声?”小龙说道。

“跟他说个屁!”仇哥提起老三就鬼火,愤愤地道,“这个狗东西要是晓得我们两个拖了后腿,还不骑到我两个脑壳上来!”

小龙想想也是,不再多话,只紧紧盯着走进村道的那两个女人,待她两个走出段距离了,才把面包车开进去,遥遥跟在两人后头。

通向龙潭村的村道有两公里多长,走到离龙潭村还有数百米距离时,小娟注意到了那辆跟进来的面包车。

她的脑子确实不太灵活了,但还没有迟钝到不久前才刚见过的车都认不出的程度,这让小娟感觉非常古怪。

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守法公民,犯罪分子什么想法思路她还是能理解的……不过是擦身而过就起了杀意,这两个搞走货走线的家伙,难不成在国内也做下了杀头的买卖?

又或是正准备去做?

这时,小娟听见背对着她的窦女开了口:“那两个杀气腾腾的孽障,就算做是你进罚恶司赎罪的第一桩差事了,如何?”

小娟一愣,还来不及说话,窦女就转过头来,淡然地对她道:“地府未开,十殿阎罗未曾归位,你不可以杀止杀,那两个孽障,且先交由人间公门问罪,你可能做到?”

小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