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会成立以后,清朝反动政府鉴于革命活动的中心在日本,便要求日本帝国主义政府对中国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施以镇压。1905年11月,日本帝国主义政府的文部省发布了“取缔清韩留日学生规则”。这样就激起了中国留日学生反对“取缔规则”的尖锐斗争。
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常常采取两面乃至多面的手法:它一面支持反动政府,一面支持革命运动。在支持反动方面的时候,它又同时培养两个以上的走狗;在支持革命方面的时候,它又同时扶植几个不同的派别。它以为这样,就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人当权,都可以通过它的代理人在中国扩张其侵略势力。在日俄战争以前和日俄战争期间,它对中国留日学生尽力拉栊,中国留日学生也确曾把同情寄托在日本方面。但自日俄战争结束后,它就翻脸无情,和清朝反动政府勾结起来,对留日学生的革命活动实行镇压。这样就不能不引起中国留日学生的反抗。而且这时的朝鲜,事实上已经成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地,它在“取缔规则”中,竟把中国和朝鲜并列,这完全暴露了它侵略中国的狼子野心,因而使中国留日学生感到无比的愤慨。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日本议员,公然大发谬论,说什么日本帝国的范围应以东京为中心,用三个不同的半径,划三个圆周,第一个圆周内包括了朝鲜等地,第二个圆周内包括了我国东北等地,第三个圆周则把我全中国都包括进去了。这一狂妄无耻的宣称,更加激起了中国留日学生的愤怒。中国留日学生反对“取缔规则”的斗争;就是在这一系列的刺激之下爆发起来的。
“取缔规则”颁布后,我留日学生悲愤填膺,决定全体罢学回国,不在日本求学受辱。这一决定,是在一时激愤和高度热情的支配下作出的,实行起来颇有困难。但既经决定,若不实行,必被日本帝国主义所耻笑。陈天华看到这点,特别是看到当时留日学生总会的领导人都不肯负责,便愤而蹈海,想以此来激励人们坚持斗争。陈天华是我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先驱者之一,又是出色的资产阶级革命宣传家。他所写的《猛回头》、《警世钟、《狮子吼》等通俗宣传品,曾经传诵一时,起过很大的鼓动作用。他临死前还写了一篇《绝命辞谆谆告诫留日学生必须奋起斗争;同时又给留日学生总会诸干事写了一封信,其中说:“闻诸君有辞职者,不解所谓。事实已如此,诸君不力为维持,徒引身而退,不重辱留学界耶?”这一封信,虽然感动了许多人,但却没有使留日学生总会那些冥顽不灵的最负责的领导者受到感动。当时留日学生总会的会长是杨度,他自己不肯负责,却把责任推给曾鲲化,而曾也一样不肯负责任。我这时仍是留日学生总会的一名干事,便勉力地出来积极活动。在一次留日学生的大会上,由于胡瑛的讲话很受欢迎,并且群众一问又知道他是《民报》社的人,便把他推为反对“取缔规则”组织的会长。当时同盟会是秘密的,只有《民报》社是公开的,《民报》社的人就等于公开的同盟会员,大家一听说是《民报》社的人就那样拥护,可以想见当时同盟会在群众中具有多么崇高的咸信。
留日学生反对“取缔规则”的组织虽然活动起来了,但要领导无数学校、一万多学生的罢课,并要组织他们分批回国,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这时绝大多数的中国留日学生都罢了课,但个别的学校如东京法政大学的留日学生却不肯罢课。这些人中,有许多人都只知以升官发财为目的,对国家民族的荣辱存亡置之不顾。大家见他们这样,都很生气,但又无可如何。当时范源濂在那里当翻译,也很气愤,他认为同是中国人就应该共同行动,因此便对法政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说:“你们要上课,我就不给你们翻译了。”这样,法政大学的中国留日学生,也最后地参加了罢课。这么多的人,都罢了课,都要回国,船只怎么办?路费怎么办?特别是回国以后又怎么办呢?这一切都是问题。但是,大家凭着满腔热血,丝毫不顾地纷纷奔回祖国。记得秋瑾、刘道一等人都是这次回国的,四川的黄复生、熊克武、谢奉琦等人也是这次回国的。为了使回国的留日学生不致失学,湖南的姚宏业(洪业)、四川的孙镜清(当时他很好,后来当了贿选议员)等人便在上海的吴淞口办了一个中国公学。孙镜清的家里比较有钱,他一人就捐了二、三千元的办学经费,姚宏业则多负些办学的责任,就这样把学校办起来了。那时这些人的爱国精神都是很感人的。不久姚宏业因学校经费竭绝,竟投黄浦江而死,人们闻悉都非常感叹,为之悲悼不已。从陈天华的蹈海到姚宏业的投江,一时自杀成为风气,这固然表现了他们富有爱国热忱,轻于牺牲自己;但同时也说明了他们由于没有更高的革命理论和更好的革命方法,只得以自己的生命来激励人民。其志可嘉,其行可悯,但不可为训。清朝政府对留日学生的回国,采取镇压与利诱兼施的政策。它一面到处缉拿革命分子,一面却专为归国的留日学生开特科考试,企图用爵禄来引诱他们。不少的人果然上钩,章宗祥、省汝霖等就是参加了这种考试,取得了一官半职,从而完全投入了清朝反动政府的怀抱的。
当大批中国留日学生已经陆续回国的时候,在东京的中国留日学生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维持会的组织,说是愿意回国的仍可继续回国,不愿意回国的可以留在日本。这一组织是由法政大学的中国留日学生发起的,上面不但有江庸等人的签名,而且还有汪精卫的签名。大家一看,都感到惊奇,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原来是孙中山先生打来了一个电报,不赞成留日学生全体回国,怕同盟会员大批回国后,有被清朝政府一网打尽的危险。孙中山先生的指示是完全正确的,它使人感到那个全体回国的决定,虽然出于义愤,却很不合乎策略,应该适时地加以改变。不过汪精卫接到这个正确的指示后,不和大家商量,不经过一番酝酿,就冒然地组织起维持会来,则是十分错误的。也许他正是从怯懦的心情出发来接受孙中山先生的指示,亦未可知。汪精卫是个毫无骨气的人,感情用事,意志不坚,时冷时热,变化无常,他的这些劣性,在当时就已经露出了一些端倪。然而他那时的“声望”毕竟还是很高的,他以其三寸不烂的舌头,一张动人的面孔,再加上还会写点煽动性的文章,曾使不少的人都受到他的迷惑。这时他既出来维持,而且又有孙中山先生的指示,人们便很自然地听从了。
中国留日学生反对“取缔规则”的斗争,引起了国际舆论的正当同情,因而使日本政界也发生了很大的波澜。日本政府的反对派曾借此向执政党大肆攻击,日本执政党为了缓和国际舆论、对付反对派的攻击,以巩固它的统治地位,不得不对中国留日学生表示让步,并派人来和中国留日学生总会商洽条件。但这时留日学生总会的负责人都已星散,会馆里虽然还有少数人在办公,但满口尽是埋怨之词。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必须把责任担负起来。我很小的时候,祖母就告诉我设筵席容易,收拾碗盏难。”她教我作事必须有始有终,并说:“有头无尾的人,是没有出息的,这个教训,我一生铭记不忘。所以对于收拾残局,我是很乐意的。有人说我“命苦”,我倒很高兴;一个人正是要敢去和“苦命”作斗争,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我们家乡有一种说法:吃甘蔗要从尾吃到头,那样便越吃越甜;反之,从头吃到尾,便越吃越没有味道了。我认为这其中颇有些哲理,先苦而后甘,恐怕是人生最幸福的道路。正因为我有这种思想,所以当我看到留日学生总会陷于瘫痪状态时,我毫不气馁,反而更加振作,每个星期总要到会馆去一两次,鼓励那里的办公人员坚持到底。后来终于又拖住了一个胡瑛。记得是12月30日的晚上,我和胡瑛两人冒着大雪和严寒,坐火车到乡下去找范源濂。范也很热心,认为应该趁日本政府让步的时候,把留日学生会馆恢复起来,并愿意代我们交涉。后来经过他到使馆活动,再与日本政府反复交涉,日本政府终于被迫答应了十多项条件,使日本政府拖延几年不肯承认的中国留日学生会馆,获得了合法存在的权利。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对“取缔规则”的斗争,就这样在得到一定程度的胜利后,适时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