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年,不但中国革命运动高涨,整个东方,在俄国革命的影响下,都卷起了革命的浪潮。这种情况,对中国的革命非常有利。日益高涨的中国革命运动,迫切地需要一个比较集中统一的领导机关。在当时的中国,会党、教门之类的组织,显然已经过时,不能担负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责任;而无产阶级政党的产生,那时还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只有资产阶级政党的出现,才完全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而且事实上,那些略具资产阶级政党性质的革命小团体,如兴中会、光复会、华兴会等已先后存在,当时的问题,只是如何把它们联合起来,使其具有更为明确的纲领和更加统一的行动。同盟会的产生,恰好完成了这一历史的使命,因此,它可算得是应运而生的。

在那些革命小团体中,以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兴中会成立得最早。孙中山先生,生长于广东香山(中山)县的一个农民家庭,从小就受到太平天国革命的影响,他后来能提出平均地权的纲领,与此不无关系。稍长,他到檀香山他哥哥那里去读书,他哥哥的家庭是个资产阶级的家庭,他住的学校也是资产阶级的学校,这种环境,使他很容易地便接受了西方资产阶级的思想。1894年,他曾写信给李鸿章,劝他作些改良政治的工作,但结果失败了。甲午战争爆发后,他愤恨清朝政府的腐败,便在檀香山组织兴中会,并于1895年联络会党在广州举行起义,从此开始了他的革命活动。而清朝反动政府,也对他严加迫害,在他的名字孙文的文字旁边加上三点水,改作“孙汶”,把他当作海寇来缉拿。但是,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他在人民中的影响,特别是在华侨和留学生中的影响,反而与日俱增。由于华侨资产阶级在国外受着帝国主义的压迫,与国内封建主义又较少联系,因此它是中国资产阶级中革命性较强的一个阶层,孙中山先生主要地正是代表着它的政治倾向。义和团运动失败以后,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活动更趋激烈。1904年,他在制订致公堂章程时,首先提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的主张。这说明他的思想又向前进了一步。

光复会是蔡元培、章太炎、陶成章等人于1904年所组成的一个革命小团体,它极力主张民族革命,代表了江南广大人民长期以来强烈的反满复汉要求。它的这种主张,不但符合广大劳动人民和资产阶级的民族愿望,而且也得到地主阶级中反满分子的赞成,因此它在长江下游和日本留学生中影响较大。华兴会也是在1904年成立的一个革命小团体,由黄兴、陈天华、宋教仁、刘揆一等人所发起,它的成员主要是以留日学生为骨干的青年知识分子,并和会党有相当的联系。它以湖南为基地,代表了那一带开始兴起的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要求。无论光复会也好,华兴会也好,都缺乏明确而完备的纲领,更没有严密的组织,而且都受地方性的局限,不足以领导全国日益高涨的革命运动。

1905年7月,孙中山先生由欧洲重返日本。他坚决主张联合全国革命势力,统一所有革命团体,并积极地从事同盟会的筹备工作。8月13日,留日学生在东京富士见楼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集会来欢迎他,到会者一千余人,室内室外,阶上阶下,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他那富有鼓动性的演说,一再激起人们不绝的掌声,使人们更加明白改良主义的错误,更加相信革命道路的正确。8月20日,同盟会正式成立。其后章程、组织,逐渐完备。至10月,同盟会的机关报——《民报》出版,孙中山先生发表了一篇发刊词,同盟会的纲领和主张,就更加明确了。同盟会在它的章程中,以孙中山先生所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为宗旨,孙中山先生又在《民报》发刊词中提出了三民主义的主张。这样,同盟会就有了一套比较完备的资产阶级革命的纲领。它不仅明确地提出了要根本推翻清朝政府二百多年来的反动统治,从而和改良主义彻底地划清了界线;提出了要彻底推翻二千多年来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建立中华民国,这又比简单的反满复汉思想大大地前进了一步;而且它还提出了平均地权的主张,想以此来解决土地问题和预防资本主义在中国的发展。当然,预防资本主义发展,是一种主观的幻想,没有科学的根据。但是,孙中山先生所以提出这种主张,是从关怀劳动者的痛苦生活和同情被剥削者的悲惨境遇出发的。他的这种主观社会主义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人民伟大的气魄和崇高的理想。总之,孙中山先生为同盟会所制订的纲领,虽然基本上还只是资产阶级共和国的纲领,可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具有重大的进步意义。这一纲领,给资产阶级革命派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犀利武器,使它在和资产阶级改良派的斗争中能够不断地取得胜利。

同盟会的各种组织,是渐次建立起来的。在当时清朝政府极端残暴的统治下,它的活动十分秘密,并且还采取了一些中国过去秘密结社的办法,例如它的一套秘密口号,虽然内容和会党的不同,但其形式就是从会党那里学来的。同时,它主要地还学习了西方资产阶级国家和政党的组织形式,例如它的总部,除总理之外,设有评议、执行、司法三部,这就是学的资产阶级国家的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的办法。正因为同盟会有了一套新的政治纲领和组织形式,所以它就和中国过去的一切封建迷信团体——会门、道门之类大不相同,而成为中国最早的比较完备的资产阶级政党组织。由于我当时在留日学生中,特别是在四川留日学生中,稍微有些资望,所以就被选为同盟会评议部的评议员。这评议部虽说是最高的权力机关,但它的活动却是很少的。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环境关系,秘密活动不可过于频繁;而更主要地还是由于同盟会毕竟是一个资产阶级政党性质的团体,其组织还是相当松懈的。当时,同盟会是以兴中会、光复会、华兴会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成分极为复杂,其中包括工农分子(主要是会党中的人)、知识分子、资产阶级分子以及地主阶级中的反满分子,它可算是各阶级联合反满的民族联盟,而以资产阶级居于领导地位,实际上是一种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而且,它原来那几个小团体之间的畛域并未彻底消除,因此,内部的意见常不一致。例如秋瑾和徐锡麟都是光复会的人,但秋瑾参加了同盟会(她也是同盟会的评议员并兼浙江支部的负责人),而徐锡麟却坚决不肯参加,所以当他们后来共同举事时,秋瑾一方面要以光复会员的身分和徐锡麟等光复会系统的人联络,另一方面又要以同盟会员的身分和同盟会系统的人联络。又如章太炎和宋教仁等人,对孙中山先生的领导也都不很尊重。所有这些,不仅暴露了同盟会这种资产阶级组织的不可避免的缺点,同时也预伏了后来辛亥革命终归失败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