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用眼神戳了他亲爹一眼,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安慰似的拉了拉滇穹的衣袖,好在滇穹没有在意,反而一脸兴奋对滇酹说“好啊好啊!哥你去皇都城吧!爹娘肯定高兴!”

本来想去的滇酹突然又不想去了。

腾尔几乎瞬间察觉到了滇酹的情绪,要不是柳长青在旁边站着,他都想一脚把这个没脑子的人踹出去。

“先让酹儿想想吧!”腾尔转了话题说“咱们先吃饭,等用完饭,我带你去见见你的几位叔叔。”

滇酹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随着腾尔边往帐子的方向走便道“张将军和空将军要走了?”

腾尔点头嗯了一声,说“不止他们,还有明霁。”

滇酹一怔,奇怪道“北战将军也要走?”

“是啊!”腾尔说“你张叔叔和空叔叔毕竟是前朝旧臣,不适合出现在这,万一被宫里人发现了,怕是不得了,至于明霁,他的确可以以天七的身份留下,但他却留不得,得去找个人。”

滇酹问“找谁?”

说起这人腾尔也是一脑门的烦躁,他这次决定入京也不是为了闲逛,而是要去找九尾,想通过风音阁来帮他将人找回来。

“叶明秋。”腾尔叹息着说“但愿他还活着。”

少将军的病还指望他来救呢!

提起叶明秋,滇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将军,您知道三叔是怎么知道羯族才是战乱后的主谋吗?”

腾尔说不知,滇酹说“是竖沙可汗亲口同三叔说的。”

不止腾尔,就连柳色新和滇穹也同时一怔。

腾尔知道竖沙与毒尾沟合盟一事,同样也知道羯族与竖沙合盟,竖沙一国与两强合盟这件事没什么问题,但竖沙将羯族的秘密告诉了毒尾沟这事做的却不地道,这属于直接背叛了羯族。

“竖沙可汗生前也不是那没有信誉的人。”腾尔问道“好好的,他为什么要背叛羯族?”

“与其说背叛,不如说羯族找错了人。”

滇酹说“天下谁都有可能助羯族攻晟,只有竖沙绝对不会,若竖沙可汗大限不至,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布日古德,甚至会出兵海外,将羯族彻底灭族。”

腾尔似乎猜到了什么,问道“此事与叶家有关吗?”

滇酹说“当年叶家的惨案,便是羯族的阴谋,主谋者正是布日古德的父亲。”

“叶鸿他”

滇酹点了点头,说“那一场疫病是羯族带来中原的,叶神医当年似乎发现了这件事,没等上报朝廷,便被羯族人伪装成病人,医闹时将人活活打死,后来他们知道了叶鸿的身份,也知道中原人对叶神医有多尊重,便设计害死了叶鸿之子,也就是叶家家主叶白秋,同时又以叶家的口吻散播谣言,引得先帝降罪叶家。”

“叶家乐善好施,又常有神医之名,先帝如此轻贱他们,自然闹得民心不稳,流言四起。”

滇酹说“当年时局不稳,四方战乱,若是羯族能激起民愤,皇都城必然要乱,皇都城一乱,天下也就乱了。”

幸亏当年铁衣王还在,若不然,晟朝的天早就反了。

腾尔脸色阴沉,沉默了半晌才道“竖沙可汗是叶鸿的学生,一辈子都在感叶家的恩,若他还活着,如此仇恨,怎么肯轻易放过。”

所以竖沙才会送给毒尾沟一把刀,不但哄了羯族的信任,还亲手断送了羯族的后退之路,若没竖沙,依布日古德的城府,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暴露身份,更不会张狂到以为自己有能力对抗三大营。

滇酹说“竖沙可汗对晟朝的确有怨,但更恨羯族,还好他不知道浥轻尘的身份,不然也不会放过他的。”

“浥轻尘的身份瞒的确实结实。”腾尔说“他那样瘦弱,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是羯族人,他的母亲应当是南方的女子。”

滇酹摇头道“将军误会了,浥轻尘虽然看着像中原人,但他血统纯正,是真正的羯族人,不但如此,他还是羯族如今唯一的少主,以后若是回去了,便是一族之主。”

腾尔随口问道“苍狼部的少主?”

“不是。”滇酹说“是白鹿部唯一的少主。”

腾尔脚下一顿,目光缓抬,一双眸沉的阴鸷,像铁枪在烈日下闪出的寒光,就连滇穹这样没脑子的人都看出了不对来。

柳长青“怎么了爹?”

“他在哪儿?”

腾尔眸中杀气腾腾,声音沉的更是让人害怕“胡和鲁的儿子在哪儿?”

柳长青被滇穹晃回了神,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回了神才发现腾尔已经没了人影,他一把抓过滇穹的胳膊,惨白着脸说“出事了!出大事了!快去找将军!”

“出什么事了?”滇穹问“胡和鲁是谁?铁枪王为何如此恨他?”

“他是我的杀母仇人。”

柳长青颤着声说“浥轻尘,他活不成了.......”

腾尔提枪冲进了浥轻尘的帐子,外面守了那么多的人,但没有一个敢真的不要命来拦人的。

腾尔一把扯开了微隆的被子,一个枕头骨碌碌滚下了床。

“人呢!”

腾尔一把抓过守门的小兵,沉声喝道“浥轻尘人在哪儿?”

“走....走了....”小兵惨白着脸,磕磕巴巴的说“柳大哥将人带走了,说是要进城买药。”

腾尔将小兵一扔,随手抢了匹路过的空马,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冲了出去,他吹响了呼哨,几道黑影从营中窜出,纷纷上马追了过去。

腾尔已将兵符交出,铁枪军的主将不再是他,他手下能用的也就几个亲兵而已。

柳长青追了过来,喘着粗气问滇穹“人呢?”

滇穹谨慎的扫过四周,拉着柳长青去了角落“就差一步,还好斫月手脚麻利,将人带了出去。”

“走了便好。”柳长青擦去额头滚出的汗珠,心有余悸道“我爹的脾气没人能劝的了,浥轻尘若是不走,一定会被杀的,斫月可说将人带去了哪儿里?”

滇穹压低了声说“对外说是进城抓药,其实斫月是护着人回羯族了,他当机立断,带着人便走,可见是早有这个打算。”

柳长青点了头,说“如此最好,我爹是不会轻易离开中原的,更不可能去羯族寻仇,只要他们不出羯族,便不会受到我爹的追杀,也算是保全了先生。”

“此事没得劝吗?”

柳长青摇头,坚定道“不可能,我爹一辈子只有我娘一个心结,即便是我也劝不了。虽说此事与浥轻尘无关,但毕竟那是我亲娘,父债子偿也没什么错。现在唯一能保住他的方法便是离开中原,只要他不再入中原,便会性命无忧。”

“柳色新你疯了!”

浥轻尘躺在车厢里,面上一片愤怒,他双手双脚被绑的结实,别说挣脱开了,就是想将自己挪动一下都费大劲。

“你敢绑架我!”

自己迷迷糊糊刚睡下,一把就被他给扯了起来,不分由说拽着他就走,他不愿,柳色新就拿布堵了他的嘴,绑了手脚扛进了马车,这一路扬沙狂奔,别说马车了,就是他这个人都快被颠簸的要散架了。

柳色新马鞭挥动,头也不回的将云衾扔在浥轻尘身上,他冷静道“干粮衣服都备齐了,足够咱们出黄沙渡江海,我们柳家虽然经营不善,但在番族也是有生意的,钱财方面你不用担心,保证你体体面面,光宗耀祖的回羯族去。”

浥轻尘不是没想过回去,但这被人五花大绑着带回去算怎么个事,他道“我还未向将军辞行!”

“我替你辞过了。”

“你放开我!”浥轻尘说“我没说不回去,你再这么绑着我,当心我翻脸!”

柳色新伸出去的手又猛的缩了回来,低声道“等到了黄沙镇再解。”

浥轻尘“为什么?”

柳色新一脸正经的说“我怕你偷袭我。”

“........”

浥轻尘无奈的躺在摇晃的车厢内,帘帐在风中翻飞,偶尔露出柳色新紧绷的背影,他问“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走?”

“我犯事了,现在整个晟朝都在通缉我,再不走,我会没命的。”

柳色新驾着车顺着沙丘一路狂奔,头也不回的说“晟朝皇室掌权天下,中原之内怕是没我的立足之地了,番族也不能久留,现在只能求少主大人发发善心,暂且收留我吧!”

浥轻尘半信半疑道“你犯了什么事?”

柳色新“私挪军饷,贩卖粮草。”

“放屁!”

浥轻尘一辈子以礼待人,能说出口的脏话基本上都献给了柳色新“你当我傻子呢!”

三大营穷的都快上街卖艺了,哪儿来的什么军饷,还贩卖粮草呢!营里的粮食早就吃完了,现在粮草里储着的是柳长青送来的应急粮食,看守粮草的是尧光族的人,别说柳色新了,就是铁枪王亲自出手,怕也没法从尧光族的手里夺走一粒粮。

“总之中原留不得!”柳色新好言道“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不收你的兵饷,给口吃的就行。”

浥轻尘没好气道“没吃的,有也不给你!就没见过你这样不靠谱的谎话精!”

离三大营越远,柳色新的心情就越好,一点也没被浥轻尘气到,反而死皮赖脸的耍起了流氓“少主大人心善,怎会舍得我挨饿,再说了,这一路的护卫,就是没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少主大人就别嘴硬了。”

少主大人不吭声,良久才问他“你走了,你爹那边怎么办?”

羯族路远,若真是出了海,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柳色新笑意骤减,但不过片刻又立刻调整了过来,他说“我给我爹留了信,早说明白了。”

浥轻尘躺在车厢的底板上,从翻飞的车帘缝隙中去看柳色新,阳光斜斜的擦过他的鬓,乌黑的发中透出了年少的气息。

“你说过,你想当三大营的主将,想守护这座荒凉残破的城。”浥轻尘看着他的背影,平静的问他“跟我走了,你的愿可就落空了。”

“年少轻狂,总会大言不惭。”

柳色新说“三大营的兵我没能力统领,更何况还有滇家俩兄弟在,主将之位轮不到我,我现在想做点让自己踏实的事。”

“什么是踏实的事?”

柳色新头一歪,声音中透着几分坏“比如先在一个落魄村长身边当个打手。”

浥轻尘一怔,随后怒道“瞧不起谁呢!我们羯族也是大族!人丁也是鼎盛的!”

“连饭都给不起,这也是大族风范?”

“不是给不起,是不想给!”

柳色新不理人,只是不在乎的笑了一声,这一笑却叫浥轻尘给误会了,他不服输的挪动着自己,伸着被绑在一起的手,倔强的去拉柳色新翻飞的衣袖。

“姓柳的!你听到了没,我们羯族还没穷到这份上!听到没柳色新!”

轱辘声轻快的越过沙丘,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飞扬的鬓毛上,长鞭破风甩去,发出了清脆悠长的声响,荒漠冰封了一季的沉默被一路狂奔的吵闹声打破,为数不多的热闹顺着蜿蜒一路远去。

黄沙从轱辘下扬起,续儿滚落沙丘,轻**在游动的风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