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坍塌在火光之中。

景啟依旧站的笔直,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才问滇穹“找到了吗?”

滇穹看着晟兵远远的向他比划着手势,有些不敢与景啟对视。

“怎么不说话?”

景啟木讷的转眸看向滇穹,一双瞳睁的猩红。

“还未寻到军师,得再等等。”

滇穹不善扯谎,说谎时脸色苍白,眼神乱飘也就罢了,竟还颤了音,先不说别人会不会识破,就是他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

“好,那就等着。”

滇穹猛然抬眸,只见景啟一脸的信任,似乎滇穹这会子不管说出什么来,他都会无条件的相信下去。

晟兵用沙子灭火,火光只要一灭,他们便会立刻扑了过去,用长枪宽刀挑开烧的通红的石块,耐着未散尽的高温,迅速扒拉着石堆。

“千山啊!”

滇穹忙应声,景啟话到嘴边又顿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我有些不舒服,恶心,想吐。”

“许是着了凉,喝口酒暖暖就好。”

滇穹伸手就往腰间去摸,但酒囊早就不知掉到了何处,他手脚无措的寻摸了一阵,最后只能无奈的对景啟说“等回了府再喝吧!”

景啟听劝的点了头,续儿又说“我有些头晕。”

滇穹个毫无医德的赤脚大夫又乱开了医方“可能是困了,等回了府,你好好睡一觉也就没事了。”

景啟说了声好,又低低的说了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滇穹“可能是铁衣不合身,等回了府脱下来就舒坦了。”

景啟闷不做声,也不晓得是将滇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远处寻人的晟兵停下了动作,相互看着摇了头。

他们这个举动看的滇穹心弦一提。

果然,景啟立刻侧眸问他“他们为什么摇头?”

滇穹“......落枕了,摇摇头会舒服一些。”

景啟又信了。

滇穹面上不变,心中却觉得不妙。

他若是不信,或是暴打滇穹一顿,滇穹都觉得好受许多,但偏偏他就信了,这么荒唐,这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都愿意信了,信得如此真诚,生怕慢一点滇穹就会反口似的。

他是坦然接受了这些谎言,但编造谎言的滇穹却越发难安起来,甚至有种想跪在景啟面前,求他原谅自己这张口胡来的恶举。

滇穹嘴张了又张,话始终说不出口,就在他惴惴不安时,景啟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丢了九龙枪,踉跄着几乎是扑了过去,将那截血迹斑斑的袖子从番兵手中抢了过去。

晟兵有些为难的说“将军,只找到了一截袖子,军师他”

没等说完,他们便被景啟一把推开来,景啟疯了似的爬上了废墟,城墙上的火被灭了大半,但烈焰的温度还未褪去,石块间仍是滚烫的。

景啟似没个知觉,徒手在废墟中刨着,碎石扑扑滚落,令人窒息的高温扑面袭来,景啟两鬓汗珠滚滚,一张脸被热气熏得又黑又红。

滇穹上来拉他,刚拽过他还没等开口,整个人便被甩翻了出去,他顺着滚烫的石块一路滚过,好在晟军及时拉住了他,不然他怕是要一头扎进了那未灭的火焰中。

这要命的一摔将滇穹彻底给摔醒了,他也惊恐的发现,生平第一次,他在活着的景啟身上看到了几近渴望的死欲。

“副都统!”

滇穹回过神来,当他看到飘扬的旌旗之时,恍然想起自己没来得及向景啟汇报的大事。

“将军!将军!”

铁骑已至身前,而景啟也停止了动作,滇穹看着一动也不动的他,当下只觉不好。

“将军!”

山丹下了马,几步跑上了废墟,他道“大喜!大喜!咱们的援兵到了!”

为首的两名领将率先下了马,他们身后追随的铁骑也跟着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两名领将都着三大营旧时铁衣,近身武器分别是铁枪宽刀。

这两人年岁不大,与滇穹相仿,相当不是当年追随过铁衣王的兵将,看着像是子承父业,继承了父辈铁衣。

“属下山程,今日领旧部归营,兵将共有一万三。”

“属下水程,今日领旧部归营,兵将共有一万二。”

滇穹怔住了,他转眸看向守在一旁,同样穿着三大营旧时铁衣的张朝雨,问他“张将军此来带了多少兵马。”

张朝雨是最早赶来的三大营旧部,也是从姜根手中救下景啟,徒手夺了姜根雁翅刀的那位持弓大将。

张朝雨的头盔未摘,抱拳回话时声音有些闷“回副都统,五千人整。”

山丹“你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一人不少。”滇穹一把抓着山丹,疯狂的晃着他“一人不少!一人不少啊!”

当年失踪的三万人,时隔了几十年,再次回到了边关,而且一人不少。

铁衣王当年得是何等的受人敬重,若不然,这陈年旧甲不会再披上身,旌旗之上也不会写下安阳二字。

山丹不知内情,并不晓得滇穹激动地缘由,而且比起一脸震惊未散的滇穹,他更在意那一动未动的将军。

滇穹适才也才想到将军,他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转眸看向景啟。

“将军。”滇穹试探似的开口道“援兵到了。”

山丹逡巡四周,见不到军师的身影,心弦骤然一紧,他压低了声问“军师人呢?”

滇穹目光一点废墟,山丹顿时全然明白了,眼见滇穹还要再禀报将军,他伸手按下滇穹肩膀,对他无声的摇了摇头。

滇穹只得噤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景啟一人身上,一时间天地出奇的安静,就连风声也不闻,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低沉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诸位,此来何为?”

山程水程两位领将异口同声道“带旧部归营,助将军镇守边关!”

景啟意欲不明的哦了一声,又问道“尔等口中的将军,是称铁衣王,还是称我铁掌?”

山程回道“我等是三大营的旧部,所认之将自是三大营的主将。”

“可你们毕竟是铁衣王的旧兵,即便我是她之子,但谋略武技皆不如她,追随我,怕委屈了诸位。”

水程道“我等一片忠心,只为将军效力,其他之事一概不知,若将军有疑,我等愿自戕以证其心。”

景啟摇了摇头,低沉着声道“如果我所抉择有悖于铁衣王之愿,诸位的忠心可会有变?”

山丹和滇穹默默的对视一眼,两人都觉有些不妙。

张朝雨抱拳上前,声坚道“为兵者皆为刀刃,将心所指便是落刀之处,我等誓死要追随将军,将军抉择亦是我等抉择,为利器者不敢质疑!”

景啟问“此言为真?”

山程水程和张朝雨异口同声道“自然为真!”

景啟顿了顿,又问道“诸位不悔矣?”

三人又是一声坚定“不悔!”

景啟适才从废墟上缓缓站起身来,他神色目光皆被黑暗所笼,就是离他最近的滇穹也窥探不出他的心思,只是瞧着人阴森森的,心中只觉不好。

“三大营听令。”

所有人都听到那低沉且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面上皆是一变,就是滇穹也颤了瞳。

景啟说“屠城。”

空中几乎是凝滞的僵住了,四下一片寂静。

山丹第一个跳了起来,嚎着嗓子道“将军!你疯”

没等咆哮完,那连站都显得木滞的人突然伸出了手,动作又快又狠,一把掐在了山丹脖上。

山丹脚下悬了空,惊恐的乱踢挣扎着“将.....”

他的声音被生生掐断,景啟缓抬了头,面上被乱发所覆,一双眸充血赤红,从乱发下阴鸷的透出。

“我是将军,凡不服者,皆不留。”

山丹只觉喉咙欲断,眼前闪过道道黑影,耳畔轰鸣不断,他无力的拍过景啟手腕,那双手冰冷坚硬,在这一刻成了名副其实的铁掌。

景啟掐举着人,赤红的眸从黑发下透出,冰冷且疯狂的从众人身上扫过,他的声音略有些缓,透出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等可有异议?”

四下寂静无声,景啟喉咙滚动,满足的笑出了声来“我要边关一瓦不存,一牲不留,诸位,辛苦了。”

黝黑的火铳口对准了民宅,从城中心开始,炮轰声倏然响起,自此一响便塌了天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躲在屋内瑟瑟发抖的百姓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即将倒塌的屋子,身影刚一冲出家门,圆月弯刀立刻从隐晦的角落闪出,杀鸡宰羊一般,砍落在人的身上。

若有胆小不出的,便会被倒塌的墙壁生生砸死。

炮轰声响彻长街,墙倒房塌,火光灼天,哀嚎声更是撕心,放眼望去,整座城如同人间炼狱。

“属下谨遵将令!”

山程水程起了身,拉过战马翻身而上,山程目光略过三万兵将,宽刀锵声出鞘,锋利指向苍穹,山程与众目睽睽之下吼道。

“住手!”

一声怒斥从天而降,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人从废墟后窜出,几步冲到了景啟面前,抬腿便给了景啟一窝心脚。

“你个兔崽子想干什么!”

三万将士一脸懵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景啟摔下废墟,他们才反应过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将军被人给踹了。

火光在角落霹雳啪了的烧着,将那人身后的长枪映的乌黑发亮。

张朝雨按下了半出鞘的长刀,已经踏出去的脚默默的收了回来,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回了原位。

山程水程愣了一瞬后当即怒喝出生,一个拔了刀,一个抽出了长枪,两人刚冲上废墟,便被那汉子拎着领口甩飞了出去。

张朝雨特意往后退了退,给两人留了个摔落的空间。

这两人的兵法造诣和武功虽比不上景啟身边的几个大将,但在旧部之中也算是佼佼者,就算是派去番族,也能在短期内打下一个小国。

但他们在那汉子面前竟连一招都扛不住。

两人落地时震起了一阵不小的沙尘,张朝雨别过了眸,又向后退了几步,不动还好,这一动便被爬起的两人看了个正着。

两人刚要喊张爷帮忙,嘴刚一张,还未出声,便被一脸严肃的张爷捂着嘴拉了过去。

站在废墟上的汉子指着摔出去的景啟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声声铿锵,震耳欲聋,而景啟就像是被摔坏的木偶,烂泥一样躺在角落,身影几乎同废墟融为一体。

山程水程自是不甘自己将军受如此大辱,挣扎着要从张爷手中逃脱,但张爷何等人物,一双手硬如铁铸,面罩一样捂着两人的嘴,别说逃脱了,就是连出声都做不到。

山丹咳了几声,翻过去的白眼终于又翻了过来,他脖上肿着一道青紫指痕,尝试着开口,但喉咙像是被景啟掐断了一样,又肿又烫,嘶哑的发不出一点声来。

滇穹按下他乱比划的手,目光往上一挑,山丹疑惑的看了过去,当看到废墟上的人影后,松口气似的躺平在废墟上,看起来格外的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