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缭绕的废墟上落下一抹谪仙似的身影,宽袍翻飞与风中,血迹隐没夜色,幽幽火光映的那人身姿颀长,衣净盛雪。
那人轻飘飘的下了废墟,停在了烂泥似的景啟身旁,景啟听到脚步声,以为腾尔骂的不嫌过瘾,特意跑过来揍他,索性两手一摊,呈大字躺在那。
有种你就打死我。
景啟就差把这几个字写下来,贴在脸上了。
有人拂去他覆面的乱发,冰凉的手指擦过他被黑灰污浊了的眉宇,被碎石划破的伤口还在流血,那人撕破了衣袖,轻轻的为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景啟猛地睁开了眼。
赤红的眸颤出了水光,他忽然伸手,猛地拽过那抹净衣,那双臂结实有力,又系着臂缚,大力之下简直算得上是将人勒在怀里。
南箕吃痛颦眉,正要开口,忽的察觉胸口异样,低头一看只见有血顺着盔甲缝隙流了出来,将他的衣衫濡的鲜红。
景啟的伤口又挣开了。
“慕寒,你伤口流血了!”
南箕道“快松开!”
景啟闻言收紧了手臂,已经凝固的伤口当即整条破开,血汩汩流出,将半幅银甲染得骇人。
不管南箕怎么好言相劝,景啟愣是不松手,就差将人嵌在怀里。
南箕一拳打在景啟下巴上,在那人脱手的瞬间立刻挣出他的怀中,他看着自己身前大片鲜红,忍无可忍的斥道:
“衣服脏了!”
景啟摊开手躺在废墟上,匀了几口气,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笑,说道“我洗。”
“当然你洗。”
南箕伸手拉起了人,景啟因伤口的裂开,起身时倒吸了几口凉气,他一只手搭在南箕肩上,毫不客气的把身上的血污染在南箕身上。
腾尔抱着胳膊一脸阴沉的看着人,要不是景啟连站都没法站直,他怕是还想再给他一个窝心脚。
“多谢叔叔。”
景啟这会子是天晴了,雨歇了,一脸的孝子感恩,一声叔叔喊着更是亲热,若不是伤口疼的厉害,他怕是会自己凑过去,让腾尔打他一顿出出气。
腾尔抱着胳膊扭过了头,冷冰冰道“担不起!今儿你要是屠了城,便是晟朝的乱臣贼子,这可是砍脑袋的大罪,弄不好还是要连坐的,要我当大奸大恶之人的叔叔,抱歉,我还没厚脸皮到这份上!”
景啟“....那我还做了强盗的侄儿呢!”
铁枪王可是震惊朝野的无赖流氓大强盗,一旦被抓,他的罪名一点也不小于景啟,不过景啟好歹还是个亲王,就是死了也能落个全尸,若腾尔被伏法,怕是连个全尸都没有。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要不是那一身血过于骇人,腾尔的拳头怕是就要落在景啟脸上了,他咬磨着牙,抱着胳膊道“老子这笔账先记着,早早晚晚要找你算个清楚,姓张的,你他娘的要躲老子到什么时候!”
张朝雨叹了口气,将山程水程放了开来,故作淡定的拍了拍胳膊上压根没有的灰,大步走出了人群。
“三大营前参将,见过将军。”
腾尔沉着脸走了过去,突然出手一拳打向张朝雨,张朝雨似乎早有准备,偏头躲过时毫不客气的回踹了一脚。
腾尔本就气大,挨了一窝心脚后更是盛怒的不可自拔,锵的一声从后背抽出了长枪,枪锋一转便冲了出去。
“你个老糊涂的,那小王八说要屠城,你连个屁都不放,就由着他瞎指挥,你想干什么?为虎作伥吗!”
“将军长进了,都会用成语了。”
张朝雨一掌按下刺来的铁枪,侧身的同时宽刀出鞘,刀刃顺着枪身横砍了过去,铁刃相擦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声响。
滇穹眼前一亮,晃着一脸瞑目的山丹,激动道“是我滇家刀法!”
“疼疼........”山丹被他晃得脖子更疼了,但眼下他又推不开人,痛苦的呻吟一声,脖子一软歪了过去。
两人不出十招便点到为止,各自分开来,腾尔的臂缚被宽刀砍得变了形,险些破开皮肉,而张朝野的头盔被长枪挑去,发散落了一脸。
宽刀收了鞘,张朝雨也没有再遮掩的意思,将发向后拢去,当那张脸出现在火光下时,周围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景啟也给惊住了。
“张爷!”
景啟震惊的看向滇穹,发现那人也同自己一样,一脸的惊色。
这位三大营旧人,他们原来是见过的。
离边关不远的黄沙镇,镇里最大的粮食铺便是张爷手下的买卖,景啟在张爷手里买过粮食,也从他的手里偷过一坛好酒。
“我见过他。”
南箕突然开口道“就在我第一次离开天陵宫的时候,他的商队为我引过路,不然我根本不可能走到黄沙镇,更不可能在奴隶街找到你。”
长枪挑着头盔转着玩,腾尔冷哼道“听说你做了好大的生意,各国都有往来,怎么不去那强国助阵,来这破落的三大营作甚。”
“天底下的买卖我都敢做,唯独这通敌卖国的生意不敢碰。”
张朝雨笑出了声,毫不客气的说“你不是也做了半辈子的土皇帝吗?怎么不趁机大捞一笔,来三大营受什么苦啊!”
腾尔“你骂谁是皇帝呢!”
对于三大营的旧部来说,皇帝可不是什么尊贵的存在,这一句比直接开骂双亲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我本无意。”张朝雨抱着胳膊说“但谁急就算骂谁。”
“你个老”
张朝雨也直接无视了腾尔,大步走向景啟,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道“属下乃空尘刹亲兵,前三大营参将,这些年隐与黄沙镇,多次见过将军,但因使命在身,不得不因隐藏身份,以往对将军多有得罪,望将军见谅。”
景啟自然不会追究,甚至对张朝雨多年来的隐忍十分感激,他亲手将人扶起,激动只说参将辛苦。
腾尔冷哼着转过了头,这奸商辛苦个屁,生意做的通天,早就赚发了,自己倒像个没根的浮萍,满江湖的溜达。
南箕暗戳了景啟,目光点向腾尔,景啟立刻会意,左手拉过张朝雨,右手伸向腾尔,亲热热的喊了一声叔叔“这些年,诸位都辛苦了。”
奸商一脸真诚“只要能助将军一臂之力,我等万死不辞。”
街溜子翻了个白眼“哼!花言巧语!”
马蹄声从城内冲出,身影未近,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敌袭!”
战马纵身越过废墟,小兵再也坚持不住,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他周身是血,背后还插着一支几乎全没入的铁箭。
小兵张口吐出了血来,紧攥着滇穹的衣服下摆,没等说出一句整话来,人已然断了气,滇穹叹了口气,将箭从他背后拔下。
“将军!”滇穹一脸沉重的将箭递给了景啟,说道“番族箭。”
腾尔只看了一眼,便道“这箭上虽有番族的族徽,但材质却不是番族特有的,看着倒像是北方盛产的铁器。”
张朝雨也点头道“这是北方送去宫中的贡品,是拿钱也买不好的好材质,用来做箭未免也太奢靡了。而且我记得这种材质只供边境军需,从未流入过民间,除了边关四营外,就是皇都城的禁军也没有资格能用这种材质做武器。”
景啟“边关四营的军需历来有限,北方送来的铁器又不会流入民间,那这些东西是从哪儿里来的?”
几乎是一瞬间,三人异口同声道“黑金库!”
用晟朝的铁,锻造番族的箭,乱边关的城.......
景啟紧握着那支箭,目光转向城内,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城中多处起了火光,炮轰哀嚎声隐隐传出。
有人要断送三大营。
“慕寒。”南箕从小兵身旁起了身,对他道“这是石楠身边的小兵,粮仓出事了!”
景啟面沉如水,骨节攥箭攥的发白。
他被人算计了。
竖沙一战的背后是南征在操纵,而南征一战刚结束,便有豺狼扑了过来,这不是突然起意,是精心策划后的阴谋,他们想要趁他病,要他命,想做这鹬蚌相争后的得利渔翁。
“是海外贼寇。”
姜根从人群中走来,他换上了乔木的铁衣,腰间系着雁翅双刀,手握九龙长枪,他停步与众人面前,似乎在一瞬间看出了他的心事,对他冷静道“将军一早便知道他们的阴谋。”
山丹啜了两个口酒,勉强提了点精神,沙哑着声问“他什么意思?炫耀吗?”
滇穹摇头说“不是,就是想提醒将军。”
提醒什么?提醒景啟就你一个笨蛋没提前看出海外贼寇的阴谋吗?
“他们有兵五万,火铳过千,撞车过百,箭羽无数。”
姜根如数家珍的说“领兵阵前的大将是将军的故人,顺天府尹的女婿,当朝的盐运使。”
“王谦?”景啟沉色道“他怎会背叛晟朝?”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晟朝人!”
战马跃至废墟,柳色新翻身下马,他单膝跪下,着急又清楚的说“他是羯族苍狼部的少主,本名布日古德,与多年前潜入晟朝,那一年王谦跌马,面容具毁,他便是那个时候顶了王谦的身份,以假面示人。”
柳色新声音顿了一瞬,随后全盘托出“羯族白鹿部少主浥轻尘查明了此事,要我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将军一切,他人已被布日古德掳了去,生死未知。”
景啟目光看向腾尔,只听腾尔紧眉道“苍狼部曾经确实有个叫布日古德的少主,但听说他少年时与白鹿部的少主意见不合,多次争吵后的某一天两人居然拔刀相向,当时两人正在船上,大火烧了船舱,两人皆葬身与火海,尸骨无存。”
腾尔问柳色新“浥轻尘可告诉过你当年与布日古德决裂的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