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收保护费吗?◎
传说中的精灵城城主头上没有长角, 脸上也没有生鳞,更不是细长条。
恰恰相反,他是一只长相很人族的蛟。甚至比绝大部分的人族都要好看, 气质温和无害,天然的让人想要信任。
祁妙为之前对他的恶意揣测忏悔两秒, 然后忍不住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主人?”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可这小伙子看上去浓眉大眼的,也不像是有那种癖好的人啊……
灵泽伸手示意她落座,抬手为她倒上满满一杯灵泉, 方才温声道:
“在一万多年之前,我还是一条小蛇的时候, 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祁妙摇头:“你认错人了, 我连猫猫狗狗都没养过, 还有, 关于你提到的一万多年前,很抱歉的是,那时候我压根儿还不存在。”
灵泽也摇头, 目光落寞,“你只是不记得了。”
祁妙尝了一口灵泉,只觉得舌尖沁甜, 满口生香, 滋味很是不错。
她仰头一气喝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次没急着喝, 把玩着手中木头雕刻而成的茶杯, 估摸着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掰扯不清楚, 干脆直奔主题:
“你抓回来的那个奴隶小兰, 是否叫兰庭生?”
灵泽颔首:“是。”
祁妙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那他现在?”
不会已经因为偷东西被打死了吧?
灵泽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 安抚道:“他没事,我与他也算故交,不会要他的性命。”
“故交?”
祁妙沉吟片刻,自顾自道:
“按照时间线的推算,他应该是几十年前来的归墟,也就是说,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他相熟了?”
所以,归墟的入口其实早就被人找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公开,或者说,没有被现在的大众所知道。
“你们既然是故交,可为何,貌似关系并不好的样子?”她好奇道。
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不会让对方当奴隶的吧?
“我与他认识,远在几十年之前。”灵泽的思绪随着窗外风声一同飘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接着道:
“至于交恶,倒也算不上。”
他低眉一笑,眸光却没有半分温度,“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祁妙越听越迷惑,只得捡了最要紧的问他:“那他所追求的是什么?如何就与你不相同了?”
闻言,灵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
“他想让你死,我却偏要你活,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之处。”
“不可能。”
祁妙断然道,“我和兰庭生认识了几百年,他这个人品性怎么样,我心里有数。”
在多年的朋友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里,她当然更愿意相信兰庭生,更何况,他对她也的确算得上是肝胆相照。
哪怕在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他也没有放弃她这个朋友,该帮的忙一样不落全帮了。
说他想要弄死她,她是万万不信的。
“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祁妙沉声道。
“我想让你留下来。”灵泽指尖小心搭在她手背上,拉起一点袖子,浅浅的凉意在两人之间来回传递,很快染成一片温热。
他温润淡然的神情不在,眉间浮现几抹悲凉与决绝,“我想让你和我一同在这归墟中生活,再也不理会俗世的那些纷扰。”
祁妙皱眉,用力抽出自己手,索性摘下自己的面具,“我说了,我不是你的主人,你看清楚了,我长这样。”
“转世后的外表会变,可魂魄的气息不会。”灵泽满脸执拗,“你曾是水族之主,想必现在,依然能命令某些高阶水族。”
听到这句话,祁妙心里一咯噔。
她不由得想起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当时那个什么海鲜王子,好像确实跟下了降头一样听她的话……
而这件事除了他们俩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控制不住的想下去,假如灵泽说的都是真的,那她,会是谁的转世?
一万多年以前的水族之主,貌似是——
龙族。
祁妙眼皮跳了跳。
“我到底是不是在骗你,”灵泽理理衣襟,施施然起身,“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祁妙正要追问,门外却突然闯进一个人影,一路跑一路尖着嗓子叫道:
“祁师妹小心!昆仑树全都告诉我了,这条蛟他心思歹毒的很,他要杀了归墟之境中的所有修士!咱们赶紧……”
剩下的话祁妙已听不清了。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头一阵阵发晕,她看着温潮生焦急的脸,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开口回话的力气。
是那杯水……
她用尽最后的理智,看向满脸悲悯之色的灵泽。
他双唇微微翕动,无声对她道:
“回到过去看看罢,看看那些人族,是怎样对待一心守护他们的……神女。”
她慢慢闭上眼,身子好似沉进了水中,飘飘悠悠,连同思绪也开始恍惚。
迷迷瞪瞪间,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后悔吗?”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话。
……什么?到底后悔什么?
祁妙挣扎着想要醒来问清楚,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正较着劲,那声音又接着道:“待吾重临凡尘,你所爱着的那些世人,都将亡于神罚之下。”
他尾调上扬,无端带出几分戏谑:
“白曦,这一次,似乎你救不了他们了。”
*
修仙界最后一条小龙被送去了昆仑。
她将成为下一任的昆山之主。
她叫白曦。
离开所统治的海域时,白曦将将两百岁。这对大部分人族来说,都算漫长的一段时光,可在神族永恒的寿命中,所占之比微不足道。
她与幼儿无异。
抵达昆仑那日,修仙界所有人皆来朝拜,队伍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天际之外。
他们跪在地上,眼神狂热,虔诚唤她:
“求神女垂怜。”
口号如山呼,她坐在昆仑树最粗壮的那根枝干上,低头看底下的人,神情懵懂。
牵她来这儿的师尊站在旁边,伸手摸摸她的头,耐心教导:
“你是神兽后裔,生来便是神籍,因此占了此间八分气运,得享天道偏爱。但这世间的好处,往往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
人族由神族所造,庇护他们,是你注定要承担的使命,此后的修行,万不可懈怠。”
白曦想了想,问道:“能收保护费吗?”
师尊:“……不能。”
白曦不高兴了,恹恹道:“我在海里的时候,那些鱼虾请我去保护它们或者报复别人,都是要给我交保护费的,你这样会坏了这行的规矩。”
说着,她爬起来就要离开,“我回去了,岸上不好玩。”
师尊扶额,无奈妥协,“行行行,我给你保护费,不过得等我死后。届时,我的所有灵石,以及整个昆仑山,连带着山上的弟子,都归你。只要你能当好神女保护世人,如何?”
白曦问:“什么是灵石?”
他拿出一颗亮晶晶的石头,“就是这个。”
白曦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这颗石头,比她在海底收藏的所有珍珠贝壳都要好看!
这个神女她做定了!
于是,仍旧懵懂的白曦,郑重对他承诺: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你记得早点死。”
师尊失笑:“那光保护可不够,你还要爱他们。”
爱?
白曦不明白这个字的含义,却循着神族血脉中最原始的本能点头。
“好,我爱他们。”
她向来说话算话,此后的几千年,果然在学着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神女,从不曾懈怠。
她对众生一视同仁,不论是上山砍柴的樵夫,还是锦衣玉食的达官显贵,亦或是摔下树的一只雏鸟,皆会施以援手。
她大开昆山之门,广收弟子,不论修为深浅,也不分天赋高低,皆可拜入座下。
至此,所有修士心悦诚服,皆奉昆仑为尊,听命于昆仑仙山。
凡尘的人们为她建祠立庙,日夜香火不断,昆山神女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时,她似乎成了真正的神明。
时光荏苒,当初带她来昆仑,为她传道授惑的师尊开始老去。
他将在箱底压了一辈子的昆山玉交予她,满脸慎重,“这件神器事关天下人,切记要道心坚定,勿受其扰。”
白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扰的,这件神器虽名头大,可说到底,不过是个死物。
然后,当晚她照常打坐时,昆山玉中钻出了一个人影。
来者白衣墨发,眉目昳丽。
耳垂上一粒朱砂小痣鲜红如血。
朦胧轻烟散去,年轻男子俯身凑近她,几乎触上她的鼻尖。
她不闪不避,学着他的样子打量对方。
蓦地,他弧度优美的眼眸微微弯起,低笑:
“瞧瞧吾发现了什么,看管吾的人,现在换成了个胆大的小神女。”
白曦歪头问他:“你是神器的器灵吗?”
这句话不知哪里不对,他忽然大声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回道:
“我?我当然不是器灵。”
“那你是什么?”
“小神女,我同你一样,也是神族。”
白曦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他道:
“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好神明,否则也不会被封印在昆山玉中这么多年。”
白曦迟疑着问道:“你是犯了什么错?”
他勾唇,懒懒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曦撇嘴,“那你叫什么名字?”
室内沉默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捏起她的下巴,眉梢危险的挑起,好似威胁般,一字一顿道:
“记住了,我叫惊墨。”
从那一日起,这个叫惊墨的神开始不厌其烦的纠缠她。
他道:“小神女,向我许愿吧,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只要你开口。”
白曦闪着晶亮的眼,摇头:“我不要。”
“为何?”
“我并无贪嗔痴念,无愿可许。”
他不依不饶,“那你有爱的人吗?我为你寻来,也算满足你的心愿。”
白曦笑了:“我爱这世上的所有人。”
闻言,惊墨嗤之以鼻,“那是你还不知道他们有多丑恶。”
白曦笑容不改,“那又如何?月尚且有阴晴圆缺,人也不可能全然纯善,有明便有暗,只要明大于暗,那便够了。”
惊墨冷哼:“天真。”
扔下这句话,他化作轻烟缩回玉中。
第二日,白曦归山途中捡回一条濒死的小蛇。
她细心照料,打算当做宠物养在身边。
惊墨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揣着袖子,凉凉道:“我观你整日不是救这个,就是救哪个,可世间苦难何其之多,你救得过来吗?”
白曦耸耸肩,“不知道,尽力而为吧。”
惊墨哂笑:“有谁会在乎你的尽力而为?”
她瞳仁乌黑,对他晃了晃掌心团着的一团雪白:
“喏,这条小蛇会在乎呀。”
惊墨怔住。
白曦憧憬道:“传闻蛇五百年化蛟,而蛟千年就能化龙,我好好的养着它,没准儿等到一千五百年后,我就能有同类了,还是相同的白色。”
他回过神,瞥了昏睡中的白蛇一眼,讥讽道:
“不是所有蛇都能成蛟,更不是所有蛟都能化龙,它的资质还不配你想得那么长远。”
白曦毫不在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呢?”
惊墨眼神轻蔑,“那你便试试。”
日子一天天过去,捡来的小蛇飞速长大,修炼果然吃力,用了足足三百年,才能勉强化形。
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白曦为他取名灵泽,她走哪儿他便跟哪儿。
不像蛇,像虫。
“你怎么跟个跟屁虫一样。”白曦头疼,“不是让你去外面交同龄的朋友一起玩儿吗?”
灵泽小声道:“我方向感不好,害怕会走丢,找不到回家的路。”
白曦敲敲他的脑门,“那你便留在原地哪儿也别去,乖乖等着我,不管多远,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
灵泽:“真的?”
白曦:“真的。”
见他还是牵着她衣角不肯走,她眼珠转了转,从袖中取出一粒昆仑树的种子,掐了把他的脸,一本正经道:
“怕什么,把这个带在身上,在哪儿走丢的就种在哪里,昆仑树会替我保护每一个离家在外的昆仑弟子的。”
灵泽终于放心,双手接过,对她怯怯一笑,眼尾弧度柔和如新月。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过去。
较之从前,白曦如今更加忙碌。
这些年出了许多事。
各族之间无休止的明争暗斗,师尊年迈即将退位,加之魔域悄无声息的壮大,时刻对修仙界虎视眈眈,她带着昆仑弟子几头照料,神龄到底尚浅,难免力不从心,不再像从前那样出现得及时。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有怨言。
那些供奉她的庙宇慢慢冷清下去。
白曦路过时,正好看见前来拆除神像的工人,笑容黯淡了几分。
惊墨适时出现:
“我早说过,人族贪婪,无知,肮脏,只会带来数不尽的灾难和麻烦,没有半点利用价值,还不懂得感恩,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
白曦没说话,埋头匆匆赶路。
惊墨趁机**道:“小神女,对我许愿吧,我可以让他们重新供奉、爱戴你,也可以……让他们就此消失。”
说到最后,他俊美的脸上沁出一点残忍的笑意。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邪神的初衷还是没有变。”白曦揉揉眉心。
惊墨目光微不可查的停了停,凉凉道:“原来知道我是谁了啊。”
“上古时期,你在世人的恶念中诞生,妄图灭世,未果,随后被诸神封印于昆山玉中。
可距今年代太过久远,封印的威力大不如前,只要有人对你许下心愿,你也许就能借助愿力彻底将其破开。”
说完,白曦叹了口气:
“这些事,我在几百年前初见你的第二日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未曾提起。”
惊墨的目光避开她的脸,虚虚移向别处,凝着那一点虚空,冷笑连连:
“呵,怎么,发现了还留我在身边这么久,是想妄图感化我?”
白曦摇头:“我没资格感化你。”
“你从诞生伊始,眼中的世界便与我所看见的那个世界,并不相同。因此,我也不能强行要求你变得与我一样。”
“我不想放你出世,也不想让有心之人利用你,将你留在我身边时时看着,反而对所有人都好。”
惊墨沉默了许久,干脆整个人背过身去,语气格外不屑一顾:
“你又能留我多久?”
白曦仔细想了想,“大概没有具体期限。”
说到这里,她眉眼弯了弯:
“你知道的,我们神族的寿命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
“终其一生,你都别想摆脱我。”
惊墨缓缓收拢指节,微侧了脸,露出一线鸦黑眼睫,一如当年那般冷哼一声:
“天真。”
不同的是,这一次,尾调微扬,洇开几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特别注明:“这条小蛇会在乎”该梗源自小学三年级语文《这条小鱼在乎》此为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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