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我被西南军阀排挤,退出军政府,10月底回到四川。就在这一年,我读到了一本日文叫《过激派》(日本对布尔什维克的恶意的称呼)的书。

一个人读一本新书,通常总是根据自己过去的思想认识和生活经验来吸收新书中的内容,作出判断和选择。所以同样一本书对于不同环境中不同的个人,往往会发生不同的影响。当时中国革命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革命实践的发展使我日益明确地感觉到旧民主主义道路走不通。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的发生给我启示了一个新的方向和新的途径。我渴望了解苏俄革命的经验,《过激派》这本书,恰恰满足了我的需要。我反复地阅读它,结爸着自己过去的经历,认真地思索,把以往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作了一次详细的批判和总结。我体会最深刻的有以下四点:

第一、工人和农民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他们用辛勤的劳动哺育了整个社会。但是他们自己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世世代代过着贫困的生活。而地主、资本家,游手好闲,不事劳动,却过着奢侈的生活。如何能使这些人绝迹?布尔什维克主张“不做工,不得食”。我非常拥护这个主张。的确,对于这些社会上的寄生虫,一定要强迫他们去劳动,让他们“自食其力”,社会才能够安定和繁荣。

第二、布尔什维克认为:工人阶级是最革命的阶级,工人阶级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够得到解放。这个道理在从前我是不可能理解得深刻的。从前虽然对下层劳动人民的痛苦生活寄予极大的同情,搞革命就是为了要解救民众的苦难,但是总以为革命只能依靠少数知识分子职业革命家,没有看到广大人民中所藴藏的伟大革命潜力。经过十月革命,世界上出现了第一个工人阶级的政权,经过五四运动,中国工人阶级发挥了冲击旧制度的伟大力量。在国际和国内的新形势下,读了这本书,深深感到工人阶级力量的伟大。辛亥革命只在知识分子和军人中进行·活动,恰恰是没有把下层民众动员、组织起来。所以革命显得软弱无力,反动派一旦反攻,就陷于土崩瓦解。今后一定要改变办法,革命新办法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依靠工人阶级,依靠下层民众。

第三、我从前读无政府主义的著作,觉得他们不要组织的做法是不可能成功的。1915年听到孙中山先生在日本组织中华革命党,党员要有绝对服从的义务,不能自由行动,组织手续很严格,入党时还要按手指印。我觉得他的办法比无政府主义强的多,但是党员入党时要打手指印的做法又太落后,有点旧式会党的气味。究竟怎样才好呢?我始终抱着疑问。布尔什维克主张由工人阶级中的先进分子组成一个坚强的、有纪律的、有战斗力的共产党,作为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核心力量。这个主张使我多年以来所未能解决的疑团,涣然冰释。

第四、辛亥革命时,我对掌握政权和改造国家机器太不注意了,当时为了迁就袁世凯而让出了政权。有些人(如宋教仁)还幻想用议会斗争的方式来控制住旧的国家机器,结果反动派就能够利用现成的政权和旧国家机器向我们进攻。布尔什维克认为: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问题,工人阶级在革命中必须粉碎旧的国家机器,代之以新的国家机器,才能够巩固革命的胜利。这正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象中国这样一个几千年相传下来的以官僚制度为核心的旧国家机器,是许多罪恶的根源,其势力根深蒂固,即使经历许多次的革命风暴,但在官僚国家的荫庇下,万恶的旧势力仍会死灰复燃。以往我也常想这个问题,模模糊糊地想不出一个道理。布尔什维克关于政权和国家的理论,解决了我的问题。

我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主要就是在这些问题上有了一点新的体会。这些体会当然是很笼统肤浅的,但却形成了我的新道路的起脚点。说起来真是可怜,我那时渴望能够看到一本马克思或者列宁的著作,但是我东奔西跑,忙于应付事变,完整的马列主义的书又不易得到。所以只好从一些报刊杂志上零星地看一点关于马克思主义的介绍。那时候,我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知识还是不多的,阶级观点也不明确,还不能用科学的方法来分析社会各阶级。我当时只是认为:重要的是要把这些知识贯彻到行动中去,身体力行,为革命做一点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