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内仁见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得僵硬了下来。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我,伸手想要拿茶几上摆放的一杯水。

将手覆盖在水杯上,我阻止了寺内仁见取水的动作,挑了挑眉:“寺内先生好好想一想,不要试图找借口哦~”

我沉下眸子,眼神冰冷地凝视着他,无情地将水拖到了我这边。

寺内仁见确实是一个心理医生,但是他未必能够做到完美地隐藏自身的情绪。所以我可以抓住他表情以及动作之中的破绽,以此来解读他此时内心的想法。

当一个人紧张又犹豫的时候,一般会感到口渴,会不自觉地想要喝水,而往往在喝水的过程中,应付的谎言也就随之而来。

我是不会给寺内仁见思考谎言的机会的。

寺内仁见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双手交叉垂下眸子不愿直视我的眼睛。他似乎在思考,看起来却有些紧张。

毕竟我在进公寓前,就已经和寺内仁见自报家门,选择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应该知道自己调查的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吧。”我撑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试图动摇寺内仁见的内心,“试问一个连组织底层成员都不算的你,是从哪里知道关于我的情报的?”

“就算这一切都是你调查出来的,那么调查的突破点又是谁给你的呢?”

我双手交叉,弯了弯眸子,目光越发的寒冷,一步步地压缩寺内仁见的思考时间。

寺内仁见捏着手心,缓缓吐了一口气,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那个人是通过邮件和我交流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那交流的邮件呢?”我挑了挑眉,追问道。

寺内仁见捏了捏眉心,语气疲惫告诉我邮件已经被删除了。在每一次交流过后,他都会将邮件删除,以此避免留下证据。

而对方似乎也是一个狡猾的人,每一次都是不同的邮件地址。

正是因为没有对方的邮件地址,所以寺内仁见从来都是等待着对方突然的召临,没有主动的选择权。

“这样可就麻烦了呢。”我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道,“不过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的线索哦~”

我抬起眸子,对上寺内仁见诧异的视线,弯唇露出一个笑容。

视线掠过寺内仁见背后的时钟,我督见此时我的模样——脸上挂着一个毫无诚意的假笑,双目冰冷地注视着倒映中的自己。

而在反光的倒映中,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露出一双模糊的眼睛,静默地观察着客厅的状况。

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假装不知道寺内京子的偷听,撑着下巴点了点茶几玻璃的桌面,询问着寺内仁见是否有告诉过寺内京子关于我的存在。

寺内仁见在听完我的问题后愣了愣,眼中透露着警惕的光芒,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什么突然将话题牵扯到寺内京子的身上。

像是联想到什么,他陷入了沉默,随后摇了摇头。

“寺内先生是准备隐瞒下去吗?可是一味的隐瞒只会害了京子小姐呢~”我眨了眨眼睛,缓缓吐出谷崎润一郎自杀的真相。

从寺内仁见近乎惊悚的表情来看,他是不了解这件事的。或许他从寺内京子的口中了解过谷崎润一郎,但是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寺内仁见一脸错愕地张了张嘴,吐出几个模糊的气音:“京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扳着指关节,下意识地按了按虎口的位置,还没有将这件事情完全消化。

我双手交叉,好整以暇地看着寺内仁见,等待着他的答案。

寺内仁见向我的身后望了一眼,随后垂下了头,模样有些纠结。

我抬起头瞄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清晰的倒映中,那扇原本敞开的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合上了。

不过寺内仁见或许没有发现寺内京子在偷听我们的对话?只是就算发现了也无所谓。

皱了皱眉,我终于等到了寺内仁见的答案。

寺内仁见确实有向寺内京子透露过我的存在的,但是按照他的说法,那其实是一次意外。

他的本意是不想让寺内京子知道这些事情,他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卷入这场是非之中,所以他的一切调查都是偷偷进行的。

寺内仁见最开始只是想调查自己妻子的死因,却没想到最后竟然发现了组织这样庞大的存在。

“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京子和那个人有过联系……”寺内仁见叹了一口气,随即面色紧张地看向我,语气颤抖道,“太宰君,京子是一个好孩子,她或许是被人蛊惑了……”

我意外地挑起眉毛,忍不住笑出声:“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谷崎润一郎已经死了。”

“留下了他无依无靠的妹妹。”

寺内仁见闻言面如死灰,他颤抖着身子站起身,语气严肃:“如果太宰君非要追究的话,我愿意替京子承担她犯下的过错。”

清脆的掌声回响在狭小的客厅里,我看见寺内仁见鞠躬的身子更低了几分。

单手支着下巴,我垂眸端详着寺内仁见紧张的面容,瞥了一眼因为紧张而紧紧贴在大腿两侧的手,忽然感到有些无趣。

“这句话你不应该向我说,而应该向谷崎直美说。”我语气淡淡地说道。

寺内仁见身子一僵,面容诧异地抬起头,随即正色道:“太宰君说得是。”

“接下来,寺内先生该说说那个人的事情了吧。”我拍了拍手,余光督见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视野的边缘。

弯了弯唇,我无声地笑道:“你应该知道,当我找上你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了。

寺内仁见面色难看,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抿了一口水,沉默地看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的寺内仁见已经彻底犹豫了,而这个时候我应该再加把火,将他背后的椅子抽了,迫使他坚定自己的立场。

“相信过不了多久,组织的人就会找上你。”我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意有所指。

这句话意味着我将自己和组织划清了界限,我来找寺内仁见纯属是个人行为。只是个人行为并不代表不会参与组织接下来的行动,所以在提醒的同时,这也算作是变相的威胁。

我目视着寺内仁见,舔了舔嘴唇。

寺内仁见像是联想到什么似的,目光惊异地瞄了我一眼,张了张嘴,迟疑道:“所以昨天那位……”

我凝视着寺内仁见,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同样也没有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或许可以试着相信他。”

寺内仁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底依然覆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怀疑和思索。

对此我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并不是很介意寺内仁见的怀疑。

如果寺内仁见果断地答应我们,并且表现出信任我的模样,我才会更加地怀疑寺内仁见这样做的目的。

没有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地相信来自对立方的好意,尤其是在明知得罪了对方的情况下。

寺内仁见如果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顺从,或许我还会怀疑他是否受了某人的指使,比如听从那人的安排。

“那个人上一次联系你是在多久之前?”我询问着寺内仁见,将话题拉回正轨。

药物资料的事情基友A会负责,目前我需要揪出幕后下棋的人。如果不及时找出对方的话,对方的存在或许会干扰我和好基友原本的计划。

“就在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那是我刚刚和好基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我挑了挑眉,追问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表示之后不会再和我联系了。”在我质疑的目光下,寺内仁见缓缓摇了摇头。

“我知道那个人。”一道清冽的女声突然打破此时的局势。

听见熟悉的声音,寺内仁见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我的身后:“京子……你怎么出来了……”

寺内仁见表现得十分意外,或许是因为寺内京子偷听了我们的对话,又或许是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真的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而我的想法却是——寺内京子终于出声了。

我回过头,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京子小姐,好久不见~”

寺内京子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靠在墙边双手环胸。她没有理会寺内仁见焦急而又惊讶的表情,而是目不转睛地看向我。

直勾勾地和我对视着,寺内京子咬着下唇,眉头微皱试图增加自己的气势:“我确实和他联系过,我还见过他。”

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寺内京子就闭嘴了,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模样,似乎想和我谈判。

我转过身趴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垫在下巴处,歪了歪头道:“京子小姐想要提什么条件?”

“保证我和我爸爸的安全。”寺内京子抿了抿唇,开口道。

寺内京子咬着唇,眉头蹙地越发的深。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怯场,因为那样会被我抓住破绽。

只是寺内京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竟然觉得可以和一个坏人谈判,虽然她所做的事情也不能将她归于一个好人。

我不由为寺内京子的天真笑出声。

“京子小姐,你实在是太可爱了呢~”我眨了眨眼睛,抹去眼角因为放肆的笑而溢出来的泪水,语气轻佻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和我谈判呢?”

“或许天真的烂好人会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和你谈条件,可惜我不是一个好人。”

寺内京子脸色苍白地咬着唇,硬气道:“但是只要我不说,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

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会利用对方目前表现出的最在意的事情来谈判。可是她天真的地方在于,只考虑到对方,而忽略了自己。

“你不应该在你的父亲还坐在我对面的时候,和我说这件事。”我挑了挑眉,忍不住扩大脸上的笑容,随即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

寺内京子似乎意识到我想要做什么,可惜为时已晚。当她面露慌乱出声的时候,我已经将枪口对准了寺内仁见。

目不斜视地端详着寺内京子此时精彩的表情,我靠在沙发上,悠闲晃了晃腿:“京子小姐,你忘了我所在的组织,可是一个跨国性质的犯罪组织。”

寺内京子面色惨白,目光愤恨地盯着我。下唇隐隐溢出鲜红的血丝,在督见我的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的时候,她快速开口道:“他不是这里的人。”

我扬了扬手里的枪,示意寺内京子的继续说下去。

寺内京子瞄了一眼漆黑的枪身,深呼了一口气:“你先把枪放下来。”

微微错开枪口对准的方向,我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寺内京子,没有说话。

有时候无声的威胁比言语上的威胁更加的有效果,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对方会脑补什么。

尤其当一个人紧张或者害怕的时候,对方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可怕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的寺内京子。

寺内京子隐晦地扫了一眼我的表情,似乎在捉摸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头上带着一顶帽子,黑发红眸,看起来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当时他是忽然找上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摸着下巴,大概知道对方找他的原因。只是我搜寻了一下为数不多的记忆,苍茫空白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的形象。

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我不由弯了弯唇,笑着追问更多的细节:“你总共和他见过几次面?你觉得他是哪里的人?”

“就一次。自从那次过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寺内京子低垂着眸子,似乎在回忆,过了半晌才抬起头语气不确定道,“应该是俄罗斯人,他戴的帽子很有特色。”

我再追问了寺内京子几个问题,随即收回手中的枪,打了一个响指:“今天的问答游戏到此结束,京子小姐的表现良好哟~”

将手.枪重新别回腰间,我站起身看向寺内仁见,笑着提醒道:“最近组织会派人来试探你,你最好早点做决定~”

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隐藏在角落里的行李,恐怕寺内仁见早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当然,不要向别人透露我的存在,包括那位‘好心’的俄罗斯人。”食指竖在唇前,我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笑道,“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之后我会做出什么。”

说罢我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着父女两人,成功收获两枚诚惶诚恐的表情。

寺内仁见敛着眸子,神色不明地嗯了一声,或许他此时还在内心权衡这样做的利弊。

组织的负责调查寺内仁见的人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而现在有我和我的好基友,而之前联络过的俄罗斯毛子也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说不清哪天忽然就想起来灭口了。

寺内仁见目前处于三难的境地,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将所有的思绪藏进眼底,寺内仁见收敛脸上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叮铃——”

清脆响亮的门铃声骤然在客厅内响起。

寺内父女两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浮现出一丝警惕,似乎联想到我之前隐晦透露的信息。

我随意地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目前我可以确定组织派来调查的人里有波本,而此时按响门铃的人绝对不会是波本。

波本是一个谨慎的人,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当然,不排除门外的人是波本安排来试探寺内仁见的。

短短的十几秒间,寺内仁见已然做出了决定。他来到公寓的门前,打开猫眼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随即在第二声铃响前打开了公寓门。

我偏过头,观察着门那边的动静。

寺内仁见只开了一半的门,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挡在门口的位置和外面的人交谈着。在阻挡外界探究的视线的同时,也阻挡了公寓内的目光。

不过随着交流的进行,寺内仁见背部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来。

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后,寺内仁见缓缓吐出一口气,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这是寺内仁见订的米花日报。

自从开始对我以及组织的调查后,寺内仁见就订阅了米花日报,方便及时了解异常的动静。而米花日报一周送一次报纸,今天则是固定的送报时间。

我不甚在意的地耸耸肩,目光跳到了寺内京子的身上。

寺内京子目光复杂地瞪着我,显然内心对我还有愤恨,却又无能为力。

我忽然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让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出现更精彩的表情。

“当年爆炸的真相,和报纸上报道的一样哦~”我蓦地伸出食指晃了晃,半眯着眸子,一本正经地正视着寺内京子。

寺内京子闻言一愣,表情诧异。

“太宰君的意思是……”寺内仁见扯了扯嘴角,忽然住了嘴,似乎不想将剩下的话语说出来。

两人的表情都带着狐疑,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只是事情调查的结果也确实和当年的报道一样,是因为研究人员的操作失误才导致的爆炸。

如果爆炸真的是组织做的话,以琴酒的性格,绝对会斩草除根,而不仅仅是安排一起小小的爆炸,最后却只炸死了两名研究人员。

要真是这样的结果的话,琴酒绝对会被嘲笑的。不仅是我,还有基安蒂和贝尔摩德。

想到这里,我弯了弯眸子,好笑地欣赏着两人宛如吃了苍蝇的表情。

五年的坚持最后被告知是一场笑话,没有谁能受得了这样的结果。虽然这个真相由我说出来效果大大折扣,但是亲眼看着对方如遭雷击的感觉还是非常的美妙。

一股诡异的愉悦感蓦然从我的内心升起,我站直身子看向寺内京子,恶魔低语道:“京子小姐,谷崎润一郎可是十分的信任你,临死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呢~”

寺内京子或许不是策划者,但她却是实打实的执行人。

“京子……”寺内仁见踌躇着想要上前安慰寺内京子,可惜效果甚微。

我凝视着寺内京子怔愣不敢相信,甚至试图逃避的神情,发出一声畅快的笑意,而后离开公寓扬长而去。

夜色垂暮,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在平静的江面上投下清晰璀璨的倒影。

我撑着下巴,盯着墙上滴滴答答的时钟,无聊地转着椅子。

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都是那几个熟悉的面孔。而在场的座位几乎都满了,唯独首座以及我对面的椅子是空着的。

“琴酒,不是说好九点开会吗?可是现在已经九点十分了——”将椅子滑到琴酒的身旁,我忍不住戳了戳他低声抱怨道。

琴酒神色淡漠地扫了我一眼,明亮的火焰蹿到我的眼前,随即刺鼻的烟味侵入我的鼻腔。

我捂着鼻子快速后退,然后听见琴酒沉声道:“还有一个人没来。”

恍然想到之前琴酒透露过的消息,我挑了挑眉:“是中也?”

琴酒吐了一口烟,似笑非笑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明知故问,而是将视线落在会议室门口的位置。

一股外力猛地将会议室的门推开,发出一声巨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我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门口,终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手扶在门上,脸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微微喘着气道:“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从中原中也的表情来看,这一路他都很赶时间。

脚一蹬滑到我原来的位置,我不由无声地弯了弯唇。

中原中也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好戏要彻底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