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冰冷刺骨, 似乎是真的直通黄泉冥府,散发着幽冷的寒气,像是有千万根细针绵绵密密地扎入肌肤, 没游一会儿,夏连翘就感觉到灵机滞涩, 呼吸困难。
她咬牙又坚持了一会儿, 绕着湖心来来回回游了近半个时辰,却还是没能找到那通往湖底的暗流。
此时,她四肢已如灌了铁铅一般沉重,无奈之下,只能折返回岸边,躺在柔软的白沙滩旁, 慢慢平复呼吸,调养灵气。
这一次试探无功而返, 夏连翘并不意外,只是到底还有些失落。她强打起精神,掐了个法诀烘干衣物, 这才行所无事般地一路回到瑶光峰。
这一路上, 又遇到不少骑飞鹤,跨青鸾的各派修士,都是前来参加宗门大比, 一个个喜气洋洋,眉眼带笑,趁大比尚未开幕, 便呼朋唤友, 三五成群地过来一览云浮山景色。
夏连翘遁光不停,正要往瑶光峰飞去, 半路上,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嗓音,似乎是有人在她背后一边呼唤她的名字,一边追赶不及。
她惊讶地忙按落云头,转头望向来人。
一道文文弱弱的身影,歪七扭八地纵着遁光,气喘吁吁地朝她奔来,“连翘!!”
夏连翘:“秀秀?!”
姜毓玉苦笑着看着她,“我方才老远就看见你,叫你你一直没理。”
夏连翘很不好意思:“抱歉,我没听见。”
他们几人参加宗门大比一事早在日前就已经通知过姜毓玉,值此盛典,姜毓玉身为玉霄宗少宗主当然也是要来赴会的。
二人久别重逢。
毕竟之前有过战友情,能再见姜毓玉,夏连翘心中也很高兴,便降低遁速,跟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地往瑶光峰而行。
“一段时间不久,没想到连翘你竟然化丹。”姜毓玉十分有感触地叹了口气,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羡慕与钦佩。
“我之前误打误撞吞下了那枚阴魂练魄丹,侥幸而已。”她很坦然地道,“我看秀秀你修为又有精进,如今已是明道境修士了吧。”
姜毓玉兴奋得面泛红霞,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那日从玄之观出逃之后,在下隐约间有了些感悟。”
姜毓玉性格内向腼腆,两个人说话基本上都是由夏连翘主导,在她耐心地循循善诱之下,姜毓玉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遁光在瑶光峰前悬停。
远远地瞧见笔峰挺立,云雾缥缈,偏在这一片疏疏然的仙家气象中,忽传来一道骄纵,刺耳的呵斥声。
“我好心好意为你们送来丹药法宝,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为这女人对我下逐客令!白济安,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奉天宗地界!”
乍一听到这动静,夏连翘和姜毓玉都不由一愣。
“这个声音?”姜毓玉愕道,“是蘅姐!”
夏连翘心里咯噔一声,忙运气遁光,朝远处那座山亭飞落。
待她赶至山亭前时,果见那道火红的身影,俏生生地立着,与白济安和李琅嬛呈对峙之势。
白济安目光很冷,嗓音倒还是很冷静:“此地确是奉天宗地界无疑。倘若奉天宗不欢迎散修,那白某这便离去,绝无拖延。”
这句话险些又将司马元蘅活活气个半死。
她气得下意识地扬鞭便打,鞭子却忽然像入泥沼一般。夏连翘一个闪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抬手便攥住鞭梢,挡在白李二人面前。女孩儿皱眉望着她,“司马道友,你来这儿是有什么贵干吗?”
司马元蘅一怔,“夏连翘?”
她想要抽回小鞭,试了几次,竟动弹不得,姣好的面容上顿时流露出几分慌乱之意,“你、你怎么在这儿?”
连翘冷冷地望着她,“不是司马道友邀我们前来的吗?这便是道友的待客之道?”
司马元蘅被她冷淡的视线瞧得六神无主,原本那点乍见她的欣喜,霎时便被惶急冲乱。
这人怎么还跟在秘境中那样,看人冷冷的,就没个好眼色!
司马元蘅没回答,夏连翘便回过头关切李琅嬛和白济安的情况,“琅嬛,白大哥,你们没事吧?”
李琅嬛摇摇头,神情有些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何这位司马道友次次见了自己都不假辞色,似乎心有怨气。
哪知司马元蘅看夏连翘与白济安俱都护着李琅嬛,更觉心中委屈,咕嘟嘟地直冒酸水。当真是又羡慕又嫉妒。眼眶霎时便红了一圈。
她长这么大,虽说是锦衣玉食,人人追捧,可除了爹爹与娘亲,又有谁待她这般真心呢?
在司马元蘅眼里,爹爹司马尚便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那一个。哪怕爹爹每日忙于宗门内务,鲜少回家,可她只要有娘亲陪伴,每日生活得也算快活富足。
娘亲也知晓爹爹为奉天宗呕心沥血,从来不怨。那时候,她们一家人虽聚少离多,却也恩爱和睦。
只是后来,娘寿元尽了,她的世界一下子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爹爹还是那个爹爹,她却一下子变得孤孤单单。那段时间,她脾气变得很差,动辄便打骂身边伺候着的仆役奴婢们,惹来爹爹好几顿的训斥。
她就从中学到了吸引爹爹注意力的法子。只要她一闯祸,爹爹必定会搁下手头事务来教训她。她冥顽不灵,屡教不改,爹爹无奈之下只好在她身边安插了一大批属下,时时劝诫,保她周全。
其实她身边并不缺人作伴,只是这些人一个个不是贪图她的美貌,便是畏惧她的权力地位。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打死几个她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
今日好不容易捧出一颗真心,却被这二人接二连三弃之如敝履,这让她如何甘心?
那个李琅嬛到底有什么好的!她难道不比她貌美?她一介散修,浑身上下灰扑扑的,她贵为奉天宗天宗主掌上明珠,天之娇女,哪里又比她差了?
当真是越想越委屈,不由面露凄然之色。
夏连翘震惊地看着司马元蘅眼眶一红。
这是哭了??
即便如此,司马元蘅也不愿叫人瞧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恶狠狠地瞪着她,打死也不愿让眼泪掉下来。
夏连翘一愣,忽然想起来原著里这位大小姐的童年可不算怎么美满。
她一直以为缺爱并不是人为恶的理由。她喜欢的角色口味其实向来很固定,一般都是圣父圣母大好人。所以,哪怕她已经觉察到司马元蘅的示好,一想到她之前动辄扬鞭打骂无辜之人,草菅人命的做法,心里对这位傲娇大小姐实在没什么好感。
美少女在自己面前泫然欲泣,似怨似恨,委屈巴巴地瞪着自己,她叹了口气,竟也有点儿心软,忍不住劝解了一句,“司马小姐,真心是要以真心换的。”
她不说还好,一开口司马元蘅抹过脸,将眼泪收回去,恨声道:“真心?!真心这种东西你捧出来就是给人家踩的!你一颗真心捧出来,人家巴不得敲骨吮髓给你吃干抹净!”
夏连翘想她地位崇高,容色娇美。从前肯定被逐利小人欺骗过感情,便认真地道:“若因为怕被伤害而不敢爱,岂不是自苦了自己?为何要因别人的利益与算计,惩罚自己呢?”
“与人相交,当然不能巴巴地等人上门,自己也要明辨哪些可堪结交,哪些又要敬而远之,我看丹阳宗那几位道友师门彼此守望相助,心性纯善,道友何不瞧一瞧他们?”
她难得苦口婆心,司马元蘅却压根不买她的账,跺了跺脚,恨声大骂,“贱如尘垢,卑如草芥之流,也敢配我?”
言讫,一双凤眸环顾众人一圈,尤其在李琅嬛脸上落定,冷笑三声,趾高气扬地去了。
姜毓玉看得愣了半天,忍不住去看夏连翘的反应。
夏连翘倒是很镇定自若。
她言尽于此,劝也劝过了,这位大小姐不愿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白济安离经叛道,外热内冷,并不算太“纯”善,但他身为主角,心念正道,心向光明,还算个正直的人。
他这样的人,天生亲近一些仗义任侠,善良赤诚之辈,对于司马元蘅之流,一向敬谢不敏。
美人含泪气走,他神色如常,甚至还能朝姜毓玉莞尔一笑打过招呼,“姜道友,久见了。”
一番寒暄自不必多提。
又过半个时辰,凌守夷终于从数不清的应酬中姗姗折返。
乍见姜毓玉,少年容色冷峻,倒也算平静,打个稽首,淡道,“姜道友。”
便径自走到夏连翘身边。
姜毓玉不禁打个寒噤,忙回身还礼,“凌道友。”
凌守夷颔首回应。
本来看到凌守夷和姜毓玉见面,夏连翘一颗心差点儿都提到嗓子眼,她和秀秀之间清清白白,她行的端里的正,就是担心这人乱吃飞醋。
好在,凌守夷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体面人,绝不会因为乱吃飞醋耽误大体。
几人就宗门大比一事又商谈一番,夏连翘带着凌守夷光明正大回房休息。
白济安:“……”
才关上房门,她眨眨眼,又觑了一眼凌守夷神色。
凌守夷:“?”
夏连翘:“真不介意?”
凌守夷淡道:“你与他清清白白,我能拦你交友不成?”
孰料,女孩一张脸红扑扑的,眨眨眼,一下突然跳入他怀里。
凌守夷猝不及防,却还是默不则声,单手托住她腰臀,将她稳稳抱住。
侧眸静静看她,无声询问:“?”
她一双眼眼泛水光,欲言又止,欲言还羞,凌守夷只觉抱了个小火炉在手,不动声色,静静等她作妖。
她贴他耳畔,期期艾艾道:“……小道爷倘若生气,可以惩↑罚↓我的哦。”
“?”
小道爷呼吸一顿,面无表情板着张俏脸,狠狠掐了自家道侣屁股一把以示惩戒。
……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