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没搬家,官洪不用人指点,就能直接奔向李山水房子里。因此向陈淑芬告别后,官洪就急忙向李山水家走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职工住宅,半砖混结构,即用砖块打的基础,砖墙离地面一米多一点,刚好到窗户下部,从窗户基部开始互房沿部分,又是用土坯筑起来的。塔里木盆地一年难得下上几场雨,有的年份甚至常年无雨,农场职工住宅的房顶是用稻草或麦草掺和泥巴盖起来的,窗户上安装了玻璃。墙体全部用石灰粉刷的,除了墙面的下角较脏以外,整体看上去比较洁白。像这样的房子在那时的塔里木农场的分场里,已经是中等偏好的了。能够住上这样房子的绝大多数是带有照顾性的。如果是上等住房,就全部是砖木结构的了。

官洪来到李山水家门口,见房门关着,便轻轻地敲了敲,许久,里面才传出一句问话声:“谁呀?”声音传来后,接着传来几声咳嗽声,又过了一会儿,门才轻轻拉开,李山水的老伴张淑秀伸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官洪,又眯起眼睛看了看,似乎在努力寻找记忆中的人,仍然没能想起来人是谁。这也难怪,当年官洪在李山水班组里参加承包时,和张淑秀打照面并不多,虽然也到过他家几次,也都是来去匆匆,有时还不一定能遇上她,所以张淑秀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再加上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就更没印象了,何况她的年龄也大了,记忆力也差了呢?

官洪看到张淑秀仍然没能认出自己,轻轻地说:“阿姨,我是官洪啊!”

“官洪?”张淑秀还在琢磨这个名字,屋里的李山水已经听出来了,激动地说:“官洪来了,淑秀,是官洪来了,快!快让他到屋里坐!”说完,仰着头,一手扶着墙,一只手伸出来向前探着,慢慢走出来。

看到昔日的老班长在自己走后的没几年时间里,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官洪心里一热,急忙迎上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李山水用颤抖的双手在官洪的脸上身上抚摸着,一边抚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是官洪,是官洪。”然后抬起手来,擦了擦他那双发红且无神的眼睛,官洪连忙双手搀扶着老班长坐在一张椅子上。

官洪哽咽着说:“老李叔,我马上又要调走了,在走之前专门来看看您。”

听说又要调走了,李山水急急地问起来:“官洪,你又要到哪里去?是不是越走越远了?”

官洪告诉他自己要到省城里去了后,李山水激动起来:“你娃有出息了,终于听到这样的好消息了。”说完又流下了混浊的泪水来。

“老李叔,您别难过,到省城去了以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还会来看望您的。”看到李山水激动的泪水,官洪急忙安慰他。

李山水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后,告诉官洪自己当年对他保留了一个很大的秘密:

那一年承包结束后,蒋素英害怕官洪拖她们班组的后腿,在班组长会议上提出不要他了。李山水看到刘天明和闫俊辉做她的思想工作也没起到任何作用,会议结束后便找到刘天明,要求把官洪放在他们班组里。正在着急将官洪安排在哪个班组的刘天明听了后,自然一口答应下来了。

毕竟在塔里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李山水知道官洪早晚会从他们班组里走出去的。他虽然文化不高,但正因为自己的文化不高,他知道今后的塔里木农场必然是有文化人的天下。因此,他千方百计督促官洪多写一些诗歌。其实,他是读不懂诗歌的,但每当他看报纸上没有官洪的名字时,就督促他,并说好久没有读到他的诗了。特别在官洪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害怕官洪经受不住打击而从此消沉下去,就经常提醒督促他,要他多写,这使得官洪不停地写,不停地投稿,终于走出五一农场了。

听完李山水的讲述,官洪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又看了李山水一眼,默默在想:塔里木农场的老一辈军垦职工的心胸是多么宽广啊!与自己非亲非故,为了自己的成长,却付出了这么大的心血。他再次感激地端详着李山水:这是一张十分消瘦的脸,虽然六十挂零,可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皱纹已经布满额头,脸色因长期不见太阳光而显得青白。官洪深知,青年时期的无私奉献,中年时期的扎实苦干和老年时期的疾病缠身,使得李山水的人生之路就象那潮起潮落、深遂广阔的塔里木河,漫长而短暂,静谧且激越、轻盈却凝重。在人生的道路上,欢与悲、喜与痛时时交织在一起。不论身处何地,总是脚踏实地干好自己的一份工作,永远也没忘记自己所肩负的屯垦戍边的使命。对于这个时代,他是无愧的。自己到报社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用报告文学的形式,将他的事迹写出来,让军垦后代们知道老一辈军垦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热爱祖国、无私奉献、艰苦创业、开拓进取”兵团精神正是老一辈军垦战士用生命书写出来,践行出来的……

官洪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见李山水高声地叫起来:“淑秀,你快去做饭,快到中午了吧?别让官洪饿着肚子了!”

听到李山水在安排老伴做饭,官洪连忙站起来:“老李叔,张阿姨,我马上还要赶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这次到五一农场来,是专门看望您的,没别的事情。”说完掏出二百元钱递给张淑秀,就转身准备告辞。张淑秀一面坚决不接收一面挽留官洪吃了午饭再走。官洪看到老班长行动不便,张阿姨身体也不是很好,不停地咳嗽着,他实在无心吃饭,轻声地说:“老李叔,张阿姨,下次有机会了,我一定在你们家吃顿饭再走!”

听说官洪不仅带来了礼物,还给了二百元钱,李山水连忙摆摆手:“官洪,我不缺钱花,场里对我很照顾,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来慰问,我们老两口的工资够花了,你新到一个地方是要花钱的,一定要多带些钱。”

李山水说得很诚恳,但官洪感到唯此才能表达自己的一点心意,他接过张阿姨手中的钱,趁他们老两口不注意,把二百元钱又悄悄地放进物品盒里,然后不顾两位老人的挽留,骑上自行车返回场部。他本想再到一分场去看看钟海涛,但想到钟海涛和刘兰兰一定会再三挽留自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终了,五一农场各项工作又周而复始地全面展开了:迎接检查,迎接考核,迎接调研,职工冬季全员培训,军事训练,筹备召开党委扩大会议等等,领导干部们也比平时更加繁忙了。钟海涛虽然不是一分场主要领导,但工作也更加繁重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能写文章的人,原来由季阿龙写得像精神文明建设汇报、党支部工作总结等比较重要的材料自然就落到他的肩上。于是,他又加班加点地干起来。

到了年终,不仅五一农场要调整基层单位领导班子,连农垦局也在调整各农场党委领导班子。潘希泉年纪大了,按法定年龄退休了,接替他的是一个名叫梁崇明的中年人,据说是从别的农场副场长的位置上提拔起来的,是大学毕业生,不仅有丰富的农业生产管理经验,还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夏侯霖虽然还差两年才到退休年龄,但自己打申请报告主动要求退休,局党委批准了他的请求。接替他的也是一名大学毕业后在农垦局里工作了多年的中年人,名叫陈方。

五一农场一年一度的党委扩大会议如期召开了。新任五一农场党委书记梁崇明代表场党委作了题为《统一思想,坚定信心,加强改革,转变作风,努力开创五一农场现代化建设事业新局面》的党委工作报告。报告将五一农场一年来两个文明建设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不足进行了全面总结,并对新年的工作进行了安排。由于是刚调到五一农场任党委书记的,所以梁崇明并没就报告的内容做过多的解释,照本宣科宣读完后,各位代表们就报告的内容进行了分组讨论。

会议进行到第三天下午就要结束了,按照会议议程,五一农场党委副书记,场长贺志诚代表场党委作了题为《解放思想,加快发展,为全面完成今年的各项目标任务而努力奋斗》的总结讲话。贺志诚在总结讲话中,除了要求各单位领导回去后认真宣传贯彻落实党委扩大会议精神,为全面完成新的一年的各项任务开好局、起好步,积极做好当前的备耕工作外,重点强调了要注意节约生产成本,要把水费节约下来。念到这段文字时,贺志诚把面前的书面总结讲话稿往旁边一推:“说到节约生产成本,说到节约水费这个话题,让我想起了一分场的河滩地。同志们,一分场河滩地在大面积种植旱稻的情况下,水稻单产仍然达到了三百多公斤,五千亩水稻地总产达到一百七十五万多公斤,这是我没想到的。不仅如此,一分场为我们今后大面积种植旱播水稻,走节约用水的道路,探索和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这里边是凝聚了一分场副场长钟海涛同志的辛勤汗水啊!他是我们五一农场第一个成功大面积种植旱稻的基层领导呢!”

贺志诚的这番话,让与会人员加深了对钟海涛的印象,大家都知道是他开创五一农场种植旱播水稻先河的基层干部了。

参加会议的袁书兵听了,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从发现钟海涛吃苦耐劳、扎实苦干那天起,自己就对他充满信心。如今在这个全场一年一度最高级别的会议上,钟海涛能够受到贺志诚的口头表扬,不仅是对钟海涛工作的充分肯定,也是对自己推荐的人才的高度认可。

贺志诚仍然抛开发言稿继续作口头讲话:“说到一分场副场长钟海涛同志特别能吃苦,工作作风特别扎实,这是我亲眼所见的,那么寒冷的天气啊,他白天晚上都能够坚守在河滩地里,与职工们一起抓冬翻工作。试问我们在座的领导干部们有几个能做到?说到这个话题,我想就我们的领导干部工作作风问题讲几句;我们有些单位领导干部的工作作风很不扎实,今年的工作一直很被动,单位就那么一点土地,还管理得那么差,领导之间不团结现象极其严重,遇到关键问题经常扯皮推诿。今年这个单位还有三千多亩土地要划过去。种植面积扩大了,再要是拿出这样的工作作风,怎么能管理好这个单位嘛!我虽然没点名,可能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单位,也请这个单位的两名主要领导好自为之。在这里我再重申一遍,今后不管哪个单位的领导不团结,搞内耗造成工作被动的,场党委将两名主要领导各打‘五十大板’。”

贺志诚说到这里,会场里立即传来了轻微的议论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十五分场党支部书记陈红光和场长戴根宝的座位上。

五一农场党委扩大会议召开后不久,春节就要来临了。

春节是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节日,也是放假时间最长、职工们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农场人来自五湖四海,对大年的过法各不相同,但因为都难得休息一下,所以从放假到上班的近十天时间里,大家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年前主要做的事情是购年货或是家庭聚会活动,像打扫卫生、修补院子、做新衣、准备年夜饭等都在这个时候进行。年后的许多活动开始转向社交了。出门拜年、看社火表演,相互请客等等。平时都是各忙各的,春节放假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气氛也格外热烈。

按照五一农场党委的有关规定,春节放假了,每个单位的干部业务都要轮流进行值班,农业单位的主要领导干部还要轮流带班守护棉花场。虽然地里的棉花已经拾完了,但加工厂不能立即加工完,也没场地将各单位的棉花收上来集中堆放。所以,各单位的棉花还堆放在棉花场上。

一分场许多干部包括主要领导袁书兵、季阿龙在内,住家都在场部,只有钟海涛的家住在一分场,袁书兵和钟海涛商量着:“海涛,我和季书记的家都不在单位,年前放假又这么晚,你能否在棉花场多值几天班,让我和季书记把家里的事情办一办?”

“这是没问题的,袁场长,反正我家就住在一分场,再说了,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兰兰也放假了,平时家里的事她也没让我做过,这会儿她也放假了,就更不会让我做了,不管是白班夜班,我都能值的。”钟海涛爽快地答应下来。

“海涛,那和季书记都能过上放心年了。不过,海涛,考虑到你也要回三分场去看望父母,正月初一你值班,初二我争取赶过来替换你,你也好回去一下。”

钟海涛再次点点头。

钟海涛换下值班警卫程卫远后,抱上被子来到棉花场值班室,把床铺好后,借助这个难得的空闲又清静的时间,他一边在棉花场值班,一边写一些文章和诗歌等寄往报社。

由于春节放假期间很少有人投稿,钟海涛所投的稿件几乎都被采用了,所以刘兰兰笑他:“海涛,你就能瞎猫碰上死老鼠,稿子登得多不代表是你文章写得好,我想关键是这阶段人们都在忙着过春节的事情,没时间去写了,估计人家没稿子可用的了。”

其实,钟海涛也承认刘兰兰说得很在理,脸上显露出笑嘻嘻的神色:“呵呵,兰兰,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着抓住机遇,乘势而上。过了这阶段的缺稿期,再想多刊稿就不那么容易了。”

“海涛,那你就赶紧‘抓住机遇,乘势而上’吧!家务活我承包了。”刘兰兰也笑了起来。

“好,兰兰,咱们一言为定,这几天晚上我都要在棉花场值班,大家都在忙着准备过年,也没人进出棉花场了,比较安静,正好可以多写稿子呢!”

春节的脚步已经走进各家各户了。离花场不远处的一分场职工住宅区内,一串串鞭炮在大人孩子们手中点燃着,噼里啪啦的四处飞溅,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把新年的信号传遍到每一个角落,仿佛要把新年的祝福送到千家万户,仿佛要把新年的问候传送到每个家庭。

尽管外面的噪音很大,钟海涛仍然埋头专心地写作着。

“嘭,嘭,嘭——”几声巨响从不远处传过来,夜晚天空盛开了一朵朵“鲜花”,五彩缤纷。原来是几个大人在带着孩子们燃放烟花。又是几声清脆的爆裂声呼起来,漆黑的天空顿时变得一片通明,原本墨一般的屋脊,此时如同被明亮的彩灯照耀着,清晰可见。随着“鲜花”在空中的绽放,孩子们的惊喜声和欢呼声也一声高过一声。

钟海涛再也写不下去了,他披起大衣拉开门,一股爆竹的硝烟味儿扑鼻而来。此时的钟海涛感到:新年真的来到了,人们想尽办法来装扮年,来祈祷年。新年,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向上,奋进,争先……

想到这,钟海涛又急忙转身回到桌子边坐下,摊开纸奋笔疾书起来,不到两个小时,一篇《新年随想》的草稿就写成了,正要动笔修改,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钟海涛知道是钟瑞来了,急忙起身,还没来得及拉开门,刘兰兰领着钟瑞已经推门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