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华连续打听了很多人,才知道五一农场并不生产冰棍,商贩们卖的冰棍,都是从离场部十多公里以外一个叫阿克拉尔镇的地方批发过来的。她按照别人所指引的方向,又跑了很远一段路程,才找到生产冰棍的地方,停稳自行车后,就急忙向人打听批发冰棍的相关程序,一个上了年纪、看东西喜欢眨巴着眼睛、胡子拉茬的人听到有人在打听批发冰棍的事,知道来了一个新手。他眯起眼睛又眨巴了几下,看了看李春华,然后问:“你是哪个单位的?”

“是五一农场三分场的”李春华如实回答。

“唔,我们这里生产冰棍是有计划的,你今天刚来,批发不上了,明天也要根据情况而定的。”上了年纪的“鬼眨眼”不冷不热地说完,又眨巴了几下眼睛看了看李春华。

李春华急了:“叔叔,我丈夫不在家,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家里确实有困难,所以才想卖冰棍挣点钱用,请叔叔帮帮忙……”她近乎用哀求的口吻向“鬼眨眼”恳求着。

李春华叫他“叔叔”,是农场人对上了年纪人的一种尊称。人们说兵团农牧团场对人的称呼只有两种,即叔叔、阿姨。即便是刚会说话的娃娃,见到了比自己父亲、母亲年纪大很多的人,也是称呼“叔叔、阿姨”的。几乎用不上“伯伯、爷爷”等称呼的字眼,除非是直属亲戚或是年龄相差悬殊的老人。所以有这样的一句顺口溜,叫“兵团还有一大怪,叔叔阿姨辈两代”。

上了年纪的人又一次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眨巴了几下后,看了李春华好一会儿才松口:“那好吧,你先交下定金,明天上午你来取冰棍。”

“谢谢,谢谢”李春华又一次点头致谢,然后交出五元钱订下一百支。接着,她又向旁边那些已经装好箱子、卖过冰棍的小商贩们讨教,询问他们像如何保管冰棍不化啦,如何让冰棍不破碎啦等等问题。农场人实在,看到一个女人也跟着卖冰棍,知道她万不得已是不会干上这一行的,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了。

第二天,李春华比平时起床得更早了。草草的洗漱完毕后,吃了一点泡米饭,看见小成成睡得正香,仍然将小家伙抱起来穿上衣服。小成成两腿乱蹬地哭闹着,李春华顾不了这些,将小成成的衣服穿好后,抱起来就往托儿所里奔。看到托儿所的大门还没开,她又转身来到刘兰兰家里,见兰兰的母亲刚开门,她就将成成交给兰兰的母亲说:“阿姨,我要赶早到地里去除草,这会儿托儿所还没开门,等托儿所开门了,麻烦您把成成送到托儿所里去吧!”

小成成还在哭闹不止,刘兰兰一边扣着上衣扣子一边走出卧室,从母亲手中接过小成成说:“妈,让我来哄哄吧!”一边说一边接过小成成。小家伙躺在刘兰兰的怀里,果然不闹了,并且慢慢地又睡着了。

回到家里,李春华把冰棍箱子捆在自行车上,又拿出一条尿素袋子把箱子盖住,拿上除草工具就慌慌张张地往地里赶,先把箱子藏在地里,随后跳进地里就急急忙忙开始拔草铲草。她想趁着早晨凉快赶紧多除些,这样才能把卖冰棍耽误的时间夺回来。

夏日的早晨虽然比较凉快,但李春华由于除草的动作太快又太猛烈了,再加上心里着急,汗水还是不停地从额头上往下流。她把衣袖当作毛巾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又接着干起来,地里的杂草也随着她那麻利的双手快速除掉了。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李春华抬头看看远处,发现同一班组的人都已经下地了,她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走出地头,猫着腰把箱子又捆在自行车上,也不敢再向蒋素英请假了,骑上自行车就向二十多公里以外的阿克拉尔镇奔去。

赶到阿克拉尔镇时,已经临近中午了。见商贩们有的在排队等待领取冰棍,已经领到的商贩们正在整理着箱子。李春华急忙奔过去,站在商贩后面。轮到给她发货时,发货员接过她的发票问:“你的箱子呢?”

李春华赶紧说:“箱子放在大门口呢,我这就去搬过来!”旁边的人立即笑了起来:“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个新手。”

原来,商贩们在批发冰棍时,都把箱子放在车间门口,手续办好后,工作人员就可以立即装箱了。李春华是第一次批发冰棍,并不知道有哪些程序,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听见有人笑话自己是个新手,她赶紧说了两声“对不起对不起”后,又立即奔到大门口去解开自行车上的箱子,旁边的人立即催促起来:“你快点呀,别耽误我们装箱子了!”

等李春华慌慌张张地将一百只冰棍装好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钟了。此时烈日正当头,气温也正高,李春华想了想,就到附近的六分场去卖。

被生活逼急了,往往什么事都愿意做。

此时的李春华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也学着男人的口气大声吆喝起来:

“冰棍,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

尽管李春华叫得很起劲,可效果并不佳,她抬头看到不远的地块里有几个人还在除草,凭着自己承包棉花地的经验,她知道那是承包户请人在帮工干活,不然,一个条田的几块里没有那么多人在集中干活,也不会大中午的还不回家休息,于是机灵一动,连忙跑过去大声吆喝着:“卖冰棍啦,一毛钱一只。大哥,请人帮忙干活,天气热,买几只冰棍给大哥大姐们吃,解解热气嘛。”

也许是碍于面子,也许是天气真的很热,请人干活的承包户主一下子买了十支,这让李春华很高兴,也对卖冰棍充满了信心。她推上自行车,叫卖声更加响亮了:

“冰棍,卖冰棍啦,一毛钱一支……”

李春华的家居住在三分场,她知道九分场有个学校。看到六分场的孩子们陆续背起书包从家里往学校走,她知道农场许多家庭孩子少,有的孩子不缺零花钱,就跑到学校附近高声叫卖起来。

果然,李春华的叫卖声吸引了不少孩子。很快,她的周围就站满了等待购买冰棍的孩子。李春华很高兴地一边收钱一边麻利拿出冰棍,并且连声说:“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箱子里还多着呢!”

快到上课时间了,李春华看到箱子已经空了,正准备往回走,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谁让你在这里卖冰棒的,这里不许卖冰棒你不知道吗?还不赶快走开?”

李春华不知道学校周围是不准卖冰棍的。因为有的学生家长已经向校领导反映了,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乱买东西吃,有的吃坏了肚子。所以校长一生气,下令小商小贩不准在学校四周卖东西。

李春华很庆幸自己卖得快,等到校长走过来赶她时,已经卖完了。她骑上自行车就往三分场自己承包的地号里赶。

来到承包地里,李春华慌忙将冰棍箱子藏在棉花地里,迫不及待坐下来清点卖冰棍的钱。一百只冰棍,几乎没有破碎和融化的,一毛钱一只,每只净挣五分钱,总共挣了五块钱,照这样计算,一个月可以净挣一百伍拾元。丈夫在医院里上班,一个月的工资也达不到这个数啊!想到这里,李春华那疲劳、委屈和自卑感似乎一扫而光。她将钱放在口袋里,又摸了摸,确信不会出差错后,又赶紧下地开始拔草了。一个中午一直在外面跑,虽然很热也很累,但只要能够挣上钱,李春华精神很是振奋的,也不觉得累和热了,在地里干活的劲头也更足了,而且,许久没有笑容的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七月是最炎热的月份,似火的骄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荒滩上的杂草丛几乎要燃烧起来,空气中弥漫的一阵阵灼人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天空中没有一丝风,路边的柳树低下了头,棉花叶子则卷起来,生怕舒展开了,被热浪灼伤了青绿的面容。职工们走在灰白的路上,脚下一阵火热热的,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诅咒着这样的高温天。

但也有人渴望这样的高温天保持下去。

像李春华这样卖冰棍的小商贩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中午,李春华像往常一样继续去批发冰棍。天气太热,批发冰棍的小商贩也越来越多了。李春华站在人群后面焦急地排着队。想着天天卖完冰棍后,再到地里去除草,可杂草长得太快了,一时半会儿根本除不完,何况有的承包户不得不请人帮忙除呢!想到这,她不时地踮起脚尖看看前面装冰棍的人。冰棍厂里,装冰棍小姑娘们的动作虽然十分麻利,可李春华仍然感到很慢,很希望这些小姑娘们的动作能够再快一些。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了,李春华急忙将箱子打开。装冰棍的小姑娘冲她一笑,麻利地装码起来。

装码快结束时,“鬼眨眼”走过来。

他先朝李春华眨巴了几下眼睛后,脸上堆满了笑:“怎么样?卖的还不错吧?”

“叔叔,谢谢您的关照,卖得还可以的。”李春华一边答话,一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天气热,到房子里歇歇再走吧。”“鬼眨眼”热情地说完后,帮着李春华将箱子抬上自行车,并和她一起将箱子捆绑好。

李春华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叔叔,谢谢你,谢谢你!”

“鬼眨眼”仍然很热情地邀请着:“到房子里歇歇后再走吧!”

李春华看看冰棍箱子已经捆绑好了,确实需要喘一口气再走,就推上自行车跟着这位上了年纪的“鬼眨眼”来到冰棍生产车间旁边的一间房子里。

李春华把自行车放稳后,跟着“鬼眨眼”进入房间里,一边拿着草帽当扇子扇着,一边四周环顾起来:这是一个小单间,面积并不大,但收拾得比较干净。墙面用报纸糊得很整洁,靠墙边放着一张单人床,墙壁上还贴着几张美女年历画,旁边的桌子上放满了暖水瓶、水杯和账本之类的私用及公用品。

李春华正在环顾着这间房子的陈设,“鬼眨眼”很热情地将一条毛巾递到她面前:“天气热,擦擦汗吧!”

李春华很感激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又将毛巾递给“鬼眨眼”,仍然连声道谢:“叔叔,谢谢,谢谢您!”

“鬼眨眼”将毛巾往洗脸盆架上挂好后,用关心的口吻说:“你一个女人家,做这点小生意也不容易,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哦,天太热了,可以到我这里歇一歇嘛。还热吗?还热的话,把衣服脱下来凉一凉吧!”说完就嬉皮笑脸地动手去解李春华的上衣扣。李春华立即明白了,也愤怒了:“你要干什么?”说完拿起草帽,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

“鬼眨眼”立即将李春华堵在门口,用威胁的口吻说:“你以后不想再做这生意啦?我这里不批发冰棍给你,别的地方是不生产的。就是生产,离这里也远得很呢!”说完又嬉皮笑脸地迎上去,用手摸了摸李春华那白白的脖颈嘻笑着:“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没那么大的劲头了,你就是给我了,我也啃不动了,你害怕啥呢?”

李春华更生气了,指着“鬼眨眼”的鼻子大声叫起来:“你已经是当叔叔的人了,还这样。你不怕……”李春华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气呼呼地一把将他推开,甩手走出他的房间,然后推上自行车快步出了冰棍厂的大门,稳了稳神,一步跨上后便拼命地蹬起来。

按照五一农场田间生产管理的惯例,进入七月份,又要进行第二次田管大检查了。因此,三分场的干部和业务人员都在地里查看着,职工们也在除草、清理田边四角等,他们都想以最好的管理水平,来迎接五一农场第二次田管生产大检查。

赵踊跃到几个地号看了一下,快到中午的时候转到蒋素英地号里,看到她地里的杂草已经除完了,四大边也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就用夸奖的口吻说:“是班长管理的条田,就是不一样哦!如果你们班里其他的承包户都要像你管理的这样,不用评选,也能拿上田管先进班组了!如果我们三分场的每个承包户都能像你这样管理的话,这次场里的生产大检查,我们稳拿全场第一了!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干活哦,把你们班组的每个承包户都管理起来嘛!”

“我们班里除了李春华的棉花地管理得差一点以外,其他人管理得还是不错的。”蒋素英说。

“这两天我到你们地号里,一直没有看到她,她到哪里去了?你看她地里边的杂草,有的长得比人都高了,你得督促她抓紧时间除掉嘛,不然的话,你们班组其他人的田管工作做得再好,也是白搭。”赵踊跃吩咐着。

“我看她每天早晨早早就到地里来了,过了一会儿又不见了,下午很晚的时候才来到地里,而且自行车上绑着个箱子用蛇皮袋子包着,也不知她整天在做什么。你也知道,是我把她要到我们班组的呢!当初我是看到她干活确实还可以,就把她要到我们班组了。为这事,别人还说了不少闲话呢!这会儿我又说她干活不行,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么?所以我就没多说什么了。只是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很生气的。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把她要到我们班组里来了。”蒋素英叫起苦来。

“你不好意思说她,我去说说她,撇开情面不说,影响了场里的生产大检查,谁都不好交代,是谁也不行。”赵踊跃说完,离开了蒋素英的地号,又转到其他地号查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