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的声音格外冷清, 混迹在初晨的雨露中,犹显冰凉。
“不。”
谢怀早便知道,如若姜婵一旦记起, 必定会与他决绝, 他也一早便下定决心, 不会再轻易离开她。
姜婵轻皱起眉:“何必闹得那样难看?”
谢怀轻摇头:“枕流仙君的一条命, 不会如此廉价,如今你要去寻道心, 为天下人涉险,阿婵,就让我陪你一起, 就当我是为了天下人, 还你的恩情罢。”
谢怀的这番话说的沉重, 姜婵自然寻不到错处, 她竟不知, 原先不近人情的枕流仙君, 如今竟也会这样狗皮膏药地粘着某个人吗。
见说不过她, 姜婵不再反驳,只轻轻一句:“随你。”
便不再理会他,随意找了间厢房歇下。
司悯将二人交流看在眼里, 见谢怀神情低落, 不免觉得好笑:“哄不好了吧, 你看看你,身为铉云宗弟子,怎么如今这样……”
话还没说完, 单薄的虚影便被面无表情的谢怀一剑斩断。
离了千鹤岛,司悯的残魂又变的虚弱起来, 他被谢怀斩断重回青玉之中,心想着好歹自己也算他师祖,竟是被这般粗鲁对待,真是,铉云宗没了,清规戒律也跟着破了。
*
船舶渐渐驶出周自渺的秘境,离开了千鹤岛周遭,急速冲着襄州而去。
离襄州越近,姜婵心中的感应也就越强。
“如何?能感知到具体方位吗?”
面对司悯的问话,姜婵摇摇头:“只知是在襄州昌乐川,其他便不知了。”
“香襄州地域辽阔,便是其中的昌乐川也不算小。”面对最为关键的秾华道心,司悯也没有了插科打诨的心思,神色也跟着凝重了起来,“我们在千鹤岛耽搁了不少时日,司泺那边必定不会坐以待毙,很难说她不会四处搜寻,茫茫人海,我们必须得尽快了。”
想到至今仍旧被司泺占据身体的桑昭,姜婵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被妖神附体至今,如若最后能将司泺赶出,也很难说不会对桑昭的身体造成影响。
谢怀坐在一侧,闻言摸着下巴思忖道:“昌乐川……”
司悯:“有何见解?”
谢怀:“我记得襄州是有处圣屿殿的据点的,虽距离昌乐川有段距离,但……”
他话没说完,但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在咸宁得到越寒宫的道心,却迟迟没有动静,司泺一定能猜到他们得到的一定不会是完整的秾华道心。
在千鹤岛紧急加练的那段时日,司泺是否已经去寻找道心的下落?
甚至是,众人心底不经发沉,昌乐川的位置距离他们的据点那样近,会不会道心的位置已经暴露,司泺已经在昌乐川了呢。
姜婵摇头:“现在做猜测还太早,我们只能尽快。”
船舶不要命地将速度提升至极限,飞速的前进中,甚至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昌乐川隶属襄州,襄州辽阔富庶,其中包含的地区繁多,昌乐川在其中实属贫穷又不起眼。
襄州靠海,昌乐川却毗邻内里,赶到襄州时,正是午后,他们只得停靠在海岸边,穿过城镇赶到昌乐川。
他们的船舶显现在岸边时,引来不少人的注目,然而襄州有钱人甚多,人们虽多看了两眼,却不觉得惊奇。
姜婵与谢怀上岸时,他二人样貌精致,衣着不凡,再加上方才惹眼的船只,频频引来目光。
他们互相对视,露出了然的神情。
姜婵从来不在意旁人,上了岸便要赶路。
只谢怀留了个心眼,上前搭话。
“襄州近日有多游客吗?”谢怀浅笑,声音温和,“我看人流量似乎不少的样子。”
众人心知肚明地一笑:“什么游客,都是去昌乐川的。”
谢怀心中咯噔,面上云淡风轻:“哦?昌乐川?”
一旁守港的男子笑笑:“装什么呀,公子想必也是冲它来的吧。”
谢怀没说话,只是低头浅笑,在外人眼中看来,便是默认的意思。
“夫人可真是漂亮啊,你模样也俊朗,你们就算不喝昌乐川的水,也必当长久。”
“就是啊,”听闻这话,又有人搭腔,“也不知道是哪里开始的谣言,说什么喝下昌乐川的河水便能长久,永不分离,这样神神鬼鬼的话,也能招来这样多人信。”
另一人不虞道:“这不是好事吗?游人众多,才能带动昌乐川,乃至整个襄州的经济啊,你这段时日守港赚了多少,怎么不记好呢?”
眼见他们话题扯远,谢怀将这些一一记在心里,掏出沉甸甸的布袋赠与一开始说话之人,浅笑道:“借你吉言。”
说罢便走远。
那人扯开布袋,被亮晶晶沉甸甸的灵石晃了眼。
“我靠!整整一袋的上品灵石!!”
“老陈发了呀……”
“我也夸了他们夫妻俊朗,怎么不给我!”
众人艳羡的讨伐声中,只有老陈抱着布袋,美滋滋地笑。
谢怀赶上时,瞧见姜婵抱臂站在一处树荫下,目光不虞地扫向他:“去哪里了?”
想到方才船夫说的话,谢怀心中便愉悦异常。
眼光不错,他默默想到,自从飞升化神之后,姜婵模样越发妍丽。
他二人站在一起,旁人会那样想太正常不过。
谢怀轻笑道:“打听到一些情报,要不要听?”
二人站在城中最高的一处房檐之上,睥睨着整座襄州最大的城池--尹平。
从尹平城墙往远处望去,能依稀看见昌乐川繁密的树林。
“所以你的意思是,襄州最近人流密集,是因为那些昌乐川的传言?”
姜婵紧皱眉头:“传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谢怀踏在边缘,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风声猎猎,不断刮动着他宽大的衣袍,白衣蹁跹,玉冠齐整地束着所有发丝,凌风而语,面带仙气。
像是知道姜婵心底猜测着什么,他望着城中拥挤的人流,语气淡淡:“我们在咸宁寻得碎片之前,传闻便已经开始流传了。”
姜婵不得其解:“那这个传闻,究竟与道心有没有关系呢。”
谢怀听见她话中的担忧,回头冲她灿烂一笑:“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高楼的猎风中,谢怀回身冲她笑着的模样,昳丽异常,就像是伥鬼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手脚并用想将姜婵诓骗哄诱,扯入自己怀中,扯入无间地狱。
姜婵面无表情地转身下楼,将谢怀无视地彻底。
下楼时脚下却是轻飘飘的,险些踏错。
“阿婵,你灵府正在动**。”
风雪肆虐。
姜婵并未理会,只是暗自握着青玉,灵力毫不留情地打入,彻底切断了与司悯的联系。
*
尹平城中拥挤,昌乐川就在隔壁,二人想着先暂且住下,搜寻情报再潜入。
近来前往昌乐川的情侣甚多,靠着昌乐川的尹平犹显得拥挤,谢怀掏出巨额的灵石,才抢的一套房源。
姜婵:“其实不必浪费钱,我风餐露宿惯了,睡树上就行。”
“在这样人多眼杂的时候,你睡乡野,反倒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说到底还是谢怀自己不舍,他拿了钥匙,“来吧,你睡床榻,我在屋内打坐一夜就行。”
姜婵纳闷道:“你拿来这么多的灵石?”
自重生之后,他们基本一直都在一起,她怎么没瞧见在哪得来的这么些钱,足够他挥霍。
谢怀笑笑:“都是之前攒的了,原先在铉云宗,做任务总会有不少,那时我深入简出,没多少花钱的机会。”
“钱财这些都被我平日里存在枕流剑中,属于谢枕流的一切都被毁的干净,只剩这把剑,还有剑中阴差阳错留下的灵石。”
谢怀的神情有些寂寥意味。
姜婵一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没再反对,上楼去了。
夜深,城中仍旧人流繁多。
姜婵靠在窗边,谢怀定的是顶端的厢房,原理街市,故而听不到吵闹。
她望着空中素轮,心中惶惶,道心的呼唤越来越强烈,她却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结合之前突破时看到的晦暗画面,那顶艳丽无比,无人自动的花轿,还有这广为流传的传闻,处处都渗透着诡异。
“昌乐川……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笃笃。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
姜婵条件发射,动作极快地拔出不问。
青光流转。
谢怀安抚地看了她一眼,上前开门。
“真是你。”
谢怀让开了身子,露出来人,问道:“你给我发传音时我还以为你在说笑。”
是明朝越。
他照例带着半边的金属面具,双眼疲倦,扫了屋内二人一眼:“白日在城墙的时候我便看见了你的身影。”
他冲着谢怀后颈拍了一掌:“你还当你是从前的你?为人做事能不能低调些?”
姜婵不解:“这样巧?你怎么在这?”
明朝越摇头:“不巧,我已经在尹平潜伏半月了。”
姜婵更纳闷了:“为何?”
“因为有人说,在襄州看到了莲华的身影。”
倏地,屋内气氛一片冷凝。
莲华这个名字好似都充斥着血气,只轻轻吐出,便是漫漫血海尸山遍布眼前。
谢怀面无表情,眼神骇人,他道:“靠谱吗?”
明朝越:“我在襄州潜伏了半个多月,各个城池我都放了眼线,眼下排查,只剩下尹平与昌乐川。”
“你们呢?你们来这做什么?”
最终谁也没有睡在那张昂贵的榻上,三人围坐一桌,彻谈一夜。
明朝越:“昌乐川这段时日确实风声很大。不过,”
他话音一顿:“最近也因为这个传闻,闹了不少事端。”
谢怀皱眉:“何事?”
“昌乐川那传闻中的河水,位于一处荒山尽头,许多人前去祈福,却再也没有回来。”
明朝越语气有些奇怪:“因为那一带,是圣屿殿的势力处理死尸的地方……”
俗称,乱葬岗。
谢怀不免觉得一阵恶寒:“那样的水,也有人敢喝?”
“谁知道呢,”明朝越声音飘忽,“这天下众人,情情切切,你来我往,为了些不要钱的誓言便甘愿赴险。”
此话一出,姜婵谢怀皆是沉默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明朝越:“所以,昌乐川近来管得严,别看这尹平现在这么多人,大多都是来凑热闹的。”
姜婵心中愁着秾华道心,不免问道:“怎么才能进去?”
“伉俪情深的夫妻,便能进去祈福。”
谢怀眼眸低垂。
明朝越的视线玩味地与姜婵对视:“若是想进昌乐川,只得扮作一对儿。”
“小阿婵,你是选我,还是选谢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