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段时日以来的训练, 姜婵已经进步了许多。
她抛弃了在修仙界偷袭来的各色招数,从头开始扎实地训练基础。
身法,心决, 策略, 招式。
周自渺不厌其烦地一样一样地教她。
此前千鹤岛中, 他千方百计地阻拦姜婵入道。
喊了十几年的师父, 教导的责任终于在这段时间统统找补了回来。
入道之后的姜婵天赋极佳,修为更是水涨船高。
境界突破, 雷劫到来的时候,正是漫漫的长夜。
浓云急速地卷集在千鹤岛上空,来势汹汹。
对雷劫感知超脱的周自渺倏地睁开假寐的双眼, 视线凉凉扫过身旁假惺惺的司悯:“原来这才是你叫我喝酒的原因。”
三更半夜地上门来说要喝酒, 还以为怎么入魔了呢。
如今看来, 他是早便知道姜婵会在今夜突破化神。
司悯笑笑, 替他倒了一盏酒:“咱们可是说好的, 阿婵突破了就得离开。”
周自渺:“谁他妈跟你说好了?!”
“再拖下去, 你撑得住吗?”司悯神情也冷了下来, 望着他,语气都开始变冷,“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周自渺, 你以为就你如今的身体, 你还能撑多久?”
“千鹤岛还能压制妖神多久?”
周自渺没有再答话。
雷劫悄无声息地遍布千鹤岛上空,谢怀警觉睁眼,感到周遭灵力正在大片大片地涌动。
他起身赶到姜婵屋外, 正巧此时,一道雷劫劈了下来。
谢怀抬眼去看, 密密麻麻粗壮的闪电甚至覆盖住了云层,铺设在天际,甚至点亮了这暗夜,如同白昼一般亮眼。
司悯品了一口周自渺的藏酒,淡淡道:“话说回来,以你的修为,替阿婵挡了雷劫应当也可以吧。”
周自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再怎么溺爱也不至于在这上面动心思。”
周自渺自然是不会让姜婵出事,若是有了危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但他不会过于溺爱,若是连雷劫都替她扛了,将来又要怎么面对司泺呢。
他表面看着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持酒杯的手都开始僵直。
在千鹤岛藏了数年的美酒,他尝了一口,食不知味。
一道落雷带着万钧的能量正中劈下,劈中正沉心打坐的姜婵。
伴随着剧痛,全身发骨骼筋肉都好似被撕碎的彻底,又一点一点细密地重新拼接。
她不受控制地席卷着岛中的灵力,霎时间,千鹤岛中绝大部分的灵力都被吸至姜婵体内,填满着她灵脉之中的空缺。
不够,远远不够。
姜婵好似在沙漠行走许久,疯狂地渴求水源一般,渴求着灵力。
她将神识散去,无限制地扩大,府苑,千鹤岛,海域,甚至是遥远之外的领域。
灵力轰轰****,化作一条条风暴,旋转着往千鹤岛的方向奔去。
“什么情况?”
巨浪翻腾,海面汹涌,长风猎猎,无论是海域或是城镇,都在经历着一场可怖的暴动。
狂风不停歇,卷起尘土落叶,在天际边形成一道接一道的风力漩涡。
这等壮观的场景,世人自然是见是过的,也就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一人指着较之以往更为盛大的漩涡,声音都在颤抖:“是灵力风暴!灵力风暴!!”
灵力风暴,顾名思义,便是修士在突破化神境之时汲取灵力时,所引发的奇观。
“是谁?又有人要突破化神境了吗?”
“你们看到那数百道漩涡了吗?!就算是当年的谢枕流突破,也没有这么壮观的吧?!”
“这百废俱兴的修仙界,终于要有出一位大神了吗?”
百里之外的千鹤岛上。
司悯动作顿了顿:“你徒弟闹得动静有些大了。”
“大,就是要大,”周自渺戳着酒杯,漫不经心“捅出天来也有我兜着,我还嫌动静太小呢。”
“不给这些一无所知的世人长长眼,将来怎会记得阿婵对他们的付出。”
*
恐怖的灵力漩涡尽数被姜婵吸收,她这才觉得稍微好一些。
过于沉重的雷劫似乎永无停止地砸在她身上,已经觉察不出痛意了。
在麻木的感官之下,是一遍遍打碎重拼,愈发地璀璨坚硬的骨肉。
筋骨之间的缝隙中,俨然散着点点的金光。
体内已经被吸收完全的秾华道心的碎片,如今也与灵力相互呼应,盛放着光芒。
倏地,姜婵看到了许多。
幽暗的羊肠小道上,有一顶艳丽奢靡的花轿,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轿夫,花轿也依旧四平八稳地往前移动着。
看到了泛着夜光的澄澈河流,一对新人甜蜜地交换手中的杯盏,盛着河水一饮而尽。
似乎是体内秾华道心的呼唤,姜婵看到了许许多多陌生的画面,但场景固定,并且她心底明白那是什么地方。
雷云散去,姜婵睁开了金光璀璨的双眼。
灵府之内的风雪包裹着淡淡的光芒,速度缓慢地落下,倒不像是在下雪,反倒像是一团团柔光在往天际飞去。
这便是化神境的领域吗?
姜婵虚握了握手,无穷无尽的灵力叫嚣着,挤压着,仿佛迫不及待地往外涌出,发挥着无上的力量。
她出门,众人都站在门外等着她。
谢怀上前,正欲搭上她的肩膀:“阿婵,你没事吧?”
姜婵动作微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望着周自渺浅浅笑道:“师父。”
谢怀一怔,没反应过来。
司悯如今一心一意都在道心上,见姜婵果真无恙度过化神境,激动道:“快!我们快出发。”
周自渺不高兴,反驳道:“就算我让你现在走,你知道道心在哪吗?”
“襄州。”
众人一愣。
姜婵眉眼平静,声音淡淡:“襄州,昌乐川。”
周自渺语塞:“你……”
“师父,”姜婵的笑格外清浅,却又惹人怜爱,“我好像真的就是道心所选的宿主呢,我方才都看见了,是秾华道心在指引我。”
“它在叫我去襄州。”
“襄州位处飞鸿剑派与妖域之间,当年若是圣屿殿的人想要将其带去妖域,中途遗落在襄州,极有可能。”
司悯振奋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眼见他二人自说自话,周自渺神色不虞地抿紧了唇。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确实答应过姜婵,不会再阻挠她决定的事情。
只是有些落寞地摸了摸她的脸:“好好好。”
他连道三个好字。
一声比一声寂寥。
“去吧,都去吧,去做你们的英雄吧。”
他不愿意面对离别,周自渺虽性子刻薄,却实在是个重情义之人。
他没去看众人的反应,转过身便走了。
甚至连一声祝愿的话都不愿意说。
姜婵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怎的,之前在千鹤岛望着总觉得高大,如今看竟是觉得瘦削。
她对司悯道:”你们先去船中等我,我很快便去。“
疾步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司悯摸摸下巴,有些疑惑:“你有没有觉得,阿婵突破之后,好像有点不对劲。”
被从头到尾忽视的谢怀沉默片刻,淡淡道:“她想起来了。”
“什么?”
谢怀平静地说:“道心所让她失去的记忆,全部都回来了。”
司悯恍然:“原来如此,我就说不像头几天那样活泼了。”
他望了眼安静的谢怀,调笑道:“你该伤心了吧?她又想起了,可是不好骗了。”
“不,”谢怀摇摇头,“这样才好。”
他的声音清浅,却又属实沉重:“她合该恨我一辈子。”
这几日的懵懂纯真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境,谢怀宁愿姜婵记起他曾经带给她的痛苦与折磨,记得越深越好。
谢怀不免有些阴暗地想。
他宁可要清醒的恨意,不要虚假的美好。
*
姜婵走进周自渺房中,看见的便是他一个人喝闷酒的样子。
她抱臂走进:“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戒酒了。”
“你都要走了,你管我做什么?”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他转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不再乖巧可爱的姜婵:“你怎么跟师父说话的呢?”
姜婵上前两步,夺走他手中的酒壶:“既然决定戒了,就别再喝了,喝酒本就伤身。”
周自渺发觉她的不对劲:“你今儿是怎么了,不会是觉得化神了我就不是你师父了是吧?”
姜婵不语,默默伏在他膝头。
便是小时候,也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周自渺吓坏了,手伏在她双肩:“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到哪里了?”
“师父。”
姜婵淡淡道:“这些年,都辛苦你了。”
辛苦你不辞辛劳地照顾我,将我这小小的幼鸟拉扯长大。
“现在,换我去保护你了。”
周自渺红了眼眶:“我还没有废柴到这个地步……”
姜婵起身,望着他道:“酒壶,我没收了。”
和煦的微风中,姜婵清浅一笑:“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再还给你。那个时候,我陪你好好喝一杯。”
“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喝酒。”
鸣琅真人周自渺讨厌离别。
然而在数月之前,他最讨厌的事变成了不告而别。
于是姜婵前来,也并没有说再见的字眼。
“哪有你这样的……”周自渺了悟她的心思,咬紧牙根,“你,那你记得早点回来。”
姜婵笑着应了。
“还有,”周自渺不自然地撇过头去,不让她瞧见眼中的闪烁,“若是一身血气地回来,我也没胃口喝酒。”
姜婵从善如流:“我会平安顺遂的。”
她上前拥住了周自渺:“师父,你等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
踏上船舶的时候,司悯压抑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快,我以为你们要说上一会呢。”
姜婵平静地可怕:“起航吧。”
谢怀静静地望着他,没有上前,也没再搭话。
只是这次姜婵望了他一眼,淡淡道:“谢怀。”
谢怀心中一跳。
他喑哑:“嗯?”
惊天的雷鸣与痛意之下,姜婵确实想起了一切。
她甚至想起这段时日以来,谢怀无微不至的关心与体贴。
自己在夜半的甲板之上对他说,只要他下厨,自己一定会原谅他的。
多么纯良,洁白又不谙世事的傻瓜。
姜婵回味以往,只觉得自己可笑,眼中平静无波,再无半点波动:“谢谢你这段时日陪我练习。”
这句话一说,谢怀便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从今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姜婵道:“寻找道心无关于你,我们可以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