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是我的道心, 是我的信仰,他在我灵府之中修养月余,如今就在济泠仙山。”
姜婵好似终于找到个倾诉的对象, 她将这段时日以来所经历的痛苦与折磨一吐为快, 只觉得心中都松快了不少。
她额头枕在剑山之上, 抵着枕流, 花毒的毒素侵蚀识海,灵力在体内暴动。
姜婵低声喃喃:“你跟我走吧枕流。”
“我带你去找谢怀……”
“轰隆——!!”
天边不知何时凝聚了滚滚的天雷, 雷云翻腾,将天空侵占。
一道手臂粗壮的惊雷落下,堪堪劈在枕流剑山的山脚之下。
姜婵抬头, 望着天际黑压压的雷云, 难得眉眼阴郁地啧了一声。
“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挑在她正是虚弱, 毒素正深的时候, 修为突破。
姜婵这段时日刻苦修炼, 修为堪堪到了金丹。后来带走谢怀, 残魂在她体内无尽地吸收灵力, 姜婵的修为停滞了许久。
如今谢怀魂魄离开,磅礴的灵力瞬间没了去处,便全部涌进姜婵的灵脉。
突破, 也只在一朝之间。
还未等姜婵站起, 接连而来的粗壮闪电便直直劈下, 带着摧枯拉朽的恐怖气息,像要直接劈死她一般的狠厉。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姜婵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罩上一层保护罩, 便生生挨了两道天雷。
刺骨的疼痛游走全身,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酥麻与滚烫。
姜婵本就发着高热, 如今又遭受着雷劫,只觉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要将她蒸发。
恍惚之间,雷声震耳,电闪雷鸣间,姜婵看到一个身影在向自己走来。
是谁……?
姜婵盯着满脑袋的血,朦胧地望向来人。
是圣屿殿的傀儡?埋伏谢怀的妖道?还是……?
姜婵想到山下那一群被击杀的圣屿殿之人,有些侥幸想着,还是替自己扫清障碍的,同一战线的人?
身影走进,他像是丝毫不怵那天上滚滚的雷云,也不怵落在姜婵身上的闪电。
他径直朝着姜婵走来,身影细长干练。
直到透过天雷,姜婵看清楚那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她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此人是谁。
“师兄……”
明朝越挑了挑眉,望着脚边虚弱至极的姜婵,眉间的妖花盛开的愈发糜烂艳红。
他蹲下身,绸缎般漂亮的长发蜿蜒在地,滚入尘土之中他也并不在意。
“你叫我什么?”
明朝越的侧脸白的过分,带着些许亡人的苍白,在此对比下,一侧瞳孔之中的赤红便显得愈发的耀眼灼热。
他带着金属质感的面具,遮盖住了半张脸,高挺的鼻梁下是细薄的唇。
不能怪姜婵没能一眼认出,在幻境之中,明朝越向来内敛害羞,她在药圃之中与他匆匆一见,那时的他年少清秀,远不及眼前这个男人这般漂亮的深邃。
颜色不一的瞳孔盯着你瞧时,似乎要将你的魂魄摄走。
不过这些对于姜婵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她虚弱地看向明朝越,声音细微,像是只奶猫般的孱弱。
“没能将明师兄的小狗救出,对不起……”
明朝越一听这话,瞬间浑身僵硬,好似被天雷击中之人不是姜婵,而是他一般。
眼中的冰冷与疏离迅速褪去,颤抖着伸出手,拖住姜婵的小脸:“你说什么?你是谁?”
姜婵没再作声。
疼痛使她昏迷,其实她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意志力的奇迹了。
望着手中小脸苍白,瘦小到甚至自己一只手便能托起她。
明朝越眼中晦暗不明,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枕流,你信吗?”
“她方才所说的一切,她为小九做的这些,你会信吗?”
枕流在剑石之中沉寂。
明朝越茫然:“我本是不信的……”
世间当真会有这般人吗?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救一个不甚相熟之人?明朝越敢打赌,小九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妖潮之乱小九第一次下山之时,他也跟着一起去了,当初在村落之中,有这样一个被小九救下的女孩吗?
姜婵所说的一切,太像是杜撰出来的了,就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人编撰了一全套的感人故事,来骗取枕流剑的信任。
直到刚才,他也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但是……
明朝越在动摇,她是怎么知道他是谁,又怎么知道他有只狗的呢。
想到姜婵昏迷之际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明朝越尘封已久的内心都开始战栗。
他望向姜婵,眼底一片挣扎。
轰隆——!
又是一道浓重的天雷落下,还未等劈到昏迷的姜婵,便被明朝越一手拦下。
明朝越的手臂修长细瘦,瘦到骨节都微微突出。
天雷缠绕在他的手上,未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甚至在他手中扭动,像是只被桎梏住的草蛇。
“我就信你一次……”
明朝越将姜婵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桎梏着叫嚣的天雷,一手用力掐着她的下颚,将她唇瓣微启。
眼疾手快往她口中塞了什么。
瞬间,轰鸣的天雷迅速往天际边的雷云中奔去,宽阔厚重的雷云不断堆叠汇聚,雷声隐隐,最终凝成了一团肉眼可见的,壮阔的灵力。
灵力之云奔涌而下,一齐挤进了姜婵的口中,灵脉霎时涌入这么庞大数量的灵气,修为止不住地向上攀升,速度之快到带动姜婵肉身的强化,甚至还能听到筋骨被坚固的细弱声响。
“唔!”
灵府之中风雪倏地肆虐,狂暴的险些要将木屋吹翻。
姜婵承受不住,兀自挣扎了起来,她痛呼出声,声音绵软的像是在撒娇:“疼!”
明朝越面上不显,冰冷的指尖抵上她的太阳穴,一推一拉,指尖便粘稠着一滩黑紫色的胶状物。
“双生蔷薇花毒……?”
毒素被带出,没有了麻痹神经的作用,洗髓的疼痛便显得愈发剧烈。
明朝越动作精准将她按住,不准她乱动:“十方汇灵丹只有这一颗了,还是三师兄给我的……”
提及故人,明朝越声音都有些暗淡:“若是这点疼痛都经受不住,如何让我信任你的话。”
滚烫,炙热,翻滚的疼痛。
姜婵的意识恍若被丢进流淌的岩浆之中,在一片难耐的高温之下起起伏伏。
叮。
暴动的灵力渐渐停息,暴涨的修为也逐渐稳定在了元婴中期。
姜婵倏地睁开眼,不再浑浊,不再混沌,眼中是一片清明。
她警惕地望了眼靠她极近的明朝越,迟疑了片刻,还是迅速起身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明朝越仍旧坐在地上,单腿支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之上,目光扫向姜婵,眼底是止不住的探究与窥探。
“醒了?”声音冰冷得犹如雪山之巅,“是不是该交代下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姜婵明白,虽然铉云宗事变,七弟子明朝越下落不明,失联许久,但姜婵也清楚,他不是自己的敌人。
更何况,她方才分明晕了过去,自己不可能抗得过那数道天雷,自己现在浑身灵力充盈,花毒也一扫而空,显然是眼前的手笔。
姜婵不太想回答他的话,虽然在幻境之中二人关系不错,但在明朝越眼中,她就只是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而已。
她讨厌这种反差。
于是她没理他,只是偏头望向剑石。
“你还不愿意跟我走吗?”
姜婵望着毫无反应的剑石,有些疲倦了。
明朝越见她不理自己,冷笑了一声。
枕流不为所动。
姜婵望了望天色,生怕回去的晚了,赶不上谢怀醒来。
她掏出怀中的青玉,在剑石前晃了晃:“这个你还认识吗?”
明朝越一愣,倏地脸色大变:“这是谁给你的?”
姜婵仍旧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一心望着剑石,声音淡淡:“这个很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这原先是你的配饰不是吗?若是你再不出来,我便直接将你这破山劈了拉倒。”
她声音泛冷:“我可没时间陪你耗了。”
温热的青玉在姜婵的手中泛着金光,隐隐的能让人觉察到厚重的威压。
安静的山林中,坚硬的石碑倏地嘣出两道裂纹。
逐渐地,裂纹愈来愈大,直直将石碑劈成碎裂的几瓣。
在嗡鸣刺耳的剑鸣中,枕流破石而出,直冲云霄,浩然的剑气冰冷至极,顷刻间,山崩地裂,以枕流剑为基石的剑山开始摇摇欲坠。
姜婵微抬起手,枕流便乖顺地飞至她手中。
还未等姜婵离去,明朝越便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叫她动弹不得。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明朝越声音愈加冰冷:“你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
你为什么认识我,为什么知道铉云宗的事,为什么会有剑尊大人给小九的青玉。
一切一切,都在印证着那个不可能的事实。
姜婵进退两难,觉得现在跟他讲清楚一切实在有些浪费时间,她小声说道:“剑山毁了,他们都会知道枕流剑出山,他们……圣屿殿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明朝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姜婵,于是他道:“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想到仙山的那位逍遥仙好像十分怕人的样子,就连桑昭多讲一句话都要被变成老鼠。
但是明朝越作为谢怀唯一在世的师兄,他理应前去看望一眼。
姜婵挣扎了许久,还是在他的坚持下妥协了。
“好吧,你跟我一起,但是到了那里,你不能多说话。”
明朝越没理会她的嘱托,拎着她就跟拎着个小孩似的,脚尖一点,便瞬间离开了濒临倒塌的剑山。
穿梭在流云之间,明朝越问道怀中的姜婵:“去哪?”
姜婵被他用一只手臂夹在怀中,明朝越穿着一身劲装,一身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外袍外表上看与寻常衣物没什么不同,却跟战甲般坚硬,咯的姜婵极为难受。
她不舒服,语气也不太好,嗡里嗡气地说话:“济泠仙山。你靠着北境被北边的那座雪山一路往上走,就能找到逍遥仙了。”
明朝越有些发愣:“你真的…带走了小九的残魂,将他送到济泠仙山去了?”
“唔,”姜婵应了一声,“这世间能够救活谢怀的,也只剩一个他了。”
说到这个话题,姜婵有些兴奋,她奋力地抬头望向他:“你知道逍遥仙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
姜婵眼中莹莹发亮:“活死人肉白骨的逍遥仙啊。琉璃为骨风为魂,君子兰面雪作身。谢怀也会这样的!”
明朝越听闻她的话,微微发愣。
姜婵越想越高兴,她的谢怀,一定会重新回到世间,像世人说的那般,玉鸿会给谢怀做一个精致漂亮又健康的身体。
明朝越沉寂了许久,望着她眼中掩盖不住的喜悦。
飞速之间,姜婵听到明朝越的声音,恍若冰雪消融。
“你不用再向我解释什么了。”
姜婵抬头去望他,只看到一双漂亮的,不同颜色的双眼。
“我都相信你。”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