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那些异样的念头又消失不见。
姜婵兀自摇头, 心想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些奇怪的念头。
自己入山那天不是就知道了吗,谢怀就是这样一个温柔体贴之人啊。
脑海中那双傲意泠然的眼睛, 又与她有何关系。
见她许久不说话, 谢怀担忧地上前, 凑近, 将指尖贴上她的额际:“可是今日冻着了?”
姜婵心头异样消失,便不觉得有何不妥, 如今铉云宗人人都知他二人关系极好,姜婵上前蹭了蹭:“没有……”
谢怀见她无恙,笑道:“那我送你下山。”
二人走在夜色之中, 月光遥遥照射下来, 洒在二人肩头。
一片漂亮的银色。
远远望去, 就像要一起共赴白头一般。
夜间宁静, 除却山野之中的灵兽不时的声响, 便只剩下二人之间呼吸交缠的细碎动静。
谢怀跟在姜婵身后, 不远不近, 堪堪三步的距离,既不会让姜婵感到压抑,也不会让她不安。
觉察到身后那倒若隐若现的雪香, 姜婵轻轻开口:“谢怀, 在我上山之前, 你都在做什么呢?”
谢怀思索了片刻:“闭关。”
“除了闭关呢?”
身后许久,没有人应答。
姜婵疑惑地转过头看去,谢怀隐匿在黑暗中, 朦胧的月色都要被他吞噬,他抬起眉眼, 叫姜婵看到他眼底的晦暗:“阿婵,我一直在闭关。”
妖潮之乱救下姜婵那次,是谢怀第一次下山除妖。
在此之前,在他拜入铉云宗,在山上的数年光景,他一直昼夜不分地闭关。
姜婵安静了会,她望着谢怀:“阿怀。”
“嗯?”
“明日,我们一起下山吧。”
姜婵望进他眉眼,好似要径直望进他心底,她的声音缥缈如纱,却依旧能传达到谢怀心中:“明日,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吧。”
谢怀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安静地笑了。
月光重又照亮了他,眼底的阴霾也顷刻消散,于是谢怀又走近了一步,走到姜婵身边,肩并着肩。
*
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还未进屋,就被隔壁的女孩叫住了。
“阿婵,他们都说谢师兄今日出关了,是真的吗?”
姜婵点点头:“嗯。”
“那那那,谢师兄今日也真的陪了你一整天?”女孩愈加兴奋了起来,“他陪你在铉云宗散步?还练剑给你看?”
姜婵将人带进屋,关了门后兀自扯着发绳:“对呀,明日我们还要下山。”
女孩满眼艳羡:“真好呀,自我上山以来,还没有见过谢师兄一眼呢。他在我们这些小辈心中,就跟话本子上的仙人一样,高不可攀的。”
姜婵散了头发,失笑道:“哪有这么夸张,阿怀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恐怕也只有你会这样想了。”女孩眼中满是星星,“真好,如今的铉云宗,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姜婵动作怔住,回头:“为何这样说?”
“阿婵你不知道,你没来之前的铉云宗有多糟糕。”
女孩叹了口气,幽幽道:“自从剑尊大人给谢师兄赐了名讳,如今宗门上下,包括全修仙界都在依仗师兄继承剑尊的衣钵,成为下一代掌门,带领铉云宗走向辉煌。”
“众人越对他期盼,谢师兄对自己的要求就越高,压力也就越大。亲传弟子们心疼他,谢师兄又不愿与人亲近,无法接近他,就只能各自下山拼命历练,试图减轻他的压力。”
“久而久之,恶性循环,这铉云宗已经消沉许久了。”
女孩望着姜婵,眼中满是笑意:“如今好了,你来了。我们从未见谢师兄如今这般样子,师兄师姐们近来心情也都十分愉悦,这都多亏了你,阿婵。”
姜婵这才明白,为何津津师姐他们望向姜婵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
心疼,愧意,与满怀的不忍。
照他们所说,谢怀之前不是闭关便是练剑,将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不与任何人亲近。枕流剑剑灵蛮横,它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谢怀。
若是再这样下去,不消五年,谢怀便能被枕流同化,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形兵器。
等到真的人剑合一的那天,谢怀还是谢怀吗?
没来由的,姜婵又想到那双泠然的眼睛。
眼中的隔阂与疏离像是高山最冰冷的寒雪,将姜婵冻了个哆嗦。
谢怀会变成那样吗?
姜婵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幸而自己上了山。
不然谢怀真的被枕流驯化,那他该是多么可怜啊。
只一想到这个念头,姜婵心底便如撕扯般的疼痛,她皱了皱眉,不再去想,恬然睡去。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姜婵尚在洗漱,她便远远看见谢怀走过来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两个。
等走近了,姜婵才认出是林津津与大师兄二人。
姜婵脸上还带着蒸腾的热气,刚刚用热水擦拭过的小脸像个白煮蛋般玉润莹莹。
林津津上前,兴奋道:“阿婵!听说你今日要带小九下山!是真的吗?!”
姜婵点点头:“师姐要不要一起?”
还未等两眼倏地发光的津津说话,大师兄便直接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大师兄一向温柔体贴,如今望向姜婵,也是一贯的温和:“津津师姐今日还有课,怕是没时间与你们一起了,你们今日好好玩,赶不回来在外头住也行。”
他掏出一枚灵戒递给谢怀:“灵石,应急的仙草,趁手的符咒,我都放进去了,应该够你们用,记得好好保护阿婵。”
谢怀也不扭捏,收下灵戒点头:“谢谢师兄。”
大师兄无奈笑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目送二人下山的背影,林津津哀嚎道:“我今日分明没课,师兄干嘛不让我一起!”
“小九难得兴致这样高,你在,他不会轻快的。”大师兄撸了撸津津发蔫的头顶,声音温柔,“好了,我今日陪你去启儿的药圃?嗯?”
听闻这话,林津津瞬间高兴,她惦记三师兄的仙草许久了,正想着多摘些给徐铭炼药:“那说好了!三师兄要是生气了,你可得帮我拦着!”
*
二人走出铉云宗没多久,便感到山下阵阵的暖风迎面而来。
原来山下已经是初春的天气了。
铉云宗山上终年积雪,温度向来极低,山上数月,姜婵都快要忘记了四季更迭的感觉了。
毗邻雪山最近的一处城镇,规模不小,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正靠近铉云宗的关系,能看到许多负剑的修仙之人。
人流众多,姜婵差点被人撞到,谢怀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姜婵只觉撞入一片冰冷气息中,她抬眼望去,正望进谢怀的双眼。
“小心些。”
谢怀轻声说,将姜婵扶正了,又伸出手去,紧紧拉住了姜婵的手,二人十指相扣,握得用力。
“抓紧我,”谢怀声音喑哑,“别跟丢了。”
谢怀的力气大到,将姜婵的手心勒到泛白,她望望四周,心里纳闷道,人虽说多,但也没有那样拥挤吧,牵的这样用力,还以为他们要就此私奔,不再回头了呢。
二人就这样逛了起来,像寻常出来上街遛弯的凡人一样。
怕引起注意,下山前谢怀特意将枕流剑收于灵府,饶是如此,二人超脱凡俗的气质与样貌仍旧引起了不少的视线。
不说谢怀了,就是姜婵这几月在铉云宗的疗养,丰沛灵力的温补下,出落得也是灵气逼人,眉清目秀的可爱。
还未走出多远,姜婵便望着路边的糖画人的摊子出神。
画糖画的师傅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眉眼慈祥,身边围了一群娃娃,都蹲在他身边望着他手下的动作称奇。
一片哇声。
师傅正画一条龙,动作干脆利落,寥寥几笔便神态丰富,活灵活现。
姜婵也跟着那群孩子们一起,蹲在摊子边上,眼中一片亮晶晶。
一个孩子拿着画好的龙兴高采烈的,身边的孩子们艳羡的望着他,就连姜婵的眼神里也沾上几份向往。
见姜婵二人衣着不俗,老师傅望着谢怀笑笑:“带妹妹出来玩吗?”
谢怀一怔,还未说话,那人又点点头赞许:“如今肯带妹妹玩的哥哥可真是不多了,你们二人感情看着真是不错,样貌也是极好。”
“妹妹喜欢糖人,要不要买一根?”
谢怀沉默,从灵戒中掏出一把灵石。
城镇内多是凡人,就算有收取灵石的店铺,也绝不会是路边这个卖糖的小小摊贩。
他望着面前一堆莹莹发亮的上品灵石,眼中错愕难显。
谢怀不懂物价,姜婵更是不明白,他二人哪里晓得,就这随手抓的一把,足够买下半个城池。
“使不得使不得呀,”老者连忙甩手,“我这老头子眼拙,未能识出二位仙人身份,这么些灵石,我哪里敢收。”
谢怀不理他,只看向姜婵:“想要什么样的?”
姜婵盯着周遭一圈小朋友们羡慕的眼光,思忖了会,清脆开口:“蝴蝶。”
她想到那日月夜,谢怀前来救她的那夜,枕流剑流转的冰冷剑光,在月亮下闪烁,好似一群耀眼的蝴蝶上下翻飞。
姜婵开口,甜甜地笑:“我要一个蝴蝶。”
*
碍于那数量惊人的灵石,老师傅给姜婵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糖画蝴蝶,展翅欲飞的模样,漂亮极了。
姜婵一路牵着谢怀走,一路舔着糖画,这样走走停停,逛了整整一日。
直到日头昏暗,彩霞漫漫。
谢怀望了望天色,问姜婵:“在这里住一晚?”
姜婵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二人选了最大的一处客栈,为保安全,谢怀只订了一间房。
带着姜婵吃饱喝足后,二人进屋,谢怀在床边铺了层被褥。
在灵府中闷久了,枕流剑嗡鸣作响。
枕流剑灵的很,不像寻常佩剑愿意待在灵府之中,谢怀被它吵了一天,如今进了屋,终于愿意将它放出来。
谢怀忙着整理床榻,将枕流丢给姜婵,嘱咐道:“你替它擦擦剑身,它便不吵了。”
姜婵接过,许是二人关系密切,枕流竟没有丝毫排斥反应,安静地待在她手中,乖巧的很。
姜婵向往入道,自然也是对这天下闻名的第一灵剑憧憬的很。如今枕流在她怀中,让姜婵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她小手轻轻置于枕流剑身上方,还未靠近,流转的剑身灵气便缠绕着她指尖婉转,流进姜婵体内,带来一阵冰凉的舒适。
谢怀动作停滞,转身望着这一幕,眉眼带笑:“阿婵,你入道了。”
姜婵倏地抬头,眼底震惊之色弥漫,她望着一脸含笑的谢怀,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你,你说什么?”
“你闭上眼,有没有感受到灵力在你体内流动,就像是一阵风?”
姜婵闭上眼,谢怀冰雪气息的灵气充盈了她满身,脑海中有一片微弱的光亮,她将意识轻轻放进去,发现到了一片广阔之地。
是谢怀闭关时,山洞前的那片空地,山洞旁边的桃树开的茂盛,在遍地积雪的铉云宗内显得格外显眼。
姜婵睁开眼,满目惊诧。
“我看见了,”她语无伦次,“灵府,谢怀,我看到了我的灵府。”
谢怀望着她,眼神温柔:“嗯,你入道了。”
他声音柔和:“等我们回到宗门,我便教你练剑,我们一起修炼,一起听学。”
谢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姜婵脑海中呈现出一片温馨的画面。谢怀的声音像是会蛊惑人心一般,将姜婵的意识拉至未来的美好。
他看着姜婵的眼神,眼底一片漆黑,恍若一片坠落无声的深渊。
他缓慢说道:“姜婵,我们一起。”
直到夜幕笼罩,姜婵仍旧沉浸在一片狂喜之中。
她用温水打湿手帕,动作轻柔至极地擦拭着枕流。
枕流剑通体青蓝,剑身流畅,是一把漂亮的宝物。
握住枕流的剑柄时,姜婵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捞了一把,却摸了个空。
姜婵怔住,她垂眸,望向枕流剑光秃秃的剑柄,心里异样更甚。
咦,枕流剑,没有配饰的吗?
姜婵大脑一片空白,不对啊,她有些怔怔想着,枕流剑,不是有块青玉的圆玉做配饰,还坠着个会闪着细碎光亮的剑穗吗?
谢怀仍旧整理着床榻,姜婵有些蒙了,就连眼前的一切都好似显得朦胧空洞。
恍若梦境。
姜婵望着谢怀的背影,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阿怀,枕流剑的剑穗呢?”
姜婵的声音喑哑的不像样,这几日的异样终究还是汇聚在一起,成为了一个充满疑问的姜婵。
谢怀的身影僵硬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姜婵的错觉,他的身形都开始拉扯变形,陌生不已。
姜婵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问:“剑尊大人给你的青玉呢?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