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
刚一开口, 便察觉到此刻二人处境的危险。
谢怀眼疾手快,磅礴的灵力呼啸而出,瞬间在虚空之中稳住了身体。
随手将身上的衣带扯下拽住身旁最近的一株断枝。
剧烈的震**之下, 桑昭经受不住, 晕了过去。
谢怀眼底晦暗, 不住地望着桑昭的脸庞,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嗯……?”
好像这才发现身体的不对劲,谢怀俯视, 望着“自己”窈窕曲线,愣了半晌。
“这是……”
姜婵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止不住的情绪。
她拼命克制自己, 将情绪按下, 抱紧桑昭, 灵力散去, 四处巡视, 在不远处的断崖之上寻到一个山洞。
费劲力气将二人挪了过去。
放下桑昭后, 姜婵才发现自己衣衫尽开, 露出内里单薄的底衣。
姜婵面色复杂地拢住衣袍,心底像是水滴入油锅一般,一片沸腾。
方才……
姜婵捂住脸, 激动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是谢怀。
姜婵眼泪夺眶而出, 根本抑制不住地颗颗坠落。
谢怀醒了……他竟然真的醒了。
姜婵出逃至今, 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实感。
她怕灵府中的谢怀是假的,她怕那道微弱的呼吸是假的,她怕谢怀早便陨落, 死在了那令她心碎的铉云宗,那无尽的业火之中了。
如今, 他竟然真的醒了。
他用着自己的身体,救下了桑昭与自己。
谢怀就是谢怀啊,姜婵忍着心中酸涩。
她心中高不可攀的谢怀。
*
雪山寒冷,在陡峭的断崖之中,更为极寒。
姜婵是无所谓,她练过肉身,早便习惯了极端的气温。
但桑昭不同吧…
她望着桑昭铁青的面色,不由得有些纳闷。
南海好像温度是温和了些,桑昭这么怕冷的吗,竟会被冻成这样。
姜婵在山洞之中四处走动,想着能不能找些东西来烤火取取暖。
身后传来细碎动静。
姜婵没有回头,声音淡淡:“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
身后人没有回话。
姜婵奇怪,正欲起身,倏地,一道黑色灵气朝她袭来。
!
姜婵警戒回头,桑昭正站在她身后,言笑晏晏地望着她笑。
灵力击中姜婵的左臂,黑色灵力不断燃烧,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阵灼烧的疼痛。
“是你……”
姜婵一眼便认出了她。
如今桑昭歪着头,一脸的天真模样,手指绕着雪色长发,出口却是残忍的。
“哎呀,躲得这样快……差点就能将你烧死了。”
姜婵皱着眉:“在太虚幻境中,我见过你。”
那个奇怪的,黑发旖旎,笑的天真的神秘女孩。
难怪。
姜婵顿悟。
难怪当初在幻境中,自己是桑昭的身份,想来当初奉仙镇中,桑昭被圣屿殿的灵气吞没,肉身早便侵占,灵魂也被锁死。
南海听学中本就没有她的身份,于是阴差阳错,她便顶上了桑昭的位置,而桑昭的肉身,则是被眼前之人夺去。
“你是圣屿殿的人,”姜婵心想道,只怕身份地位还不低,她问,“为何选中了桑昭,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嘘。”
女孩伸出手指抵在唇间:“乖一些,听话一些,安安静静地死去,这样不好吗?”
话音刚落,浩瀚的灵力冲出,化作一张粘稠的,绵密的黑色巨网,铺天盖地地向姜婵袭来。
速度实在是太快,姜婵召出灵力,漫天枝干席卷入洞内。
姜婵灵根混杂,当初入道之后,她千思万想,只保留了木属性为己所用。
她一心钻研,摒弃其他,就算是灵根混杂的她这样的废柴,也是跌跌撞撞地修出一道正路。
只可惜雪山之中万草不生,就连枝干都干枯的脆生生。
身前招来的树干还未形成保护圈,便被横冲直撞的灵气径直破坏。
姜婵脸上失了血色,过分的实力悬殊让她此刻显得那样单薄可笑。
树干被毁,灵气消散,姜婵还未重新凝聚,黑色的剑便刺穿了她的心口。
毫不留情,干脆利落。
剑刃拔出时,带出一阵温热的心头血。
姜婵猝不及防,吐出一大口血。
黑色灵力尽数收回,重又回到桑昭体内,假桑昭笑眯眯地朝着姜婵摇摇手:“拜拜啦,小美人。”
姜婵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力,咬破了指尖。
力气没有收住,将两三个指头咬的血肉模糊,一片狼藉。
指尖的锐痛使得她短暂恢复精神。
“还没结束呢……”
姜婵强撑着,她望着一脸疑惑的假桑昭,表情有些疯狂地握住了腰间的青玉。
恐怖的灵力弥漫着刺目的金光,姜婵晕厥之前,笑地扭曲:“离成功只差一步,我才不会结束呢……”
金光倏地普照,漫过了山洞,漫过了雪山,漫过了周遭茫茫的风雪与人家。
就像一阵回照大地的春色,直将天地照的温暖。
这时,风停了,雪也停了。
雪山被金光笼罩,闪动着粼粼耀眼的光芒。
假桑昭站在金光盛开的源头,身子不住地震颤,她直勾勾地望着姜婵腰间的青玉,眼睛在金光之下被刺激地眼泪汹涌,即便这样 ,她也没有移开哪怕片刻目光。
“是你……“
她声音颤抖,抑制着翻滚的情绪,在那沸腾的情绪下,不知是喜悦,还是浓稠的恨意。
又或者都有吧。
她咬牙切齿,满脸是泪:“原来是你……”
*
姜婵又看到了那道熟悉的悬崖。
悬崖之下,是涌动的河流。
姜婵认出来,这便是之前提及过的泺河。
泺河之上,似乎飘着什么,自远而来,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哭声。
一双干净的大手将那个东西拦下,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婴孩。
婴孩刚刚一两岁的模样,灵动可爱,却瘦瘦巴巴。
那人浑身被金光包裹着,看不出模样,只依稀从身形上判断看出是个高大的男子。
“怎么在这捡到个孩子?”
金光人的身后,有人在说话:“掌门,要如何处理这个孩子?”
“带回宗门吧。”金光人声音极轻,温柔至极,如身在一场春觉之中,让人不愿醒来。
他抱着孩子,孩子便瞬间不哭了,望着他,抽哒哒地笑。
“捡到了,便带回去,好好养着。”
*
“阿婵。”
姜婵昏迷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被前辈唤醒。
“我用修为护住了你的伤,你要尽快下山,好好疗养。”
前辈的声音断断续续,只怕是刚才那一遭,耗尽了他这些时日积攒的气力。
“记住……谢怀一事…迫在眉梢……小心……”
声音彻底断了。
姜婵坐起身,唇边残血顾不得擦,她摸摸青玉,已经彻底变得冰冷。
小心什么?姜婵捂着胸口剑伤,好半晌也没猜出前辈话音的意思。
血已经止住了,但仍旧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姜婵站起身,前去查探桑昭的情况。
灵力干涸,面色青黑,身上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但因没有致命伤,所以比起姜婵来伤势还轻些。
那女孩死了?还是离开了?她还会不会威胁桑昭的生命?
姜婵头痛欲裂,她来不及想太多,风雪肆虐,桑昭嘴唇被冻得乌青。
她在山洞竭尽找来能燃烧的材料,在桑昭的身边升起了一堆火。
火焰熊熊燃烧,驱散了寒冷。
山洞之内被照亮,姜婵走近墙壁,发现上面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图像。
啪。
姜婵被桑昭整的有些精神衰弱,她敏感地回过头去,望见洞口高挑的身影。
是那个叫郁冶的男人。
他脸色难看,径直奔到桑昭面前,只见她上下伤口斑驳,气得手指都在颤抖。
他气郁抬头:“你……”
却又猛地停住。
因为他看到姜婵面白如纸,心口处糊了一大滩凝固的血,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他强行咽下原先刻薄的话,声音冰冷:“你们这是遇着什么事了。”
姜婵见是他,稍稍放下心来,还在研究石壁上的刻画:“桑昭好像是被圣屿殿的人夺舍了,此番回去之后,你们替她好好检查检查。”
话落,她又歪着头看向郁冶:“你是怎么找来的?”
郁冶半搂桑昭,将她靠近火源:“方才这里爆发出了一股极为霸道的灵力,我顺着痕迹找来的。”
他动作怔了怔:“方才是你?”
那股力量,恐怖的像要将整座雪山都连根拔起,那样磅礴的力量,他怎么也不敢与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扯上关系。
姜婵并没有答话,她只是自顾自地问:“桑昭说,她是为了替母亲求医才远上北境的。她有见过南海岛主吗?”
“自然没有,桑前辈已经闭关很多年了,昭昭她也是听五叔说的。”
“不会觉得奇怪吗?”
郁冶疑惑:“哪里奇怪?”
“明明都没有见到人,听信袁五一人的说辞,便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远上北境来寻玉尘观?”
郁冶嗤笑:“这是自然了,五叔总不能骗她吧,自桑前辈年幼时,五叔便在南海辅佐了,在昭昭心里,他早便是家人的存在了。”
他嘲讽道:“你该不会是在怀疑他吧?”
姜婵看完了全部的壁画,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长舒一口气。
她望了望山洞外的天气,风雪正盛:“等雪停了我们就下山。”
“为何等雪停?”
姜婵眸光晦暗:“等雪停了,我们就能找到天幽灵草了。”
郁冶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桑昭如今身体极为寒冷,确实也应该烤烤火再走。
他有些犹豫道:“是你救了昭昭……”
姜婵望过去,正巧对上他一双如毒蛇一般阴郁冰冷的眼神。
“不过,你先前还刺了她一剑 ,不过两清罢了。”
姜婵平淡地转过头,没有搭理他。
她望着洞外风雪,突然开口道:“我不知道,原来南海的少主,竟是连化形都不会的。”
桑昭原型为纯血青龙,方才那般危险的情况下,本该对她毫无威胁。自山崖跌落,只需化为青龙,区区雪山断崖,奈何不了她的。
但是姜婵想到了这之前在南海,五叔在海底对她说的话。
他说桑昭有心结。
于是她便没有犹豫地跳了下去。
郁冶粘稠的眼神锁死了她,上下打量,没明白她这句试探的意思。
桑昭的心结全修仙界的人都知,她为何不知道。
他没多想,只淡淡道:“昭昭年幼时,被不少眼红她的人在背后调笑,说她堂堂南海少主,爹妈都没有,再怎么风光又算什么。”
“昭昭单纯,这南海少主的身份反倒像枷锁一样束缚了她,这些年来,她宁可不要这层身份,也想见一面她的母亲。”
姜婵想到那个水牢中的身影,她沉默片刻后开口:“难道就没人想过,她母亲不是在闭关吗?”
郁冶皱眉:“你什么意思?”
“万一,她是被困住了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在郁冶如同千钧之重,砸下轰鸣的巨响。
郁冶震惊,薄唇微启,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可…怎么,怎么会呢?桑前辈可是南海之主……谁会把她困住……”
姜婵撑着下颚,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桑昭为什么会去奉仙村,为什么她会被圣屿殿的人附身,为什么此番要到玉尘观来,”
她望向一脸震惊的郁冶,淡淡道:“不是很像被人一路操控着的吗?但凡有心些,都该去查查那个袁五的底细吧?”
郁冶心中惊涛骇浪。
他又问姜婵:“可你这么多疑的人,为何会这么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也是陷害桑昭的一员?”
“我知道你,”姜婵抱着膝盖,乖巧地坐在洞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飞鸿剑派的小宗主,十五年前的血案,你一人独挑起飞鸿剑派的重任。乱世之中,你带领剑派站稳脚跟。“
没有注意到郁冶逐渐漆黑的双眼,姜婵依旧说着,语气里带着自己不曾在意的艳羡:“你将南海小少主桑昭视作自己的幼妹,多年来维护她疼爱她,于情于理,你都绝不会是伤害桑昭的人。”
说到这里,姜婵突然卡壳。
十五年前。
又是这个时间点。
姜婵皱着眉头,突然发现了又一个巧合。
当初在南海,她记得在史籍中查到的,上一届参与南海听学的人,除却桑洛,闻暄,莲华,还有就是飞鸿剑派当时的少年立派宗主。
也就是郁冶的爹娘。
而当时闻暄死在了海底城,十五年前飞鸿剑派发生血案,导致剑派元气大伤,加之去作客的桑洛夫君,宗主及其夫人,皆被仇人灭口。
后来,桑洛伤心欲绝,闭关不出,十五年后的如今,莲华将铉云宗灭门,叛逃加入圣屿殿。
自此,当初参与第一届听学的少年才俊,皆是落得悲惨下场。
这一切,与现今谢怀被毒害,桑昭被夺舍有关联吗?
姜婵只觉自己好像离真相只差最后一层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