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 女孩子家都会像昭昭这般,孱弱,精致, 惹人怜爱。”
郁冶望着姜婵, 咧开嘴嘲讽道:“没想到还有你这样冷静淡漠的, 完全不像个正常女子。”
姜婵知道自己戳了他的伤疤, 向来睚眦必报,阴郁小气的郁冶自然要找补回来:“真可怕, 只希望我幼妹千万不能如你一般,不然怕是没人疼的。”
关于飞鸿剑派的小少主的传闻,姜婵自然是听说过的。
十五年前的血案, 双亲惨死, 就连不到三岁的幼妹也被歹人拐走, 郁冶寻找多年, 音讯全无。
痛苦万分的他疼爱桑昭, 也是有将其视作幼妹的原因在, 他也希望他的妹妹流落在外, 也能有人这样疼爱她。
姜婵太明白如何才能一针见血地戳人心肺,于是她淡淡反击:“那我觉得还是要像我一点吧,不然这些年修仙界这般乱, 若是像桑昭一般只知撒娇, 怕是活不了三天。”
她又望向郁冶:“又像你一般嘴欠找骂, 怕也会树敌百万。”
“你!”
姜婵没有再搭理他,望着石壁上的壁画,慢慢阖上双眼小憩。
一夜静谧。
第二日清晨, 姜婵在一片惊惶尖叫中醒来。
她不耐地睁开眼:“又怎么了?”
“阿婵!阿婵!”
桑昭将将醒来,恢复了大半气力, 她从郁冶那听说了昨日姜婵救她的事迹,如今对她甚是依赖。
她跑到姜婵面前。指着身后幽深的洞口,惊慌道:“里面,里面全是白骨!”
“原来你昨日,是在看这些东西。”
郁冶望着满石壁的涂鸦,震惊失语:“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石壁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不同字迹的遗言,无一例外的都是被山下那群刁民陷害,在茫茫雪山惨遭失足坠崖,灵力枯竭至死的结局。
“荒凉偏僻,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姜婵探出头去,“风雪停了,咱们下山。”
*
姜婵一行人拉开厚重门帘时,素姨正坐在篝火边抹着眼泪。
“素姨。”
一见着姜婵,素姨惊得跳起来:“哎哟,你们…你们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二人搀着郁冶,高大的男子昏迷着,被两个姑娘家拖着回来,面色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桑昭焦急道:“素姨,求您救救我哥吧!”
素姨惊魂不定地笑笑:“这是,这是怎么了。”
桑昭:“我哥在山上被歹人袭击了,幸亏我及时找到他,否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姜婵面色焦急:“现在别说这么多了,素姨,我们找到了天幽灵草,听说这东西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死人都能救得回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株熠熠生辉,周身灵力流转的仙草,恳切道:“麻烦您,将其熬制成药汁,越多越好。”
桑昭:“一碗就够了!”
姜婵忍着怒火:“我为了你兄妹二人上山寻药,差点半条命都搭进去了,怎么,我就不能喝一碗?”
素姨没想到她们真的能找回仙草,眼睛盯着姜婵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见她二人吵的凶,讪讪笑道:“怎么,这草没受伤的寻常人也能吃?”
“那是自然了,”姜婵没好气道,“对于重伤之人,它就是绝世的灵丹妙药。寻常修仙人服用,修为也可进步神速,就算是普通人吃了,那也是延年益寿的好东西。”
姜婵示威地冲着兄妹二人昂首道:“这草是我找到的,我说熬一锅,就必须熬一锅,素姨,麻烦你。”
素姨不动声色地在衣摆处抹了抹手心的汗,颤抖着接过,低着头道:“我去后面院子里,那里有口大锅,我去熬给你们……”
等到人彻底走了,郁冶才睁开眼睛,不自在地压了压麻痹的肩膀:“这人能有这么蠢?说什么信什么?”
“平时或许不会。”姜婵坐在篝火前,淡淡地往前火焰飞舞,“但昨日她儿子被我刺了一剑,活不过今日,如今有了仙草,她必定死马当活马医,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我还是不懂,”桑昭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疑惑开口,“这关天幽灵草什么事?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啊?”
“根本就没有天幽灵草。”
姜婵道:“这座雪山,我已全部用神识勘探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灵草的踪迹。”
桑昭歪头:“那…那小和尚骗我们?”
姜婵没有再答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一切的结束。
三人静静在屋内坐着,直至屋外传来一阵的嘈杂。
姜婵挑帘出门,正巧撞上跌跌撞撞的素姨。
她一下栽进姜婵的怀里,状若疯癫,唇齿带血:“你骗我……你骗我!!”
她攥住姜婵的衣领,用力到指尖泛青,素姨圆目怒瞪,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是你害了我儿子 ,害了我们村,害了我们所有人!”
身后的桑昭二人正欲上前,便瞧见姜婵面无表情,轻轻攥住素姨的手腕。
被毒草腐蚀五脏六腑的人,如何抵抗的了修仙之人。姜婵轻而易举地挣脱她的手,冷淡开口:“是你们的贪念,害了你们自己。”
从第一个来到雪山寻找仙草的修仙之人失足落崖,被熟悉地形的山下村民掠夺一切仙器灵宝开始,被欲念寄生的村落便开始设计杀人。
他们放出仙草就在雪山上的消息,设计害了一个又一个的修仙人。
抢夺来的仙器越来越多,贪念也被浇灌的日益壮大。
“只可惜,你们最终还是踢到了铁板。”
姜婵冷漠地看着素姨,以及她身后的一干村民毒发身亡,痛苦倒地。
“可是,就算我们将他们都杀了,没有天幽灵草,还是无法完成玉尘观的任务啊。”
桑昭苦恼说道。
“错了哦,”姜婵回身望着桑昭,“他们踢到的铁板,可不是指我哦。”
桑昭越来越糊涂:“那是?”
“你们有没有观察到,石壁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郁冶沉默片刻,缓缓睁大了眼睛:“……是玉鸿!”
是那个玉尘观的小和尚,玉鸿。
风雪倏地停滞,整片空间凝固,昏迷倒地的村民们在桑昭不可置信的眼神下,慢慢化作烟尘,无风自去。
四周的景色飞速转换,没有风雪,没有荒野,没有村落,逐渐在众人面前显现的,依旧是那间古朴破败,十分不显眼的玉尘观。
小和尚依旧虔诚地跪在薄纱面前,双手合十,闭着眼睛。
“贪念之上的村中人,最后一个骗到的人,是你。”
玉鸿没有半分反应,于是姜婵接着说下去。
“我想您是不会在意仙草之类的身外物,那么他们诓骗您的理由是什么?”姜婵猜测道,“是让您入洞救人吗?”
听到这里,玉鸿才慢慢睁开双眼。
“慈悲为怀的您,怕是死也想不到,天下会有这般恶劣之人,他们骗您入山洞,将您困死在那里,可他们没有想到,他们设计加害的,居然是您这样的半仙。他们最终得到的,是天神的震怒。”
桑昭与郁冶疑惑地看向姜婵。
“在我上山之时,便有巡逻之人对我说,这周遭附近没有人烟。”
桑昭结巴:“那,那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姜婵望着玉鸿,神色淡然:“是您将他们所有人的灵魂困在那里,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但你最终选择杀了他们。”
玉鸿终于开口,他望着台上缥缈的纱帐,说道。
姜婵点点头:“这是我为他们选择的结局,不知道能不能讨您的欢心呢?”
她望着玉鸿,虔诚道:“他们因自己的贪念寻得恶果,我想,这才是您想看到的,不是吗?逍遥仙。”
桑昭震惊:“逍遥仙?他是逍遥仙?”
玉鸿起身,淡淡地回身望着姜婵。
“您别装了,”姜婵浅笑,“那台上薄纱后面,根本就没有人吧,这只是您做的障眼法。玉尘观就是济泠仙山,您就是逍遥仙,您被世人的贪欲伤透了心,借着玉尘观的由头躲了起来,所有求见您的人,都被玉尘观那莫须有的要求打发走了。”
姜婵正了神色,她上前两步,端正地跪在玉鸿面前:“我只请求您,完成我的心愿,我会证明自己,与他人不同。我愿在此起誓,事成之后,我愿为仙山生,为仙山死,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我愿以济泠仙山的名义,行善百年。”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活像是沾着心头血,力透纸背,刻写在众人心上。
被这誓言,这画面震撼到的二人无所适从,桑昭哆嗦着:“阿婵,你要做什么呀?”
姜婵回想起铉云宗上凄惶尖叫,死亡气息盘旋不去,血色的画面展现在她眼底,流淌成欲掉不掉的眼泪,与遍布的血丝。
姜婵心中情绪肆虐,如今成功与失败只在她面前,她浑身都在颤抖,顾不得身后还有人在,从哽咽的嗓子眼中,滚动出自己练习千万遍的话语。
“我请求您,救救谢怀。以残破之魂,重塑他肉身。”
她深深跪伏下去,浓厚的悲戚与害怕要将她吞没,她的脊背深深弯下,拱成一道流畅的弧线。
末了,她又私心加上一句:“请将谢怀,重新带回我身边。”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桑昭瞳孔地震,眼泪汹涌,她震惊地不住向后退去:“是你…是你将枕流带走了……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做到的。”
就连一向对他人之事从不关心的郁冶如今也是脸色剧变,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跪伏的那道身影,心中震撼之意无以复加。
这样瘦弱的身影,这样孱弱的力量,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勇气与信心?
郁冶脸色苍白,他蓦然想到十五年前的那个雨夜,被血色屠戮的飞鸿剑派。
所有人都以为他当初贪玩,跑出家门,就连他父母都这样以为。
但其实他没有。
他就躲在祠堂之后,眼睁睁望着父母惨死,暴毙而亡,眼睁睁望着尚还不会说话的幼妹被哭喊着掳走,眼睁睁望着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上前阻止。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雷声轰鸣,暴雨不休,年少的郁冶躲在佛像后面,两腿瘫软,毫无力气。
他没有任何动作。
眼泪肆意流淌,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抬头望见供奉的神像,在血色的雨夜下一瞬间变得阴冷可怖。
他是个胆小鬼。
郁冶望着姜婵的背影,倏地掉了一颗眼泪。
姜婵说的没错,郁冶心想道,他是一个怯懦的,阴郁的胆小鬼。
他希望妹妹如若能活着,最好像姜婵一般,勇敢,不屈,像一株雪山之松,永不折断。
玉鸿望着决绝的姜婵,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手轻轻一挥,破败的玉尘观与雪山瞬间消失。
众人抬起头,眼前方才还年幼的小和尚玉鸿,瞬间变成了一道伟岸的身影。
四周一片鸟语花香,风声慢慢。
众人四处望去,哪还有什么风雪的影子,就像瞬间从冬天来到春季,山花遍野,一派祥和。
玉鸿极为俊朗,温柔的眉眼就像春野烂漫的花草,素白的手指拉着宽阔的衣袖,花色淡雅的外袍上绣满了春花。
他堪堪往后一倒,便有编织着花草的藤椅凌空飞来,将将接住了他。
他撑着下颚,眯着眼睛打量着姜婵。
须臾,他莞尔一笑:“好啊。”
在场之人皆是一震。
姜婵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头,神色茫然:“什么?“
“我说好,”玉鸿耐心地重复,“我答应你的请求,替你复活那个人。”
一瞬间,姜婵猛地脱力,她跌坐在地上,双耳一阵嗡鸣。
剧烈的狂喜击晕了她,她反倒像是反应不过来了,怔怔地起身,正欲上前,脚下绵软无力,尽是直直倒了下去。
“阿婵!”
桑昭尖叫,郁冶眼疾手快,飞速上前接住了她。
郁冶心下复杂 ,真正搀扶住姜婵才发现,原来她这是一个寻常女孩子而已。
她的胳膊比桑昭还要瘦弱,侧脸像许久没有吃饱饭一样苍白。
若是寻常之时见到她,郁冶只会想,谁家的姑娘,竟是憔悴成了这般鬼样子。
然而就是这样脆弱的姜婵,竟是完成整个修仙界都无法想象的艰难的任务。
被郁冶半搀半扶着,姜婵都忘了道谢,她赤红着眼眶望向高处的玉鸿,虔诚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救世主。
“我不白救哦。”
玉鸿玩弄着素净的墨发,冲着姜婵道。
姜婵毫无畏惧:“您要什么?”
如今心愿达成,姜婵心中奋勇无比,好像有使不完的气力。
仙丹灵药,仙器法宝,姜婵望着玉鸿殷红的薄唇,眼睛亮晶晶的发亮,等着他开口。
便是如今他要妖神的心脏,她也会心甘情愿,毫不畏惧地前去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