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一手持剑,一手断了筋脉,毫无力气,她只能握着剑一步步匍匐着靠近闻暄。
正当二人僵持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二人当中。
姜婵一惊,抬头去看。
看见一脸空洞麻木的闻涿。
姜婵望向他,踌躇着没了动作。
那边闻暄见状,狂笑起来:“天佑我泺城,天不绝我!我就知道河神大人不会欺骗我!”
他指挥着闻涿:“儿子!去!将那女人给我一刀砍死,只要将她杀了,泺河就会重新回来,泺城繁华安定的日子也会回来!”
姜婵望着一言未发的闻涿,忽的想起那个夜晚,在断崖之前他说的那句奇怪的话。
没有了犹豫,她将灵剑奋力丢在闻涿脚下,沙哑说了一句:“物归原主。”
闻涿望了望脚边的剑,又望了望姜婵,眼底血红一片,没有动作。
姜婵安静地看着他,轻声说道:“闻涿,我在等你出去后的那声道谢。”
此话一出,闻涿立刻痛苦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发觉不对的闻暄兀自疯狂,他惊魂不定地怒吼道:“杀了她儿子!你还在等什么!你快杀了她!”
“儿子儿子的,”闻涿突然开口,望着那道已经完全不像画像的身影,苦涩开口,“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是你亲自为我取的。”
“闻暄”猛地噤了声,随机还是暴躁道:“杀了她!你快杀了她!!”
闻涿闭上眼,再也没有犹豫,他捡起地上的灵剑,一步步走进他。
“‘涿,流下滴也,一滴为一涿。'”他轻声说道,“你说天赋异禀在这世道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希望我继承你的天赋,我只需像水滴一般,坚韧刻苦,习得本心即可。”
闻涿的声音轻的像是随时就能飘散:“这您也会不记得了吗?爹。”
不止一次的,闻涿羡慕别的孩子与父亲的相处。
闻家家大业大,家主是他的亲叔叔,他没有成亲,也并无子嗣,将所有的宠爱都灌溉在闻涿身上。
其实闻涿与桑昭关系好,家庭的缺陷有很大的关系。
桑昭不识母亲,闻涿没了父亲,他二人被家中骄纵,脾气暴躁,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外人在背后的诋毁。
树大招风,闻家与南海在修仙界的地位固若金汤,面对天之骄子的他二人,众人极端的嫉妒都化作愤恨。
在背后戳着他们的脊梁骨,说家室再如何好又怎样,还不是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闻涿与桑昭一见如故,二人虽时常斗嘴吵架,但底子里都是出自同类的相互舔舐。
如今在这虚假的幻境之中,泺城也算了结了一桩他的心愿,在与假闻暄相处的短短数日之中,他已经满足了。
于是还未等那个卑劣的闻暄答话,闻涿便狠下决定,干脆利落地一剑刺入他的心脏。
不知是第一次拿剑杀人,还是第一次杀这个人,闻涿的手抖了又抖,最后还是卸力地松开了手,仍由灵剑插在其身上。
假闻暄瞪大了双眼,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惊疑地望了望姜婵,又指着闻涿,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瞬暴死。
闻涿眼睁睁望着那个人不甘地双眼暴睁,死不瞑目,他颤抖着后退,跌坐在姜婵身旁。
闻暄死了,整个虚幻的泺城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时无话。
终究还是闻涿无法忍受这份沉默,沙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涿话没挑明,但姜婵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日在崖边,你清醒过来时说的话。”
闻涿说的是,河神要闻暄的命。
闻涿点点头:“如果我没有清醒,不可能会说出闻暄的名字。”
姜婵似要缓解他的情绪,笑笑:“我原以为你只会撒娇呢,在最关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不是挺厉害的吗。”
闻涿苦笑,并没有说话,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河神,以及究竟给闻涿看了什么,这些姜婵都不会知道。
“我们要离开了吗?”
姜婵闭了眼养神:“如今泺城已毁,南海众人也都死在废墟之下,圣屿殿的力量催化出来的假城主也被你杀了,若再不能离开,我也想不到法子了。”
话音刚落,一阵极为强烈的拉扯感牵引着二人。
姜婵睁眼望向天际,原先泺城顶上倒挂着的海水竟开始旋转,就像是在真正的海面风暴中一般,风浪汹涌,漩涡横生。
旋转的海面顷刻间涌了下来,裹挟起闻涿姜婵二人,向天际拉去。
悬空之中,姜婵远远望见被压在巨石下的谢怀,他仍旧待在那里,安静精致的像是被丢弃的娃娃。
!
姜婵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又凝神看去。
那个墨发飘飘,娇小白皙的女孩又出现了。
她就站在谢怀的旁边,烂漫地仰着头,直勾勾地望着姜婵的方向笑。
她低头看了看谢怀,又抬头冲着姜婵,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姜婵,笑的分外甜蜜。
隔着滔天的海水,隔着颠倒的视角,姜婵听不清楚,只潦草地记住了女孩的口型。
没来由的,姜婵渗出了一身冷汗,直到被幻境彻底甩出去的那一刻,姜婵才恍然明白过来。
找到你了。
那是那女孩站在谢怀身边,对她说的四个字。
*
姜婵醒来的时候,初晨的曦光正透过窗子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脸上。
或许是阳光分外刺眼,她不舒服地拧了拧眉,下一瞬便猛地睁开了眼。
还未等姜婵精神恢复,自己的衣领被人拽着,直接被扯了起来。
姜婵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精致漂亮的脸蛋。
桑昭仿佛也是刚刚才醒来,一脸的怒火,她将姜婵整个人拽起,恶狠狠道:“你刺我!你居然敢刺我!你知不知道我的身子有多名贵!你刺我这一剑,我不将你千刀万剐,我就不是南海族人!”
虚晃的眼睛眨了眨,望见了桑昭肩头的那个血窟窿。
时间估摸着已经过了几天,姜婵刺的不深,那道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姜婵眨眨眼,好半晌意识才终于重新回归。
啊对,她迟缓地想,进幻境之前,确实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来着。
照桑昭的反应来看,她并不像是进入了太虚幻境的样子,倒像真真切切地昏迷了几日,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为什么呢?
姜婵心里思考,乘云冥阵图一旦开启,阵中的每个人都逃不开干系,无一例外都会被牵扯进幻境。
这次不但她出了纰漏,进了桑昭的身子里,她竟能躲过一劫,直接屏蔽掉了阵法的传送吗?
见她半天不说话,更是激起了桑昭的怒火,她冷笑着直接上手扇了一巴掌。
“桑昭!!”
闻涿一睁眼,望见的就是这个场景,压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他上前扼制住桑昭的手腕,声音沙哑,却透着狠意:“你在干什么?!”
桑昭怪笑:“一眨眼的功夫,你现在倒是挺护着她,怎么,她是你养在着穷乡僻壤的小老婆,看她被打了你才肯吭声?”
头疼欲裂,没来由地想到了林津津偷偷在背后说她的话,以前的桑昭脾气骄纵暴躁,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姜婵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是真理。
她扯过自己的衣衫,没给桑昭反应的时间,扬手便是一巴掌回敬了回去。
到底是女孩子家,用的力道也轻了些。
饶是如此,桑昭也依旧是一副天塌地陷,大为震惊的样子:“你敢打我……”
她捂着脸,指着姜婵,手指气愤到微微颤抖:“你居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打我!”
像是孩童一般,气愤到了一定点便语序混乱。
姜婵也不再理睬,拨开她的手指便往外走去。
桑昭还欲追上去,闻涿猛地拽住她的臂膀:“够了!!”
闻涿的脸色要命的难看,桑昭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神色阴森成这个样子。
他瞪着桑昭,一字一顿:“够了,没了她,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人家刺你,是为了救你,你在这撒泼打滚,像什么样子?”
桑昭不可置信,她猛地甩开闻涿的桎梏,正欲也赏他一巴掌,却被闻涿轻巧捏住手腕。
闻涿眼神晦暗,仿佛她再撒野便要将她整个丢出去。
“阿婵说的没错,”闻涿微眯双眼,“我跟你,确实是被家中宠坏了。”
说话狠狠摔下桑昭的腕子,深深看了她几眼,淡淡道:“你的这张脸,还是她用讨人喜欢些。”
桑昭目眦欲裂,望着闻涿恍然变了个人的身影,恨得银牙险些咬碎。
*
“阿婵!”
闻涿追上姜婵,心急之下握住她的手臂。
与方才桎梏桑昭不同,他只是虚虚握着,生怕弄疼了她,只这么一会,掌心便出了些许薄汗,怕惹她不喜,闻涿有些气恼的咬了咬唇。
“你没生气吧?”
姜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会,桑姑娘不明事理,况且我本就刺了她一剑,我为何生气。”
“我问的不是这个!”闻涿有些气急败坏,“我的意思是,刚刚我没拦住她,你没生我的气吧?”
姜婵觉得更莫名其妙了:“你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行为道歉?再说了,我醒的比你早,你没拦住也很正常啊。”
闻涿一时语塞,他忽然想起了谢怀的那封情书,想到了姜婵在这方面的懵懂。
他讪讪地松开了,摸了摸滚烫的耳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嗯,也对。”
姜婵倏而笑了:“说起来,你是不是还差我一句话?”
闻涿一怔,他首先想到的,是在干涸的泺河河**,她望着自己不容拒绝的说,她在等出去后的那声道谢。
是她,最终坚定了闻涿摇摆的心,也是她信守承诺,完整地将闻涿带了出来。
其实闻涿对姜婵本身的样貌没什么印象,在幻境中的朝夕相处,他面对的都是桑昭那张漂亮的脸。
他细细盯着姜婵,想将她的样貌牢牢记住。
他怎么会觉得桑昭那样的花瓶漂亮呢?样貌虽精致,却脑袋空空,清澈的眼底全是愚蠢。
姜婵就不一样了,虽没有桑昭那样侵略性的美貌,但明明也是漂亮的。
姜婵的眼睛那么明亮,望着你笑的时候,像是午后闪着磷光的湖泊。
姜婵的头发像是画本子里料事如神的半仙,每一缕银发都渗透着光阴,桑昭那头毛白的瞎眼,哪有姜婵这样看着顺眼自然。
姜婵……
闻涿定了定神,喉结上下滚了滚,他恍然明白了什么,认命地闭上了眼,诚恳道:“谢谢你,阿婵。”
姜婵笑笑,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她踮起脚成熟地拍了拍闻涿的头:“没事,等回家了,要好好……”
闻涿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后半句话,他疑惑地睁开了眼,眼前的画面险些让他魂飞魄散。
一把黑色的剑插在姜婵胸口,贯穿了她单薄的身子,她神情茫然,唇边不自觉溢出了一口血。
“阿婵!!!”
闻涿尖声失叫,霎时,半个村子的雀鸟都争相飞越,逃离了这个弥漫着不详与毁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