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是个麻烦事, 然而在所有人同心协力下,竟也显得微不足道来。
破阵当日,黎丹姝紧张地站在不远处, 注视着晅曜独自走入阵心。她将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 至少连她身边听惯了心跳声的云裳也没有发现她的不妥。
可是晅曜却好像听见了她的迟疑, 他原本已经要走进阵眼了,忽有所觉得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神色平常的黎丹姝, 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十足孩子气地说:
“你等我把这阵眼捞出来, 给你镶簪子玩!”
晅曜还是那副天地不惧的模样,也不等她回答,冲黎丹姝挥了挥手后, 便干脆地向后一仰, 直跃入了满是灵力冲撞的阵眼中去!
黎丹姝心中一紧,她明知晅曜不会有事的,还是忍不住向阵中迈出两步, 被云裳扯住。
云裳说:“黎姑娘, 这阵灵气酷然, 你若靠近, 对你身体有害无益!”
黎丹姝当然知道,她还知道此刻她最应该做的, 是随兰华一起组织起这几百人避难, 而不是站在这儿没有任何用的呆等。
然而就像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向着如此危险的阵法迈出两步一样,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生起这莫明其妙的担心。
晅曜可是苍竹涵都认可的强大,上清天能敌过他的几乎没有几人。若是他都不能从玄境中的阵法存活, 这天下大约也没人能再做到。
黎丹姝很清楚,然而不管她怎么清楚, 她还是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云裳却像很明白一样,她抓着黎丹姝的手臂,安慰她:“晅曜君不会有事的,如果他出来发现姑娘你被阵法伤了,那才是大事呢。”
她想要劝黎丹姝跟兰华一起去安全的地方,黎丹姝却不太想离开,她看了看云裳,询问道:“在这儿有我能帮你的事情吗?”
云裳想说她的任务还是黎丹姝颁布的,是和月山河一起在晅曜破阵后保持玄境一时的稳定,确保兰华有足够时间转移不离城的女子。这些事情黎丹姝一早就都安排好,没什么需要再补充的了。
云裳作为医生,最看重的还是黎丹姝的身体状况。她犹豫片刻,还是想劝黎丹姝去避难处,却在开口前,被月山河截了胡。
月山河看了黎丹姝一眼,和她说:“你留下也好,免得小疯子出了阵找不见你,反而乱来。”
黎丹姝本能反驳:“晅曜不是疯子。”
月山河勾了勾嘴角:“你倒是知道我说的是谁。”
黎丹姝气结,月山河沉静地凝望着她,似是不想她生自己的气,方开口解释说:“想想你们彼此的身份,他如此不管不顾,不是疯子是什么?”
即便看起来对晅曜已经没有了明显的敌意,月山河在口舌上也没能客气:“或许你想我叫他傻子。”
黎丹姝怒意腾起,她驳斥月山河:“他只是心性纯粹,他可是琼山不世出的天才!”
月山河静静听她反驳,等黎丹姝说完了,他才像是无奈般叹气:“既然如此,你在发什么愁?”
黎丹姝微怔,月山河想要伸手去揉一揉她的额发,最终也只是在身侧动了动手指。
他重新看向大阵,和黎丹姝说:“他信任你,只要你也去信任他,就不会有什么事。”
黎丹姝听着,总觉得月山河意有所指。
然而月山河刚说完这句,他话锋一转,又无停顿地对黎丹姝说:“当然,从我的角度来说,你不愿意去信任他会很好。”
他注视着黎丹姝,黎丹姝竟然从他的视线里看见点儿温柔。
多诡异啊。
最该冷酷无情的人眼中竟然有温柔——这就像是魔域的月空里出现了繁星,猩红的月亮不再蛮荒一样。
大概是黎丹姝眼中的神色太过赤|裸,月山河顿了一瞬,慢声道:
“我看重你,你在幻境里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黎丹姝听他没有提那个字,心里古怪的感觉散去不少。不过这还是月山河第一次向她提起幻境里的事情,并且好像并不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黎丹姝慢慢收回视线,她说:“在幻境,谢谢你的庇护。如果没有你,在魔域我大概会过得很艰难。”
月山河听着,末了回答:“不用谢。”
黎丹姝刚想说“不不不,还是要谢的,我怕不谢算欠你人情”,月山河已经侧首问她:“晅曜从瑶池赶去魔域救你,你谢他了吗?”
他不等黎丹姝回答,双手抱胸,目光直视前方:“既如此,我也不需要你的谢。”
黎丹姝:“……”那随你的便。
与月山河聊了几句,黎丹姝心中原本绷紧的那根弦倒是松下不少。情绪正常后,她便帮着云裳一起检查用以稳固玄境的新阵法有无疏漏,在确定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两人都松了口气时,晅曜那边似乎也完事了。
宛如刀锋般尖利的灵力陡然从阵眼中爆发而出,如一阵风暴刹那间冲击了整个大阵!
月山河反应极快,他即刻张出了结界保护云裳和黎丹姝,云裳护着新阵的核心,她刚想招呼黎丹姝,就见黎丹姝神色不对。
骤风狂啸,这原本该是流光溢彩的璃镜大阵显得诡谲而令人不安。黎丹姝的以为自己落下的心脏在极速**,她本能地想要从这风暴里瞧见晅曜的影子,以至于自己差点走出了月山河的结界都不知道。
月山河拉住了她的胳膊,他蹙眉喝道:“黎丹姝!”
刀锋割断了她一缕头发,她恍然回神,生生停了步伐,她看向忽然混乱起来阵眼中心,说:
“晅曜他是不是要成功了?”
月山河看向阵眼中心。
从阵眼中溢出的灵力争先恐后,已经在整个大阵上方形成了金色的风暴。阵法摇摇欲坠,风暴也如一头随时会睁开枷锁的猛兽。即便是月山河,也看不出到底是阵会先碎,还是猛兽会率先出牢。
璃镜用来封他的阵法自然不那么容易破开,即便晅曜源自琼山,从根本而言与璃镜同出一脉,要破开璃镜的法力,也不那么容易。
月山河做好了晅曜失败的准备,他吩咐云裳:“无论晅曜成败,你要先确保你的阵法不倒,抗住这波灵力风暴。”
云裳有些惊慌,她看看已经成型的风暴,又看了看瞧不见的阵眼:“可是——”
“你守东南,我守西北。月山河守阵眼。”黎丹姝镇静道,她盯着那片风暴说,“他说的不错,我们得先保证阵法无误。”
云裳欲言又止,黎丹姝十分肯定道:“晅曜不会失败的,我们要做的便是不让他前功尽弃。”
原先最紧张的人都这么说,云裳对眼前风暴的不安也散去不少。她受黎丹姝感染,心中坚定,径直走向了她需要看顾的角落。
黎丹姝看向月山河:“我灵力不够。”
月山河看着她,摘下了自己的佩刀,他说:“它能镇住。”
黎丹姝不疑有他,接过月山河的刀便向西北方走去。
月山河见她毫无迟疑地将刀插入了西北阵眼,心无旁骛地以自己的灵力为媒介,链接起刀与阵眼的联系,很快便在西北角建立起了足够牢固的防御。
而另一边,云裳看起来娇娇弱弱,在做事上却毫不含糊。她毫不吝惜修为,将东南护的坚不可破。
月山河见状,自身站在了中央,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风暴中心,他现在倒比所有人都更好奇是风暴先来、还是阵法先毁了。
——很遗憾,似乎是猛兽要先出笼了。
随着耳边可闻的一声爆破!金色的风暴在阵眼中心扭曲,一须臾便化作深渊巨口,瞄准了阵边的他们咆哮而来!
月山河也神色微凛,右手在身后攥成了拳,他提醒两人:“小心!”
云裳紧紧握着双手,她闭上了眼,一步不移。
而黎丹姝——她脸色发白,但她睁着眼,一直盯着暴风中心,即便什么都瞧不见,她也不肯移开。
风暴将至,暴风眼中忽而现出一抹白光。
黎丹姝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眨了眨眼,见着那点白光由烛火渐成星光,又如星光转似月芒。
最终,金色的风暴巨兽由核心处爆发出如昼日般璀璨刺目的白色亮光!那亮光如一把无坚不摧的圆形光弧,刹那间冲散绞碎了这场飓风!
月山河松开了握紧的手。
云裳只听见一声嘶嚎,紧接着,那股仿佛随时会毁灭她的威压消失了。
她小小地睁开了眼,正瞧见被撕碎的金色的光点如微风般散落在地面上,寂如微尘。
玄境的大阵停了,世界崩毁的声音传来,云裳连忙要启动阵法,一低头才发现,黎丹姝早就拨动了。
“——你们都愣着干嘛?人都送走了?”
听到声音,云裳向风暴眼看去,先前的白光果然是晅曜的剑。他站在大阵的废墟上,看起来有一点的狼狈。
琼山剑大概也没想到璃镜会这么难处理,他的发髻乱了,脸上还有一两道被灵力风暴刮伤的血痕。衣服就更不用说了,还能挂在身上已经是琼山弟子服质量高超了。
然而晅曜提着剑,眉梢眼角里仍是洒然笑意,那点狼狈便雨后洗过的天空,眨眼间便瞧不见了。
云裳见没人回答,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说阵法稳固,他们其实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时,护着西北角的黎丹姝站了起来。
她快步走至晅曜面前,抓着他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身上除了脸上两道划痕外,再没其他的伤口后,方真正的松下了那口气。
黎丹姝:“晅曜——”
晅曜嘘了一声,他向黎丹姝摊开了一直握着的左手,黎丹姝低头看去,发现他掌心握着的是一小块不明材质的透明晶体。
少年得意道:“瞧,这就是璃镜的碎片,玄境的阵眼,圣湖的同源。”
他喜滋滋地将碎片放进了黎丹姝的手心里,有一点点的遗憾:“可惜只有一枚,只能做一支簪子了。”
黎丹姝看了看手心里流光溢彩的晶体,开口问:“灵力风暴持续了这么久,是因为你在阵眼里挖石头?”
晅曜解释道:“它很难挖的!”
黎丹姝气得想要给晅曜一巴掌,然而看着他脸上的伤口,她抬起的手最终只是狠狠捏了捏他完好的那边脸。
她气道:“我们在外面担心坏了你知不知道!”
晅曜一边叫疼一边委屈:“月山河不是在嘛,他再没用,至少能保护好你们吧?”
黎丹姝听到这话下手更狠:“我担心的是你!”
晅曜闻言,忽而不挣扎了。
他眼神闪烁起来,耳朵也不争气的红了。
晅曜期期艾艾道:“你担心我啊?”
黎丹姝这才察觉自己行为不妥,她连忙收回了手,向后退了好几步。
晅曜不管,他心情极佳,他说:“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很厉害。”
黎丹姝没好气道:“没担心你!”
晅曜点头:“嗯,下次不要担心了。”
黎丹姝:“……”
黎丹姝简直说不出话,云裳那儿接到了兰华的信号,提醒黎丹姝:“黎姑娘,我们也该准备出去了!”
晅曜闻言直接拉住了黎丹姝的手,他也不管月山河在不在旁边,嘀咕道:“可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走了两步,晅曜发现月山河还在原地,他回头不经意道:“还不走吗,这里困不了你了。”
月山河抬眸看向晅曜,他沉声道:“你知道。”
晅曜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想走。”
“圣海宫算什么好地方,你应该多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必,晅曜也不等月山河的回答,抱着黎丹姝便重新跳进了圣湖——这一次,他们是真切回到了圣湖,甚至瞧见了落在湖面上的光。
从圣湖中破水而出时,黎丹姝有种劫后余生的痛快。
她趴在湖边歇了会儿,才接过湖面上递来的手上了岸边。
那只手给她递来了干净的毛巾,嘱咐她:“先擦一擦脸。”
黎丹姝听到声音动作微顿,她抬起头,便见到苍竹涵站在圣海宫的码头边,他的身后,还站着名背着长剑的高冠女修。
那女修黎丹姝没见过,她正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时,晅曜开了口。
他不太欢喜地问:“师尊,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