晅曜答得毫不犹豫, 仿佛为黎丹姝冒险从不在他的计较里。他甚至反过来安慰黎丹姝:
“这事不难办,你不用挂在心上。”
黎丹姝直觉自己的眼前涌起热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好侧过脸去, 不敢去看晅曜。
晅曜不明所以, 歪着脑袋想要瞧她怎么了,却被黎丹姝躲了过去。黎丹姝侧身对着他, 闷声说:“即便对你不难办, 我也承情的。”
晅曜本想说也不用承情, 可他眼角瞥见了一旁站着的月山河,转眸一想,还真和黎丹姝提了个要求。
他忽而弯下腰, 与黎丹姝平视着, 嘴角勾起点狡黠的笑。
晅曜说:“如果你觉得亏欠我,那不然你补偿我一下好了。”
黎丹姝稍许平复了情绪,她想说也行, 正要问晅曜想要什么, 是点心还是首饰, 晅曜已经红着耳朵, 说出了让不远处无意听见的兰华面无表情捂住云裳耳朵的话。
晅曜目光灼灼,他红着脸说:“你再亲我一下呢?”
黎丹姝:“……”
黎丹姝面无表情地一掌推开了他凑近的脸, 她说:“我想了想, 你为我冒一次险, 日后我也愿意为你冒一次险。这样也算对等,交易公平。”
晅曜看起来不觉得公平, 他不太想要黎丹姝的冒险,相较而言, 他更喜欢黎丹姝的亲昵。
只是黎丹姝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妙,即便晅曜再不会看气氛,也知道这会儿不适合再提。他忍不住小声抱怨:“明明在幻境里是你先亲我的。”
兰华的耳朵太好。她又没了修为,不能自主屏蔽掉来自不远处的声音。她听到这里,目光忍不住在黎丹姝和晅曜两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将捂着云裳耳朵的手紧了紧。
云裳想说,她早就知道晅曜君和黎丹姝的关系,晅曜君还愿意剖出一半的“心”来为黎丹姝补丹呢,兰华实在没必要捂着她的耳朵。
不过她偷偷看了眼黎丹姝被晅曜嘀咕到羞恼的面孔,又觉得自己最好别开口。
——谁要是在这会儿打扰了晅曜君,一定会被他记上仇人名单的。
月山河作为晅曜的仇人,他当然不会任凭晅曜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
他垂了垂眼,倒是没想到黎丹姝决断做的如此快。
她远比他想的要更聪明、也更狠得下心——月山河本以为她在幻境中如此相护晅曜,纵然看出了他的恶意,也不会如此迅速地选择险招。
可她不仅选了,晅曜还一口答应了。
月山河双手抱胸,他冷眼旁观毫无所觉自己被舍弃了一次的晅曜,慢声说:“补偿什么还是移后再说吧。毁阵可不是件易事。”
晅曜闻言回首,他嗤笑:“对你当然难了,对我可不一定。”
月山河言尽于此,他不再理会晅曜,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黎丹姝,仿佛再问:“你没有别的要说了吗?”
黎丹姝当然还有很多的事要问。
晅曜毁阵需得有个安稳的后方,月山河作为得益方,想来不会在晅曜动手的时候背刺,只是之后可说不定。
不离城这些消失的女人是石无月要的,月山河或许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云裳和兰华,但这些女人还是要被扣下,献给石无月的。
云裳说,巫马城莫名得了个可以用女子精血温养神魂的法子——这法子恐怕也是石无月要用的。他当初被“她”和苍竹涵迫得避入魔域,身躯尽毁,怕是比她还要着紧神魂的状况。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对神魂有益,他大概都会用。
黎丹姝相信红珠之前没有骗她,这些女人是石无月点名要的,月山河会留在圣海宫也是为了保证这些女人最后能成为石无月的养料——既然如此,月山河就不会轻易允许他们让这些女人离开。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圣海宫内有李萱,以她对李萱的了解,圣海宫内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然已经通知了琼山或苍竹涵,等他们出去,搞不好琼山已经严阵以待了——即便月山河想要做什么,他也拦不住。
黎丹姝唯一要担心的,只有做了此事后要如何面对红珠。毕竟名以上她仍是魔域派出的卧底,她需得给魔域一个交代。
黎丹姝定定看了月山河一会儿,她移开了视线。
说实话,经过幻境一遭,黎丹姝不太想和月山河再有过多的联系。他的态度棘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黎丹姝心怀愧疚。
她知道心软不是好事,可在幻境里给了她庇护的确实是月山河,而在最后她也确实为了晅曜,而选择抛弃他。
这么多年了。
她还是没能学会彻底抛弃同理心这样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这是“她”教会她的第一种情绪,黎丹姝可以对仇人冷酷无情,但对于朋友——如果他们算朋友——总是很难狠心。
黎丹姝不问,月山河还是开了口。
他说:“看在你叫醒我、他又准备以身破阵毁牢的份上,我可以对你的行为向‘他’闭嘴,但你想好自己要怎么交代了吗?”
晅曜听得莫名其妙:“什么他?她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黎丹姝目光深远,她警惕说:“你果然知道‘渊骨’,你先前是在骗我?”
月山河平静说:“我只是知道有‘他’,而我不能反抗‘他’。”
黎丹姝心中情绪翻涌,她想说你这就是骗,却又在心里明白这还算不上。最多也只能怪她自己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让判断影响了她后续的观察——月山河从没有遮掩过自己对魔域的了解程度。
月山河安静地看着黎丹姝。
她站在距晅曜身侧不足一拳的位置,离他却不止三丈。这三丈就像是瑶池与魔域的距离,看似一夕间便可越过,却已经成了两界,再不能越过。
在金殿时她问他——你给了我什么?
他那时以为自己什么都给了,只是对方视若敝履。如今梦醒,重新看来,他倒是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战神给予的珍宝也好地位也罢,哪怕是他无尽的寿命,对他本身而言,其实都是身外之物,都是他可以轻易舍弃的东西的。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诸如他的尊严、他的欲望、他的强大——这些东西,他从未想过要给予一个精灵。
他甚至宁可在魔域重建一个“瑶池”,也没有想过陪她回瑶池长居,只因那里有他憎恶的双生兄弟。
晅曜却来了魔域。
就像如今,黎丹姝摆明了将他当愣头小子般操弄,他仍是默许了。
月山河能感觉到晅曜的特别,这让他比一般人能容易察觉到他的情绪。晅曜是没发现黎丹姝的私心吗?不,他发现了,他聪明绝顶又万分敏锐,怎么会看不出黎丹姝的心思。他甚至应当已经猜出了他与魔域有关。
可他全部闭嘴了,不是因为他想要包庇、亦或者违逆良心。仅仅只是因为他信任黎丹姝。
他说过不再怀疑她,相信她的无辜,就绝不会因为任何其他因素来怀疑她。
他给了她全部的信任、进而给出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强大、乃至于自己的尊严。
晅曜什么都给了她。
她如此聪慧,自然也明白谁对她更好。
月山河心中仿佛有灼灼火焰在烧。他忍不住埋怨黎丹姝正确的选择、憎恶晅曜近乎愚蠢的牺牲。
可他最难以忍受的,还是即便明白了这一点,仍然想要去争取的自己。
月山河忽而说:“无论你信不信,我们从没骗过你。”
黎丹姝狐疑地看着他。
月山河向前走了两步,他似乎想要拉进与黎丹姝的距离,黎丹姝却本能的后退了两步。月山河停下了脚步,他保持着与她的距离,抬眸说:“阵毁后玄境也支撑不了多久,你该想想怎么保住这些普通人,并将他们带上去。”
黎丹姝当然有考虑过,云裳修为在,虽然勉强了些,但护住这些人等晅曜腾出手,问题应当不大。
不过月山河忽而问这样的问题——
黎丹姝灵光一现:“你要帮忙吗?”
她不太相信:“……你帮忙不违反他的交代吗?”
月山河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他最终只是抚上腰侧刀柄。他看了眼这些女人,告诉黎丹姝:“我的使命是保住这些人,直到巫马城取完需要的东西。巫马城现在没能完成他的任务,我自然也不能让这些人出事。”
这理由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却又好像到处都是漏洞。就像是他想遍了能用的借口,好不容易才搜出这么一条,即便知道摇摇欲坠,也还是拿出来用了。
黎丹姝欲言又止,她最终还是没有揭破这一点。
她点点头说:“那——,那多谢你。”
月山河闻言,他有些冰冷的眉眼里蕴入星星点点的温度。他嗯了一声,又看了眼黎丹姝。
黎丹姝心道:他不会也是想要谢礼……吧?
月山河要是提出什么她付不起的谢礼那可是大麻烦,黎丹姝绝不会给自己添这样的麻烦。
她果断回头和所有人说:“诸位,我与这两位仙君商量后,他们决定直接通过破阵来带大家出去。这位月仙君——!”
黎丹姝将月山河郑重的介绍给所有人:“在阵破的时候,会挺身而出保护大家,让我们一起谢谢月仙君,谢谢他的帮助!”
所有一听阵法都不用研究了,她们很快就能出去,当下更为躁动,尤为配合黎丹姝的邀请,齐齐向月山河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齐声道:“谢谢月仙君!”
月山河:“……”
晅曜见状在一旁哈哈大笑。黎丹姝看了他一眼,温柔问:“曜君,你如果需要谢礼的话,我想大家也不介意一起谢谢你。”
她话音刚落,众人本着道谢一个两个都不麻烦的原则,齐齐又向晅曜行了一礼:“多谢晅曜君!”
黎丹姝满意颔首,她问晅曜和月山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晅曜&月山河:“……”
看着齐齐瞧着他们的女子,大有他们敢说,她们就敢再谢一次的架势,晅曜和月山河齐齐陷入了沉默。
还有什么敢不满足的,尽够了,不用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