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的部下都被困在三月窟。
她们赶来的还算及时, 这群士兵瞧着狼狈,眼中的光却一点也没有暗下。甚至她们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将红珠当做了石无月派来的刽子手, 嘲笑着走狗的无能与丑陋。
红珠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黎丹姝用始无教她的法子安抚了众人因连日折磨而躁动的情绪, 她的灵力如同一股金色灵露, 悄无声息地流入他们仇恨炽盛的灵府,洗去遮蔽了他们视线的阴霾, 引导他们渐归镇定, 而后认出此刻来人。
“将军……”
最先恢复了神智的士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道的, 他很快又被恨意侵扰,对着黎丹姝的方向暴怒痛斥:“邱狗,你今日又在玩什么花样!你难道认为拉出个傀儡来, 我等就会向石无月低头了吗!”
寄红珠被质问住。
她站在原地, 一时竟不敢开口说自己不是幻觉。
她的士兵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意味着一件事,自她逃离后,他们遭到了极可怕的酷刑。这些士兵虽撑着没有被抹去心智, 却也对能获救失去了希望。
对魔修而言, 士为知己者死有些过于遥远了。可他们坚持着自我, 宁可抱着对她的忠诚而死看, 又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君意、为君死。
寄红珠红了眼睛,她一时说不出话。
痛骂黎丹姝的士兵在黎丹姝心术的干预下, 灵台渐渐清明。当仇恨不能全然支配他, 他自然看见了与傀儡不同的红珠、也瞧清了在他面前站着的, 根本不是南方将军,而是丹宫之主。
士兵们的眼神又迷离了起来。
他们似乎不明白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丹姝看了寄红珠一眼, 很体贴地搁下了两瓶伤药,为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她说:“这些人就交给红珠大人了, 我去窟外警惕。”
红珠谢了她。
黎丹姝点了点头,缓步离开。
离开时,她的裙摆滑过三月窟内碧油油的青草——上清天的衣服会被浊息侵染,她的裙角因在魔域待得太久,已有些破损了。
破损的裙角令黎丹姝很快想到了那些为她修补衣裙的小妖。
她本以为将他们送去喜好华服的南域,便是为他们寻到了一处庇护所。如今看来,却只是为他们延了区区一息。
黎丹姝凝视着破损的衣角,红珠还能救回她的下属,她的那些小蜃妖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坑坑洼洼的裙边,眸色平静如水。
不过没关系,黎丹姝想,到了讨账的时候了,这笔账,她会向石无月讨回来的。
有医谷的疗伤丹药相助,不过一刻,寄红珠已经将整支军队带了出来。
这会儿南方将军传讯的月珠也没有发烫,说明石无月仍被他稳在金殿,他们的计划一切顺利,只需黎丹姝再次大范围地使用心术,便能将众人带离。
黎丹姝并不耽搁,她即刻重新布下心阵,灿烂的金色金光一刹那笼在魔域上空,又在一刹那消隐无踪。
随后众人跟随寄红珠正大光明走出了三月窟,浩浩****数千人,竟无人引起魔域注意。
有校官赞叹:“丹姝大人,您有这一手,当年怎么不用啊!当年要是有您压阵,咱们打东域哪里还需要废那么大劲!”
他的身上还满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衣衫褴褛,还结着不少褐色的血块,脸上的笑容倒是灿烂。
黎丹姝不太认得他,应当是常与红珠奔波在前线的将士,没怎么见过她。
知道对方说这话没有敌意,黎丹姝温和地回答:“当年还不会。”
校官夸赞了一句丹姝大人厉害啊,反倒引得他同伴不满。
他身边不远的一名副将正试图给自己重新接上胳膊,作为红珠的副将,他倒是与黎丹姝挺熟。黎丹姝多次发疯,他都在现场。如今听见校官的话,副将碍于红珠表现出的姿态不敢贸然嘲讽,只能将冷哼夹在正骨的咔哒声里。
正巧有魔兵不太相信黎丹姝只是离开魔域一年便有了这般手段,那副将便喝止了一句:“还不住嘴,丹姝大人的话也是你我能质疑的吗?”
黎丹姝一听这语气,感觉有点不对啊。果然,下一刻那副将打量着她,阴阳怪气接道:“丹姝大人最忠于魔尊,当年若是会,怎么可能不拿出来献宝,她怎会哄骗你我啊!”
黎丹姝:“……”该来的总是会来。
黎丹姝还没来得及解释,红珠已经一巴掌拍下了副将的头。
红珠很不客气道:“没有她这手,你大人我根本混不进来救你们,也哄不得那医谷的小姑娘,送出这么多救伤的丹药来。”
“你们丹姝大人确实不会哄骗你们,就你们这段位,根本无需她费心哄骗。”
副将被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面色憋的通红。
他到底一心为红珠,忍不住还是道:“可是将军,你莫要忘了,她当初痴恋魔尊,什么做不出来!如今将军——将军蒙冤,天知道她是不是包藏祸心,就等着拿将军去向魔尊献媚!”
黎丹姝&寄红珠闻言:“……”
副将把两人的沉默当做了自己触及了真相,他急迫道:“将军,你莫要糊涂啊!”
寄红珠:“……”
眼见暴躁的红珠大人已经要摸上自己腰侧的刀了,黎丹姝拦着了她,叹了口气,抬起头,主动向众人解释。
“诸位,往事如烟,如今的我比你们更恨他,绝不会做出背叛红珠向他屈膝的事。我与你们同仇敌忾,确是同盟。”
黎丹姝说得诚挚,魔兵们却一阵沉默,尤其是那副将,左眼写着瞎话、右眼写着不信。
黎丹姝叹了口气,她没办法了,只好扯了扯红珠。
红珠会意,即刻为她证明。
她痛斥众人:
“你们就知道盯着丹宫之主过往的错失不放,却没有一人查查原因!”
“丹姝当年是迷恋石无月吗?不是!是她坠入魔域时摔坏了脑子,神志不清!”
“军中那么多圣手,竟然没有一人发现她的不妥,还是她回了上清天,遇上了医谷的女修才被治好!”
“她现在好不容易审美正常,瞧上了琼山漂亮的小白脸,我警告你们啊,别给我乱说话,要是搅黄了丹姝的事,我亲自抽你们的皮!”
黎丹姝闻言冒出问号:“……?”
魔兵们闻言恍然大悟:“!”
魔兵们:怪不得丹宫之主当初会看上一团黑雾!原来是摔坏了脑袋!
魔兵原本是不太相信黎丹姝当年那副模样会移情别恋的,可寄红珠一说黎丹姝神志不清,一切便合理了起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石无月还是那团黑漆漆的雾——正常人哪里会喜欢雾啊!
如果说喜欢雾不是丹宫之主的特殊癖好,那确实只能是脑子坏了。如今脑子好了,审美正常,自然不会再为了一团雾气要死要活。回想当初神志不清做下的那些丢脸事,搞不好还恨得要命呢。
——对了,她是不是说她也恨石无月来着?
“……我说丹姝大人怎么瞧着哪里不一样了,原是病好了啊!”
“就是就是,我当时就想不明白,丹姝大人怎么会看上石无月——搞了半天,原来是在生病!”
“这上清天的医谷真是厉害,脑袋都能治,那我断了的胳膊是不是也能重生一个出来?”
魔兵们七嘴八舌,原本有些紧张沉闷的氛围在确认了黎丹姝移情别恋后骤然一松,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黎丹姝:“……”
她嘴角的笑差点都绷不住了,红珠倒是还惦记着罪魁祸首,两步走来她身边,提着副将给她道歉。副将完全信了寄红珠的说辞,十分羞愧,头低得很,不住向她告罪。
“是属下小人之心,丹姝大人救了我们,我还怀疑您的目的,却是小人之错!”
黎丹姝哪里会和红珠的下属真生气,这事真要论起来,也是她当初太爱演的错。
她默默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带着众人往出口去。
眼看就要离开魔域,黎丹姝忽觉心口一烫。她本能停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见寄红珠表情也有些不对。
交给南方将军的那颗月珠正在寄红珠手中发出刺目的光,她们曾与南方将军约定,一旦诸事有变,便以明光预警。
“——走!”
寄红珠再不犹豫,领着众人直奔魔域出口!
黎丹姝跟在他们身后,就在将将要踏出魔域时,她的胸口又烫了起来!
寄红珠发现了她的异常,一边指挥魔兵先出去,一边回头扶住黎丹姝,担心道:“你怎么了?”
黎丹姝心有隐忧,她又不敢说,怕说出来担心就成了真。只是摇了摇头,推着寄红珠,催着她赶紧走。
就在此时,魔域金殿警钟大鸣!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出逃被发现了,却不想金殿内发出的命令并非封城搜敌,而是“进攻上清天”——
进攻上清天?
石无月不是刚刚在医谷折戟吗?以他谨慎心性,怎会又贸然出兵?
黎丹姝怔住,寄红珠也被这发展愣了一瞬。
眼见不少石无月的走狗已经从金殿走出,在街上肆意抓捕魔修充军。眼看魔域内城乱成了一团,黎丹姝福至心灵,她取过红珠手中的月珠,直接联通了南方将军,开口问他:“金殿发生了什么事?”
南方将军竟也接了通讯,从他身处的背景来看,他已经离开了金殿,并不在石无月的身边。
按理说这是他逃离魔域的最佳机会,可他竟没有如同约定好的那样,向魔域出口而来,反而选择留在了原地,目光闪烁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消息:“渊骨大人冲破了琼山阵。”
“我根本没有见到魔尊。”南方将军道,“魔尊关注着渊骨大人的战况,谁也未曾理会。而就在刚刚,琼山的阵法破了。”
南方将军说的暧昧又狡猾:“红珠大人,若是琼山败于渊骨之手,您的结盟还有意义吗?”
红珠闻言大怒:“你敢威胁我!?”
南方将军直言不敢,可他留在魔域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他对红珠的威胁不再在意。
毕竟若是渊骨确然击败了上清天的仙首,那石无月就是名副其实的三界之王。南方将军敬佩寄红珠,却不打算与她的士兵一样跟她去死。他总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不,我不敢威胁您。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我什么也不会与魔尊说。”末了,南方将军还是道,“红珠大人,若您真想要除掉魔尊,琼山不能倒。”
“您现在最该做的不是质问我,而是阻拦魔域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