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月山河是怎么想的, 前往魔域在即,黎丹姝也没有去细思。
她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考虑一名不知敌我的“故人”送来武器的动机,或者说, 黎丹姝本能觉得自己不能够去思考这件事背后的含义。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向来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铁石心肠。她已经选择了立场, 既然立场已定,一切可能会影响她判断决策的因素都要被封存避免。
她看了那盒子很久, 最终也只是和晅曜说:“许是碰巧。”
说罢, 她刻意地掠过了晨枢尺的话题, 将事情绕回她需得陪红珠回一趟魔域的任务上。
经过秦岭一事,黎丹姝本以为晅曜会不同意。却不想晅曜在听完了她的话后,很容易地点了头。
黎丹姝不由感到奇怪。
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晅曜不再担心她的安危, 不如说, 正是她无比肯定晅曜希望她留在琼山后山,晅曜说出这样的话,才令她惊讶。
黎丹姝看了看晅曜, 忍不住道:“你不担心吗?”
晅曜望着她, 轻轻眨了眨眼:“我当然担心。”他说, “可这是你想做的事情不是吗?”
晅曜不是不想黎丹姝待在琼山, 待在他心里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当他看见了满天的紫色雷电后,便知道黎丹姝绝不会愿意待在他的身后。
愿意永远被保护的人是不会迎来这样厉害的天雷的;愿意以身淬雷的修士, 也绝不会真正惧怕死亡。
黎丹姝是希望自己去为自己撑开一片天的术修。
晅曜想, 他既然不会阻止李萱重入魔域, 那自然也不该阻止黎丹姝。
他伸手替黎丹姝拂去手上落下的微小浮尘,认真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你自然也有你要做的事情。我相信你会记挂着我,无论如何都会再回来这里, 就像我一样。”
他说得很快,然而每一个字都再清楚不过的传入了黎丹姝的耳朵:“更何况,如果你需要我,无论我在哪儿,都会去你身边的。”
黎丹姝听得怔住,她莞尔道:“届时我在魔域,你又如何知道我需要你?”
“我就是知道。”晅曜笃定,他握着黎丹姝的手抚上他如今缺了一半的心脏,“只要你呼唤我,我一定会去你的身边。”
黎丹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甚至听出了更深的意思。
然而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只是将晅曜的话全部听进了心里,并牢牢记在了自己的灵魂里。
红珠与她出发前往魔域时,黎丹姝与她再次复盘了潜入魔域的全部计划。
寄红珠听得有些不耐烦,她瞥眼瞧了自己的伙伴,忍不住道:“从前也不见你如此唠叨。”
黎丹姝不厌其烦地检查着始无交给她的各项法宝,头也不抬道:“有人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出事。”
寄红珠听到这里扬了扬眉,她表情有些兴味,与黎丹姝说:“原来你真喜欢苍竹涵那小鬼师弟啊?”
黎丹姝闻言,抬头道:“难道看起来不像吗?”
“不,不是像不像,而是和从前的你不太一样。”寄红珠摇头,她回响着黎丹姝在魔域扮演“深爱”石无月的举动,感慨道,“你看起来这么正常,我还以为你只是敷衍那小鬼呢。”
正常吗?
黎丹姝细细想了想,她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算不算正常。
她是只生于古战场的蜉蝣,生不知天地辽阔,懵懂而不渡春秋。若不是古战场灵气特殊,她大概连灵智都生不出,更别说遇见“黎丹姝”,生出七情六欲,甚至演而成人。
她刚成人时,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觉得要是不表现的疯狂些,大概不会取信于石无月。所以她剜丹自证、又跟随其后,咽下所有憎恶仇恨借他的手来保护自己。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就是这样疯狂而愚蠢的,所以她如此扮演给石无月看。
可如今身在琼山,看过月下的琼枝、躺过卷云台的星光,她恍然发觉,真正的爱,是如溪水般潺潺流淌,温柔不绝,仿若一支镇定药剂,能够帮助自己认清本心、甚至愈发心志坚定。
爱并不疯狂、它也并不愚蠢。
真正的爱只会帮助你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它甚至会成为你前进的动力,成为你披荆斩棘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黎丹姝曾经以为,爱等于牺牲,就像苍竹涵为“她”牺牲,“她”又为苍竹涵牺牲一样。
然而如今她要前往魔域,晅曜选择留下保护上清天,她又忽而明白,所谓的“牺牲”,并不是纯粹为对方的利益而损害自己,他们之间其实是互相不舍、互相舍得。晅曜因她而舍不得天下,她又因晅曜而舍得踏入危机。
黎丹姝骗了魔域那么久,临到此时方才明白“她”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以命相搏。不仅仅只是为了偿还苍竹涵的恩情,更是因为“舍不得”。“她”舍不得苍竹涵就此蒙尘,舍不得“她”的明珠自此无辉。
她是为了自己的“舍不得”而变得“舍得”。
如今听见红珠如此问,明白了“她”与苍竹涵的黎丹姝侧首认真道:“我从前辨不清爱恨,如今我已能清楚明辨了。”
“我喜欢晅曜君,我要为他好好珍惜我自己。”
红珠没想到黎丹姝会承认地如此干脆,她先是怔了怔,方才不自在说道:“我没说你们俩不配,实际上,你们俩从秦岭起看起来就像一对儿了。”
面对黎丹姝有些发红的脸色,红珠很善良的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秦岭相逢,明明有更可靠的琼山苍竹涵在,可你还是待在晅曜君的身边,都未曾多看苍竹涵一眼。就像那晅曜君从天而降的时候,眼里除了你,便好似再没别人了。
红珠与准备完全的黎丹姝一同进入了魔域。
如今魔域封印已破,每日都有不受管控的魔修偷偷溜出,在来来去去的魔修中,骤然混入两个气息不显的家伙,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黎丹姝祭出晨枢尺,从接近魔域开始,便使用心术开始影响周围人的判断。
她的术法不如始无精湛,暂时做不到大面积操控他人为己用,好在稍微干扰他们的判断,让他们认为她与红珠不过是普通魔修还是做得到的。
更幸运的是,通过来往魔修的对话,她们得知渊骨已经离开了魔域,石无月似乎有另外的任务派给了他。
关于这点,黎丹姝并不担心,红珠已经在琼山点明了这个可能性,上清天对渊骨的行动已有了防备,想来也不会真出什么大的灾难。
比起渊骨,她们才要抓紧这个机会赶紧从魔域调到相应的士兵,不给石无月留下一点儿可用之人才对。
托了石无月吞噬了魔域大半高手的福,红珠与她一路潜行都很容易。她们甚至回到了北方寄氏,让红珠从寄氏取回了她的家主令。
石无月对这种东西自然没有兴趣,只有红珠看着空****的寄氏领土,摩挲着她留下的家主令,眼角有一瞬间的湿润。
黎丹姝很了解失去一切、孤独一人是何等感受。她伸手握住了红珠的胳膊,轻声道:“等我们杀了石无月,他们定能瞑目往生。”
红珠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点了点头,与黎丹姝说:“我的部署我了解,我被定为叛徒,他们一定有所怀疑。寄氏与我关系最深,他们一定在这里盘查了许久,我们找一找,定能找到他们给我的口信。”
黎丹姝这才明白红珠为什么回寄氏。家主令不过是顺便,她从来没忘记此行最重要的目标。
她是寄红珠,就没有抗不过去的事,走不过去的坎。
黎丹姝陪她在寄氏搜索一番,果然找到了红珠部署留下的信号。
红珠辩别一二,皱着眉说:“……石无月召了他们。”
黎丹姝心中微跳:“我们难道来迟了吗?”
红珠摇头:“不至于,他们还有空留口信,说明石无月只是召了他们待用。从上清天的情况来看,他应当还没有完成洗魂。”
洗魂是红珠从石无月对渊骨的评价中推测出的手段。
她认为石无月必然是具备类似催眠控制的手段,方才有渊骨的死心塌地。他如今神魂大成,要洗出一支为他所用的军队应该也不是难事,这也是红珠急着要回魔域的原因。
黎丹姝想了想,向红珠建议道:“要不要回金殿看看?石无月既然召了他们,他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金殿——或者在金殿后的三月窟。”
红珠也这么认为。可她们进入金殿着实危险。
黎丹姝又想了想,说:“或许我们可以找个人来帮忙,只要他引走石无月,我们进金殿或是三月窟,便没那么危险了。”
红珠蹙眉道:“可这会儿要去哪儿找人?与咱们关系好的,大多都在他的炼魂鼎里了。”
黎丹姝仔细排查了一下红珠的记忆,慢声道:“不是还留了一个吗?”
她抬头看向了南方,意有所指:“南方的将军不是还活着吗?”
寄红珠了然,她想了想笑道:“要钓出他来倒也不难。寄姓虽亡,寄氏未倒。我在魔域,到底还是有几个老朋友还能帮上忙的。”
自从寄红珠叛变石无月盯上了他起,南方将军便觉得自己每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攻打医谷一事就不说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们是被送去当炮灰的,结果也是如此,好在有渊骨背锅,他这个压阵将军侥幸逃过一劫,活到了现在。
然而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好事。
石无月自持身份,并没有兴趣玩什么忠诚游戏,所有人在他的眼里都是棋子,活着喘气的唯一目的便是服从他的命令——哪怕他的命令是让你去死,你也得感激涕零地去死。
南方将军已瞧出石无月喜怒无常的诡谲个性,恍觉这些年来魔域的太平原都是寄红珠手笔,众魔修对魔尊的尊崇与感念,其实是对寄红珠的尊崇与感念——石无月本身,根本就不在乎魔域的死活。
可事到如今,南方将军也没有的选,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先活过今日再说。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寄红珠那样的人,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才是他的本性,所以纵然石无月要求他送同胞去死、甚至折磨、摧残同胞,为了自己活下去,他也会照做。
他只能照做。
从三月窟离开,南方将军心中没有半点成了魔尊心腹的喜悦,同僚自骨血中痛斥出的咒骂尤在耳畔,他们鲜血的腥味甚至浸透了他的袍甲。
南方将军一路沉默,脸色并没有完成了今日任务的喜悦,以至于他的副官连讨好的吉祥话都不敢说。
直到两人离开了金殿,听见活人的喧嚣嘈杂,那血味与咒骂似远了些,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副官见状,连忙道:“将军,封印破开后,酒馆进了批凡间的酒,将军要不要去尝尝?”
魔域被封五千年,什么外界的东西都是稀罕物。
南方将军虽然已经受命离开过魔域,可他哪一次出去不是焦头烂额,哪有心思看看魔域之外与魔域有什么不同?
听见副官的话,他也来了点兴趣,颔首道:“哦,是哪家酒馆?去看看。”
副官连忙引着南方将军到了家挂着红幡的酒家,南方将军一看这红幡便顿住了,他神色不悦地看向自己的副官。
副官也知红幡乃是北方寄氏所属的店铺,可魔域里能比寄氏商行更厉害的也没几家。况且北方寄氏已经死了干净,纵然他们的附属还在经营,这点经营又能和寄氏再扯上什么关系呢?
副官低声道:“将军不必担忧,这酒家的老板与寄氏并不熟悉,不过只是祖上承恩,方入了寄氏。寄氏一亡,他只会高兴再不用分成,绝不会与叛徒有关。”
南方将军有些犹豫。
他了解寄红珠的影响力,不太相信寄氏的铺子会真不在乎寄红珠生死。然而他复又想想,如今寄红珠生死不知,根本回不了魔域,北方寄氏遗留的财产确实已经与寄氏无甚关系了。
他哼了一声,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也不知是这酒家确实隐忍还是正如副官所说,已不在乎寄氏生死,酒家瞧见了代替了寄红珠作为主事人的南方将军,表现地尤为恭敬热情。
他不仅专门为南方将军辟出了雅间,还供出了上清天的酒。
这位寄氏的掌柜道:“这是好不容易从交界地弄来的仙酿!整个魔域也就我这儿有这一瓶,如今皆献给将军,还望将军日后在魔尊面前多多美言,切明我等忠心。”
南方将军作为从前常对寄红珠说这句话的人,自觉非常了解这位从属的心理。
他点了点,大度道:“自是如此,你又不姓寄,没什么好怕的。”
寄氏的掌柜点头称是,直把南方将军哄得心花怒放,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雅间。
而他一退出雅间,面上的神情便陡然一变,转身对来接他的小二道:“主家要找的人到了,通知主家来人。”
小二颔首,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敲了敲门。
屋内的红珠接到了信息,转头对黎丹姝道:“鱼上钩了,丹姝,你能搅浑这水,让我捞鱼不被发现吗?”
黎丹姝手握晨枢尺微微颔首。
她双手捏诀,笼着一层淡淡金光的灵息如涟漪般**漾开。她的灵力也如水一般毫无攻击性,寄红珠甚至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黎丹姝已然道:“好了。”
寄红珠惊讶,她试探着下了楼,酒楼内宾客满座,甚至不少喝醉的人正谈论着秦岭一战,却没有人一个人瞧清她。
甚至还有来往的寄氏仆从瞧见她称呼:“副官大人,您怎么出来了,是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吗?”
寄红珠啧啧称奇,问黎丹姝:“你是改了这座酒楼所有人的认识吗?”
黎丹姝点了点头:“借着晨枢尺之力,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你得快点‘说服’南方将军,让他跟我们走。”
红珠闻言大笑道:“哪里用得上一刻钟!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够了!”
黎丹姝听到红珠的话有些好奇,红珠她还算了解,并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她要怎么在一盏茶内说服南方将军?她又不会心术。
其实按黎丹姝的想法,由她用心术控制南方将军最为快捷,然而红珠担心同擅此道的石无月看出端倪,最好还是说服南方将军,让他心甘情愿的帮忙。
黎丹姝对此并不看好,在她看来似南方将军这般贪生怕死之辈,很难用大义说服,她已经做好了若是红珠失败,便由她接手的准备。
然而出乎黎丹姝的意料,红珠真的只用一盏茶就说服了南方将军——准确来说,她甚至没用上一盏茶。
红珠进了门,直接提起了南方将军的衣领,将醉醺醺的他拎在了半空中,直接将魇魔刀架上了他的脖子。
“现在死,亦或者助我救出我的下属,邱南,你选一个。”
如何对付贪生怕死之人,自然直接拿捏他的生死。
四方将军对石无月的惧怕远不如寄红珠,毕竟当初真刀真枪平了四域、杀红了眼的也是寄红珠。
南方将军的酒在一瞬间就醒了。
他望着自己脖子上的魇魔刀,知道寄红珠没在开玩笑。
他了解寄红珠的实力,知道她说要杀一个人,便是只剩下一口气,也会先宰了对方——他毫不怀疑寄红珠威胁的真实性。
寄红珠耐心不太好,她抖了抖被自己拎起来的现任主事人,不快道:“当然,你也可以赌,赌石无月会不会为了救你先杀了我——但我劝你一句,他先前杀不了我,之后便也杀不了我。而我要杀你,可是确确实实能杀了你。”
曾经治理魔域诸事的朱阁之主,但她冷下面容时,便是金殿也要静默。
南方将军哪里还有胆子说要告诉石无月,他豆大的汗珠落下,根本不敢违抗寄红珠的命令。
“我帮、我帮!”他急切道,“您吩咐!”
寄红珠冷笑了一声,丢下了南方将军。
他的副官已经吓得说不出话,黎丹姝瞥了对方一眼,便瞧出了对方眼里深处藏着的蠢动。
她扫了一眼副官,问红珠:“他是死是活没什么影响吧?”
红珠扫了一眼,她回答说:“没什么大用,要杀的话我这就动手。”
副官闻言直接吓傻,他不明白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就突然触动了黎丹姝的杀心。
他连滚打爬向南方将军求助:“将军,将军救我——!”
南方将军自身难保,可他看了看寄红珠,还是咬牙道:“红珠大人,如今魔域上等魔修稀少,我这副官怎么说也是大魔修为,还请红珠大人看在魔域未来的份上,留他一命吧!”
黎丹姝闻言看了他一眼,红珠也犹豫了。
副官像是得到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向南方将军那去,黎丹姝却寄出了晨枢尺,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
南方将军不明所以,直到黎丹姝从他的眉心抽出一枚小小的灰卵。
见到那灰丝,南方将军脸色大变。
活在魔域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魔虫之卵——是用来控制旁人的!
南方将军对这东西还更了解些,因为魔尊正打算用这东西来操控寄红珠的魔军!
只是——他从未给自己的副官种下过灰卵,这灰卵是谁种的?副官真正效命的主人又是谁?
黎丹姝捻着那枚灰卵道:“难怪石无月敢让你代替红珠,原来早已安插了人。”
南方将军心中一惊:“什么……?”
黎丹姝好心道:“石无月的多疑你还不了解吗?他连渊骨都要洗魂而用,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让你当了主事人?”
“你身边早就有他的‘眼’了。一旦他认定你背叛,都无需亲自动手,这句傀儡就会动手杀了你。”
南方将军大骇,他面无血色。
偏黎丹姝还在温声安慰他:“别怕,这卵还没孵化,石无月还不能透过他的五感察觉到你在做什么,最多也就是你的副官听完了咱们的话,回去报告给他罢了。”
南方将军已然在想,他和副官说过多少话,石无月又知道他多少?
寄红珠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道:“现在你还要留他的命吗?”
南方将军看了眼他的副官。副官双目呆滞,反瞧不出清醒时的贼眉鼠眼。他们其实相处了很多年,可以说,寄红珠当了多久的主事人,他的副官就跟了他多久。
他很信任他,信任到在医谷之事时,甚至愿意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保他。
他们如兄如弟,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背叛他。
南方将军一瞬想了很多,甚至自己也摸上了腰侧的刀。可他最终咬牙道:“……他或许不是自愿被种魔卵,更何况,若是杀了他,魔尊恐有所觉,反不利于您。还请红珠大人饶他一命。”
寄红珠听到这里,是真感兴趣地扬了眉。
她从没想到,贪生怕死的南方将军,竟也有会留隐患的一天。
黎丹姝倒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想不想走?”
南方将军一愣,黎丹姝已然道:“我们事成后,石无月必然会发怒折返,顾不上你。届时你大可以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红珠可以收留你,只要你向她效命。”
南方将军听完后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他忍不住问:“离开魔域,前往上清天?”
“可是上清天——”
黎丹姝道:“上清天已和红珠大人缔结了盟约,只要你投入红珠麾下,与她共同抗敌,上清天自然也是你的庇护者。”
在南方将军有所犹豫的瞬间,黎丹姝捏碎了那颗魔卵。
顶着南方将军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微微笑道:“好了,如今石无月知道他的眼线被拔除了,放心,以他的疑心,你在魔域活不了了。”
南方将军嘴唇蠕动,关于对副官的不舍,他有一半是真情,更多的一半则是演戏。他知道寄红珠看中同胞,方才故意演了那么一出,为得就是希望寄红珠留他性命。他并不相信寄红珠真能赢过石无月,从一开始他想得,便是如何从两头保住自己,而不是真选一边站。
只恨这站在寄红珠身边的女人眼睛太毒,他自认演得并无痕迹,竟还是被对方截去了退路!
不错!
他保下副官,本是既能博得寄红珠好感、又能令石无月不对他起疑。如今可好,虫卵被毁,无论他如何说,石无月都会对他疑心了!被魔尊疑心,他活不过第二日!
他再没了选择!
南方将军这次是真的嘴唇哆嗦,他看了黎丹姝许久,方才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不知阁下为何如此待我?”
黎丹姝闻言诧异。
她可没有用心术影响过南方将军,按照道理来说,对方不应该认不出她。
黎丹姝有些好奇地上前一步,问:“你真认不出我吗?”
南方将军正要骂人,忽瞥见寄红珠的神情。
在他的记忆里,寄红珠只对一个人如此包容忍耐过,可那家伙是个来自上清天的疯女人——
记忆中的面容与如今的面容逐渐重合。
一模一样的脸,迥然不同的气息神态,南方将军终于认出了心狠手辣的对象。
“丹、丹宫之主……?”
黎丹姝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微笑道:“你看,你连我都见过了,石无月更不会信你了。”
南方将军真想昏过去,可寄红珠还在身边,他不敢。
退无可退,他只能合作。
好在寄红珠的要求不过分,她只要南方将军将石无月拖上一时半刻,让她好去救人。
南方将军闻言,犹豫道:“一时半刻许是不够,您的部下,如今都在三月窟,而他们的状况,不算太好。”
红珠皱眉:“什么叫状况不好?”
南方将军遮遮掩掩的说了,他没说自己是执行命令的人,只说她的军队不服尊令,不愿自发种下魔虫之卵。石无月为了能尽快掌控她的军队,命人没日没夜去折磨这些家伙,以期摧垮他们意志,好强行种下虫卵操纵。
红珠听得面色发冷,她一连说了三句很好,听得南方将军胆战心惊,不知很好在哪里。
直到黎丹姝说:“你可以与石无月聊一聊他被掐灭的虫卵,以石无月的性格,应当会被拖上一时半刻。”
南方将军闻言,心中最后一丝对黎丹姝的怀疑也没了。
他说:“或许不行。虫卵被毁,也许会令他更快的联想到红珠大人的魔军,从而赶去查看。”
黎丹姝沉默一瞬。南方将军又道:“我可以用两位的消息来吸引他,我可以说,是我的副官发现了二位踪迹,有重要线索汇报于他。”
黎丹姝与红珠想了想,觉得可行。
于是三人便就此各行其事,所有人都默契的忽略了副官的结局,任凭他躺在原地,失去意识。
确认南方将军已经去吸引石无月的注意,前往三月窟的路上,红珠问黎丹姝:“那副官是真被种了虫卵吗?”
黎丹姝笑道:“红珠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寄红珠犹豫道:“石无月对付我的人,尚且不愿耗费灵力洗魂,只用魔卵操控。那对南方将军那样的小角色,真用得上给他的副官种入魔卵吗?魔卵也不是什么大路货,即便是在金殿,也算得上是稀罕物。”
黎丹姝忍不住抿唇而笑,她夸道:“还是红珠大人睿智。不错,那副官根本没被种什么魔卵,我只是看他居心不良,想着处理下比较好。哄吓邱南不过是顺便,不过我看他对石无月也不是真的忠心,我截了他的退路,可能正中他的下怀。”
“他或许早就想逃了。”
红珠头次发现自己看人或许不如黎丹姝。
她感慨道:“如果五十年前你是这副模样,我一定会对你更好点。”
黎丹姝却摇头道:“红珠大人已对我很好了。”
红珠听着黎丹姝这话,只觉得她未免太好满足了。她当初那凶神恶煞的态度,哪儿就算好了?
可黎丹姝是真觉得红珠好。在她最狼狈的时日里,在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废物的目光里,只有红珠觉得她该站起来,她能站起来。她能在魔域五十年,到了今日仍坚信自己可以,很难说是不是有红珠的影响在。
在她晦暗无光的日子,无所不能的红珠就像是根标杆,让她永不会因迷雾而迷失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