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他偷走了颜嫣的心愿◎
回到云梦, 一切如故。
不知在院外徘徊多久的旺财摇着尾巴来找谢砚之玩。
翻出软乎乎的肚皮,在他脚下使劲滚呀滚。
谢砚之喜洁,一如既往地不想搭理这只从未洗过澡的大黄。
旺财既是狗中绿茶, 又岂会轻言放弃?
它咧着嘴,斜着眼,暗搓搓往谢砚之所在的方向挪。
直至触碰到一团柔软的布料,方才停下,使劲用脑袋蹭啊蹭。
狗不像狗, 倒像只猫, 高兴到耳朵都快飞上了天。
得意忘形的旺财嘴角越咧越大, 正要扭头去看谢砚之, 竟对上了颜嫣那双圆滚滚的猫眼。
旺财突然整条狗都不好了, 如遭雷劈般杵在原地。
颜嫣伸手摸摸它油光麻亮的狗头, 表情焉坏:“好狗, 好狗, 想不到你竟还暗恋我, 这般赶着来投怀送抱。”
谢砚之倚在窗前看颜嫣。
忍不住出声提醒:“它没洗澡, 脏。”
他这话其实说得还挺含蓄。
云梦近些天来多雨, 在泥潭里打过无数个滚的旺财可不仅仅是一个“脏”字能用以概括。
旺财这狗贼精,听得懂人话, 眼巴巴瞅着他,宛若惨遭负心汉抛弃的怨女。
谢砚之看也不看它, 递给颜嫣一块皂角, 柔声道:“洗完手才能上餐桌。”
十来岁的少年郎,做起事来一板一眼, 颜嫣都想张嘴管他喊爹。
她非但不接住皂角, 还要把摸过旺财狗头的手往他衣服上蹭, 笑容狡黠:“谁说非要洗手,这不也干净了么?”
谢砚之低头看着被颜嫣蹭脏的衣襟,满脸无奈,偏生又拿她没办法,轻声叹道:“我去做饭。”
他们二人回到云梦已有三日。
云梦人嗜辣,谢砚之口味清淡,吃不惯此处的饭菜,为了不被饿死,只能硬着头皮去学烹煮。
闲来无事的颜嫣时常跑去围观谢砚之下厨,今日亦如此。
暮风徐徐吹来,将落未落的夕阳像颗一戳就会滋滋冒油的咸鸭蛋,懒懒挂在天边。
颜嫣趴在厨屋外的竹篱笆上,伸长脖子去看。
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佯装对烹煮感兴趣,实则在偷看谢砚之的手。
这厮不仅脸生得好,手也好看到犯规,就连握菜刀都别有一番风情。
斩鸡骨时,他手背上的经络会随之凸起,如玉雕成,隐隐透着爆发力,颜嫣看得目不转睛。
她那目光太过赤.裸裸,谢砚之想要不发现都难,抬头瞥了她一眼。
她反应敏捷,连忙挪开视线,假装在望天:“啊~真是夕阳无限好。”
谢砚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方才收回目光,继续低头斩鸡骨。
颜嫣视线又暗搓搓落回谢砚之手上,默默在心中想:这手不论是用来握剑、抚琴、还是斩鸡都颇具美感,也不知能否用来搬砖?
就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颜嫣便被谢砚之给逮了个正着。
他目光倒挺平静,可把颜嫣给尴尬坏了。
与谢砚之对视半晌,颜嫣灵机一动,忙不迭鼓掌喝彩:“原来是我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竟能一刀斩断鸡骨!好气魄!”
谢砚之:“……”
她还真把他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啦?
盛京攀比之风盛行,别说谢家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就连那些个平日里瞧着没点正型的纨绔子弟都是吹拉弹唱样样信手拈来,端华长公主素来要强,身为她的独子,自是样样都得拔尖。
颜嫣还不知晓,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少年,十二岁便能猎狼,此后每年秋猎都要拔得头筹,才兼文武,是朵正儿八经的高岭之花,无数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而现在,高岭之花谢砚之正在为该信哪本食谱而踌躇。
左手拿着《鸡的一百种食法》,右手捧着《想食鸡,听我的》,一展莫愁。
到最后,索性谁也不信,自己来琢磨。
他结合两家之长,给斩好的鸡肉裹了些腌料,直接拿上锅去蒸。
他学东西的速度快到令人咂舌,不过粗略翻了翻食谱,便已能做出十分可口的菜肴。
只可惜,颜嫣尝不出半点滋味。
菜被谢砚之端上桌。
颜嫣夹起一筷肉放入口中嚼了嚼,过完嘴瘾,便不再动筷,直勾勾盯着他:“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颜嫣此生没什么兴趣爱好,唯独爱吃,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被谢诀用肘子骗回去。
如今哪怕是失去味觉了,也想知道摆在自己眼前的佳肴是何等滋味。
谢砚之被她盯得面颊发烫,匆匆咽下一块鸡肉。
点评道:“尚可,火候把控得不错,可惜多放了几味香辛料,盖住了鸡肉原有的风味。”
他品尝过的珍馐佳肴不计其数,眼界高了,自是瞧不上自己头一回做的荷叶鸡。
殊不知,这等滋味足矣吊打一众不入流的小餐馆。
颜嫣信了他的鬼话,满脸失望。
“什么嘛~瞧这卖相挺不错的,我还以为会很好吃呢。”
桌下吃得满嘴油光的旺财可不同意这话,朝颜嫣“汪汪汪”嚎了两嗓子。
翻译成人话,约莫是在说:你这品味有问题,咋就不好吃了???
颜嫣听得直摇头叹气:“看来旺财也不甚满意?”
旺财继续“汪汪汪”:啊呸呸呸!你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休要污蔑我!
“行啦,行啦,别叫了!”
颜嫣一把薅住旺财后颈,哼哼唧唧道:“给你一口吃的就很不错了,你还有脸挑三拣四?”
旺财:???
天爷啊!怎会有这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坏女人!
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颜嫣良心痛不痛是个未知数。
谢砚之已然开始挥手赶狗:“吃完了,你该回家了。”
旺财心里哇凉哇凉的,拖着尾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却无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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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们一起躺在屋顶看星星。
漫天星辰如碎钻般镶嵌在如墨天际。
颜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幕上最亮的那颗星,轻声嘀咕着。
“好不容易爬上屋顶,竟没看见银河。”
谢砚之没看星星,琥珀色眼睛里倒影出她的身影,唇角不自觉翘起。
“暮春时节是看不见银河的,你若想看银河,可以等到夏秋交替之际,那时的银河最为壮阔,自东向南延伸,贯穿整个夜幕。”
谢砚之此人向来话少,不论现在,还是遥远的两百年后,都是个惜字如金的锯嘴葫芦。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见他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弯着眼角,笑靥如花:“想不到你看上去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懂得还挺多嘛~”
谢砚之歪头去看颜嫣,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不过,颜嫣这话说得没错,他的确懂得不少。
这些不成系统的杂乱知识皆是从书本上看来的。
端华长公主唯一不会限制他的便是看书,他看得书多且杂,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不入流的志怪话本。
故而,比寻常人稍稍懂得多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除此以外,他其实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写得一笔好字;闲暇时绘的小品流落到市井,俱已成为重金难求的珍品。
可谢砚之觉得,那些事在颜嫣面前没什么好炫耀的。
或许,在她看来,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才能,还比不上会杀鱼来得重要。
颜嫣倒是被谢砚之那番话勾出了些许兴致。
她一会儿指着天幕上最亮的那颗星,问:“它叫什么名字?”
一会儿又道:“天上的星星这么多,你是如何做到将它们的名字全都记下来的呀?”
问来问去,都是些无甚营养的废话,谢砚之却答得尤为认真。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在别人印象中都是个高不可攀,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人。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能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
夜色渐浓,漫无边际的湖面升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往常的这个点,谢砚之早该上塌休憩了,他却舍不得离开。
好不容易才与她这般亲近,好怕闭上眼,一切又都消失不见。
他强撑着,与颜嫣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着天。
微凉的湖风扫过面颊,谢砚之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渐渐地,没了声响,像是在晚风中睡着了。
颜嫣就着清透月光,静静端视着他的脸。
闭上眼睛,这个在晚风中沉睡的少年与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愈发相像,她都快分不清谁是谁。
颜嫣无意识地伸出手,先是点了点谢砚之鼻尖,又轻轻拂过他在夜风中轻颤的长睫。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原谅你了。”
“你不是两百年后那个冷峻无情的魔尊大人,只是一个我从洞庭湖畔偷来的少年,我会竭我所能地护住你,陪伴你,直至……你我分离的那日。”
既已下决心要陪伴谢砚之,颜嫣便再也没趴在长廊上与捕鱼的大爷瞎唠嗑。
可实际上,她如今与少年谢砚之还算不得相熟。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一门心思想要改造谢砚之,好为修仙界做贡献的颜嫣与他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却死活瞪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砚之本就话少。
颜嫣则是在认真思考,他们之间可有什么共同话题能聊?
她想破脑袋,都没能想出解决方案。
最后,只能放弃思考,直奔主题去问他:“你平日里可有什么兴趣爱好?”
“兴趣爱好?”
谢砚之像是头一回听见这样的字眼,思索半天都未能想出个满意的答案。
直至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是个这般无趣的人。
又或者说是,无任何事物能勾起他的兴致,即便是每日都在做的事——阅读,于他而言,也称不上喜欢,不过是用意打发时间的工具罢了。
听完谢砚之给的答复,颜嫣只觉头秃。
“你不喜欢下棋,不喜欢抚琴,不喜欢作画,不喜欢练字……甚至连马球、蹴鞠这等用以消遣的娱乐活动都不喜欢,那你究竟还能喜欢什么呀!”
谢砚之有着一瞬间的惶然。
目光飞快掠过颜嫣面颊,垂下眼睫。
在心中默念:你。
从前,于他而言,活着就仅仅只是活着,看不见未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日子是好是坏并无甚区别。
直至如今,他方才知晓。
原来,活着,竟这般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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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颜嫣决定,要带谢砚之去外面见见世面。
那么,问题来了。
还有什么是谢砚之这等世家贵公子没见识过的呢?
颜嫣一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道:“走!姐姐带你上山去玩!”
儿时的颜嫣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撒开脚丫子漫山遍野到处乱跑,那里,才是她的主场。
湘楚大地多丘陵,多油茶树。
颜嫣摘来不知名的植物茎秆当做吸管使,教谢砚之吸食油茶花蜜。
失去味觉的她尝不出任何滋味,可记忆里的油茶花蜜甜丝丝的。
谢砚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他从不知,花蜜还能这样吸食。
可新鲜感一会儿就过了。
花蜜固然好喝,然,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权势滔天的端华长公主之子谢砚之没见识过的?
比这新奇百倍的东西他见过不知凡几,真正让他愉悦的,从来就不是上山采蜜这件事,而是陪他做这件事的人。
他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颜嫣身上。
远山是蒙着雾气的青黛色。
她长长的眼睫落满阳光,眉眼弯弯,梨涡很甜。
“你快看!你快看!我找到茶耳了!”
急于分享童年宝贝的颜嫣一时忘了分寸,刚摘下茶耳,便往谢砚之唇边送。
谢砚之耳根又染上一抹胭脂似的红,连忙别开脸,伸手去接。
这片茶耳其实不太干净,沾了不少泥点子,他却毫不犹豫地将其送入口中咀嚼。
味道稍稍有点涩,口感十分爽脆。
倒也称不上有多好吃。
只存在于回忆里的东西,永远比现实中美好。
颜嫣若不曾失去味觉,定然也会觉得不过尔尔。
正因无法拥有,此刻的她才会一脸期待地盯着谢砚之。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谢砚之在颜嫣期待的目光下弯了弯眼角:“很好吃。”
尔后,如往常那般,与颜嫣描述着茶耳的滋味。
得到满意的答案,颜嫣笑得愈发璀璨。
“山上能吃的东西可多了,除却茶耳,这个季节的野蔷薇嫰茎也能吃,待会儿摘几根给你尝尝,可甜啦。”
谢砚之望着她弯成月牙儿的眼睛。
心中思忖:纵是不尝,也已知晓该有多甜了。
他们摘着茶耳,采着油茶花蜜,一路向山花烂漫中去。
暮春时节,云梦多雨。
来得又快又急。
上一刻还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下一刻,他们身后那片天便已堆起厚厚的积云,远方天际则依旧晴朗。
“轰隆隆——”
震耳发聩的雷鸣声自身后响起。
颜嫣回头看了眼天,一把扣住谢砚之手腕,声音隐隐透着几分亢奋。
“快跑!别被那片云追上了!”
她儿时在山间与田野中玩耍时,时常会遇见这种云。
遇见了半点也不慌,和小伙伴们手拉着手,撒开脚丫子与身后那片云赛跑。
他们二人就这般手牵着手,在无尽的旷野中飞奔。
越过繁花似锦的茶树林,越过碧油油的稻田,越过那片开满雏菊的山坡……
他们一路向前奔,一路向前奔……
将那片乌压压的雨云甩得远远的。
最后,再穿过一条生满青苔的石阶,一同挤在被时光打磨斑驳的拱形屋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儿时的颜嫣人小腿短,经常跑一半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如今长大了,连云都跑不过她。
此后,又过了足有两息,那团黑压压的雨云才追上来。
密密匝匝的雨丝兜头洒下,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响脆的“噼啪”声。
前方道路隐在一片朦胧烟雨中。
颜嫣突然“咦”了一声,踮起脚尖,拂去一片落在谢砚之头顶的树叶。
此时的她靠得这般近。
低头就能瞧见她根根分明的长睫。
谢砚之面颊隐隐有些发烫。
直至现在,才发现,他们竟仍手牵着手。
雨越落越大,响声嘈杂,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无端拨乱人心弦。
谢砚之心不在焉地盯着檐下成串的雨帘。
忽闻颜嫣道了句。
“云梦的雨,一下就没完没了,经常给咱们送鱼的那个大爷说,他们这儿曾有一场雨下了六十多天,就连洞庭湖的水都漫了出来呢……”
她眼眸晶亮,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静静注视着她的谢砚之却在想:倘若这场雨能一直落下去,该有多好。
也不知可是上苍听见了他的心声。
这场雨果真没停。
颜嫣讨厌下雨,更不想凄凄惨惨戚戚地与谢砚之挤在一团躲雨。
她朝谢砚之挥挥手,招呼他去摘芭蕉叶当伞举。
宽大的芭蕉叶挡在头顶,勉勉强强能把人遮住。
二人各顶一片芭蕉叶,在烟雨蒙蒙的山间乱窜,却不想,误打误撞闯入一间隐于山林的古寺。
这场雨来势汹汹,困住不少过往的行人,也让原本清冷的山间古寺有了些许人气。
颜嫣生性.爱热闹,根本闲不住。
安顿好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便跑来敲谢砚之房门。
彼时的谢砚之刚沐完浴,散着半干的发,倚在门口看她。
拥有一半异族血统的他肤色极白,是泛着玉石光泽的冷调,无端让颜嫣想到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蹿个的时候,半月不到,小谢公子身量又拔高不少,披着寺中僧人统一发放的绛紫色禅衣,玉树琼枝般高雅出尘。
颜嫣有着一瞬间的失神,怔了片刻,忽而扬唇一笑。
“果然,还是紫色最衬你。”
不待谢砚之回话,颜嫣又一把扣住他手腕。
“走!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颜嫣说得好东西是棵许愿树。
树身足有六人合抱那么粗,遮天蔽日的树冠上宝牒缠绕,风一吹,满树红绸“哗哗”作响。
颜嫣从兜里掏出两份宝牒,分给谢砚之一份,笑吟吟地道。
“听闻这棵古树很灵,把你的心愿写在红绸上,再抛上树,指不定来年就能实现。”
话是这么讲,颜嫣其实并不信这些,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跑来凑个热闹。
然而,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卡在写心愿这一流程上。
她的心愿可太多了,若要一条一条地列举出来,怕是一百份宝牒都不够用。
于是,颜嫣决定,去看看谢砚之写了什么。
她猫着身子,悄悄凑到谢砚之身后,视线才落至红绸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生生世世都要和我在一起?”
看见谢砚之在写这么离谱的心愿,颜嫣哪儿能忍,连忙扑上去抢。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重新再写个!”
谢砚之反应极快,仗着自己比颜嫣高,举起宝牒,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抛至最高的那根树枝上。
宝牒混入密密匝匝的红绸间,再也找不到。
向来“乖巧听话”的小谢何曾这般叛逆?
气得颜嫣直跺脚:“翅膀硬了?想造反了不成?”
虽说她是不信这些的,可万一实现了呢?
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这得造了多大的孽啊?
谢砚之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那个夜晚颜嫣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不想让她离开。
仅此而已。
宝牒既被抛上树,已无力回天。
颜嫣再恨也没办法,总不能拿竹竿把它打下来罢?只能坐回椅子上,继续写心愿。
谢砚之也跟着凑了过来,很明显,是想要偷看。
颜嫣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脑袋。
“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明明是我先偷看你的心愿,却小气巴巴不给你看?”
她眼尾一弯,笑得嚣张至极。
“就是小气,就是不给你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还真是……
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谢砚之弯了弯唇角,十分自觉地选择放弃。
入夜后又下了场暴雨。
雨声淅淅沥沥,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窗。
谢砚之躺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无端想起了那个承载着自己心愿的宝牒。
它被抛得那样高,会不会被雨淋湿?会不会被风吹落?
几经辗转,谢砚之愈发没了睡意,披上氅衣,撑着一柄油纸伞,来到许愿树下。
密密匝匝的宝牒似一阵红浪,在参天古树的枝叶间翻涌,尔后,被风簌簌吹落一地。
谢砚之守在树下,半刻都不敢松懈。
捡起那些被风掀落的宝牒,一张一张地翻看。
这一夜,雨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临近破晓天明,才隐隐有要转晴的迹象。
谢砚之就这般撑着油纸伞,在许愿树下吹了一整夜冷风。
他身子并未痊愈,好几次,都要撑不下去,险些靠在树干上睡着,是那刀子般刺骨的寒风让他恢复清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
倏忽间,又有一封宝牒被风吹落,砸在地上。
谢砚之撑伞上前,翻开一看,熟悉的名字熟悉的字迹。
「希望谢砚之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少年,不要堕魔,好好做人」
……
那日清晨。
他偷走了颜嫣的心愿,将那红绸妥帖收好,藏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待谢砚之回到住处,已是半炷香工夫之后的事。
与此同时,古寺某间不起眼的禅房中。
趴在窗上听了整夜雨的颜嫣好不容易等到天晴,正要推开房门,出去逛逛。
甫一推开房门,一个裹着黑斗篷的男子便已从暗处走来,堵在她身前。
颜嫣心口狂跳,不待她发话,那男子便已摘掉用以遮挡容貌的兜帽。
原本转晴的天骤然暗下来。
“轰隆隆——”
雷声轰鸣,照亮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