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视谢砚之的眼睛,字字诛心◎

闻言, 颜嫣愈发生气。

皮笑肉不笑道:“你既都已猜到了,那还问什么?”

这话太刺耳,谢砚之眼睛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颜嫣看得很清楚, 她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哪怕这张脸是这么的稚嫩,与两百年后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尊大人有着轻微的不同。

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间蠢蠢欲动,雨后春笋般破土钻了出来。

她就像是魔怔了般。

莫名想看到这张脸露出更悲伤的表情。

同时有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大声叫嚣。

“不够,与她从前受的那些伤害来比较, 这还远远不够。”

她憋了太久, 整整五十年。

禁锢在她心中的恶念悉数出笼。

她直勾勾盯着谢砚之, 一字一顿道。

“不, 我对你可不仅仅是讨厌, 是深入骨髓的恨。”

以字为刃, 道不尽的畅快。

是了, 早就该如此了。

凭什么她被伤得体无完肤, 还要反过头来治愈少年时期的他?

她非圣人, 没一刀捅死他, 已是仁至义尽。

她只是不想与他再继续纠缠下去, 他过得好或不好,是开心还是难过, 又与她何干?

所以,不要再可怜巴巴, 不要再用这种眼神来蛊惑她。

她不在乎, 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她直视谢砚之的眼睛, 字字诛心。

“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

“同时, 我也不怕告诉你,于我而言,你不过是颗可有可无的棋子,你的自作多情,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谢砚之目光怔怔望着颜嫣,琥珀色眼眸中泛起氤氲水汽。

他试图从她眼中寻到一丝笑意。

结果很让人遗憾,除了憎恶,他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开玩笑。

那些恶语,那些恶意,皆发自内心。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毛绒绒地搔动着他的气管,却又出奇地沉重,顺着气管一路往下坠,直至填充整个肺部,连呼吸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刺痛。

原来,恶语伤人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

即便没用眼睛去看,颜嫣都能感受到谢砚之此刻的情绪。

她垂下眼睫,遮挡住眼中翻涌的情绪。

随便吧,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本就不该对他心生怜悯。

同情他,只会愈发让她厌弃从前那个卑微的自己。

.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日子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可颜嫣清楚地知道,有什么地方开始变得不一样。

明明同住一间院,她却再未见过谢砚之。

她倚在回廊上,聆听立春后的第一场雨。

雨声嘈杂,敲打着芭蕉与残荷,淅淅沥沥,那么吵,却又那么冷清。

在此之前的每个午后,他都会在院中抚琴。

从前,颜嫣只觉聒噪,却因他弹得不错,便也懒得去说。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个声音。

风不知何时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已隐去,家中愈发冷寂。

隔壁邻居家旺财探头探脑在院门口张望,与颜嫣目光撞上也不慌,先是朝她翻了个白眼,再大摇大摆走进来,趴在湿漉漉的花丛下冒充烤鸭,半点都不把自己当外狗。

颜嫣懒得搭理这狗中绿茶,不可自拔地回想起了从前种种。

说来也是怪,自搬来以后他们每日话说不超过五句,可为什么他的存在感还是那么强?

颜嫣想,定然是这小鬼生得太好看了。

好看的人不论他是谁,总能在第一时间抓人眼球。

就好比两百年后的魔尊大人,性子那么恶劣,她还不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如今回想起来,只道那时太年轻,倘若她身边有个比他生得更好看的人,她爱上的未必就是谢砚之。

所以说,哪有什么非谁不可?

只是世面见得太少,接触过的人不多,所以,才会被他的皮相所惑。

待她遇见更好的,自会将他忘个一干二净。

所谓白月光朱砂痣,还不就是墙上一抹蚊子血、黏在衣服上的饭黏子?①

她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眼界提高了,也就不会把什么都当宝,也就不会在此耗神。

颜嫣说走就走,几乎是用逃,半刻都不想在这满是回忆的院子里停留。

她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远到几乎就要走出云梦镇,理智也终于回笼。

大梦初醒般地杵在镇口前的楼牌下。

此处距离他们所租的小院足有三四里路,她什么时候能离开谢砚之这么远了?

莫非,他就在附近?

思及此,颜嫣冷着脸环顾四周一圈。

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决。

除非他会隐身术,否则,不可能藏身在这么空旷的地方。

既如此……

颜嫣心跳如雷,脑子里陡然冒出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她有实体后,同时打破了不能离开谢砚之百米范围内的规则?

她想了想,又向前走了数百米,直至彻底走出云梦镇的范围。

云梦镇外有一片青草地,草地上有一群人。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披在身上的金甲在阳光的照映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纵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依旧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颜嫣目力远胜常人,记性也不赖。

一眼便认出他们他们正是护送谢砚之下江南的那支神武军。

神武军之所以驻扎在镇外不敢进来,皆因云梦镇地理位置特殊,乃修仙界与凡界的交界点。

表面看着三不管,实则早已被修仙界纳入管辖范围内,凡界无人敢把手伸到这里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前些日子镇上死了个神武军这么大的事,却只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的缘由。

颜嫣远远看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往回走。

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中,推开谢砚之房门,他竟不在。

怪不得这些天旺财安静得出奇。

换做平常,早扒拉着房门吵吵嚷嚷要进去了。

一切迹象都透露出不寻常。

颜嫣再也静不下心来,却仍在安抚自己,再等等。

越是等下去越让人不安,直至金乌西坠,谢砚之仍未回来。

至此,颜嫣终于坐不住了,牵上那匹白马,决定出门去寻他。

云梦镇不大,以颜嫣的脚力一个时辰都能走完,更遑骑马。

她四处都寻遍了,始终未能看见谢砚之的踪迹。

正当颜嫣准备放弃的时候,镇口卖豆腐的阿婶喊住了她。

“呦!这不是颜家小娘子吗?你家小相公托我给你送封信。”

说到此处,她稍稍停顿片刻,一脸关切地看着颜嫣。

“怎么,小两口吵架啦?”

颜嫣缓缓摇头,直接忽视掉‘你家小相公’‘小两口’等字眼,收下阿婶递来的信,与她道了声谢,方才拆开去看。

偌大一张信纸上只写了十七个字

——你我恩断义绝,从此,我决不会再纠缠于你。

这信的确出自谢砚之之手,字字遒劲,铁画银钩,有切金断玉之势。

可颜嫣始终觉得不对劲,处处透露着诡异,至于到底不对劲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上来。

阿婶盯着颜嫣看了许久,见她脸色大变,已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着大腿道:“哎呦!我险些又给忘了!”

“前些日子啊,咱们镇上来了几个生得牛高马大的汉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你家小相公把信交给我不久,便跟着他们走了。

“我还以为你家小相公遇上歹人了,正要报官,他却将我拦下,说那是他家家丁。”

她越说表情越是严肃,隐隐透着几分担忧:“可我总觉着,那群人不像普通家奴,倒像是上过战场的军人。”

颜嫣闻言猛地一抬头,她终于知道不对劲在哪儿了。

谢砚之又怎会以这种方式离开呢?想来是被逼无奈,临时起意。

最开始出现的那个神武军要么是找人时误入此处,要么是有别的什么事,所以,他才会落单。

之后,他的死或是暴露了什么,又或是提醒了端华长公主,还有云梦镇这么个她手伸不到的地方。

可她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修仙界的势力,不敢明目张胆来云梦镇抢人,便让自己部下扮做普通庄稼汉来此寻人。

中间又发生了什么颜嫣无从知晓,结果却很明显,那群人被谢砚之提前发现了,他自知逃不过,便写了这样一封信来与她撇清关系。

大抵是怕她贸然跑出去,会落入镇外那群守株待兔的神武军手中。

理清思绪后的颜嫣无意识将信纸揉做一团,又问阿婶。

“他是何时把信交到您手中的?”

阿婶目光闪躲,有些不敢直视颜嫣。

“嗳,都怪我这破记性,信是你家小相公三日前交到我手中的,我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

与此同时,盛京,长公主府。

谢砚之一路风尘仆仆,回到自己院中,已近黄昏。

推开院门,满目皆红。

天幕好似一张吸满血的生宣,残阳层层铺染开,血色汩汩涌来,蔓延至他足下,濡湿鞋面。

那些他所熟悉的面孔,院中一百零七人,无一幸免。

俱化作冰冷的尸骸,躺在血泊间。

血腥味仿佛无孔不入,争先恐后涌进他鼻腔,钻入他身上每一个毛孔,缠上他每一根发丝。

他空无一物的胃翻腾着,搅晃着,绞缠着,却又被理智拉扯束缚着,未能像立于他身后的婢子那般撕心裂肺地呕吐着。

纵是如此,他瞳孔仍不受控制地缩成针尖大小。

可很快,那些星星点点溢出的情绪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迹。

他无悲亦无喜地看着呈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暮风扬起他鬓角的发与月白色长衫,美得像句诗,像幅画,唯独不像个活人。

人是会恐惧、会难过、会共情的生灵,他却在拼了命般地压制自己生而为人的天性。

淡漠,麻木,冷峻,皆非真正的他。

可真正的他又是何种模样?太久了,连他自己都忘了。

啪啪啪——

啪啪啪——

响脆的鼓掌声自远处传来,端华长公主踩着满地鲜血与断骸,步步行来。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不错,有长进,连本宫都看不出此刻的你究竟在想什么。”

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

“你该知道忤逆本宫的下场是什么,说来也是本宫的疏忽,死得皆是与你不相干之人,痛不在你身上,你自不会长记性。”

她红唇微翘,漾出抹惊心动魄的笑。

“也该让你切身体验下何为痛了。”

谢砚之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像个上了发条的傀儡娃娃。

他褪去上衣,直挺挺跪在屋檐下,术士从针盒里拔.出银针,一根一根往他穴位里扎。

针刑,是长公主府上一种用来逼供死士的极刑。

针长寸许,细如牛毛,灌入内力往特定的几个穴位里钉,痛到能撬开死士的嘴。

这银针若能在一定的时间内取出,既不致命,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损伤,可若不及时取出,轻则全身筋脉寸断,重则毙命。

端华长公主以为,她那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儿子定然撑不过三息,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痛吗?都是你自找的。”

“不过,你若愿供出那个掳走你的幕后之人,倒也不必受此极刑。”

是了,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儿子是亲生的,纵使不爱,留着也有别的用处,还不至于盼着他死。

之所以下这般狠手,皆因她要套出掳走谢砚之的幕后之人。

敢在她头上动土绝非善辈,也不知是卑罗旧部余孽做得手脚?还是说……前丞相余党又在蠢蠢欲动?

谢砚之下唇咬得一片血肉模糊,指甲深陷掌心,粘稠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往下淌。

挺得笔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往下弯,又一点一点绷直。

尔后,抬眸,定定望向端华长公主,勾出一抹极具嘲讽意味的笑。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端华长公主勃然大怒,冷冷笑道:“很好,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三日,一晃三日过去。

谢砚之仍未松口。

月上柳梢头,端华长公主正在对镜梳妆。

她生得极美,是那种咄咄逼人,时刻都在逼迫你低头臣服、极具侵略性与危险性的美,就像开在荆棘丛里的玫瑰。

此刻的她,正借水镜直勾勾盯着那个为她梳妆的婢子。

婢子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下颌尖尖,眼睛大而圆,楚楚可怜且透着股不谙世事的娇憨,站在她身旁亦毫不逊色,是另一种极致的美。

她悠悠收回落在婢子身上的目光,启唇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闻言猛地一抬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欢喜:“禀长公主,奴婢名唤颜嫣,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颜,‘姹紫嫣红’的嫣。”

声似黄莺,婉转动听。

端华长公主听之甚是满意,又与她道了句:“你换身衣裳,今夜随本宫一同入宫。”

当今圣上好女色,端华长公主不知往他**送了多少美人,却无一人有所出,若非如此,她也不必这般逼着谢砚之。

她要的,是一颗能完全受她掌控的棋子,棋子是何人并不重要,听话才是关键,奈何天意弄人,她手中偏偏只有一个谢砚之可用。

颜嫣闻言忙不迭点头,欢天喜地跟着粗使婢子去库房领取新衣裳。

她前脚才踏出端华长公主寝宫,眼中的欢喜之色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忧色。

三日前,她从卖豆腐的阿婶口中得知谢砚之已然回盛京的消息。

她身无灵根,不靠谢砚之,根本没办法混进修仙界,总不能蹲守在那里,随手抓个修士带她去罢?

暂且不论她会不会被人拖出去打死这一值得深思的问题。

谢砚之出事,的的确确是因她疏忽所致。

倘若她不曾心软放过那个神武军将士,也就不会酿成现在这个果。

她于情于理都该追来盛京,救出谢砚之。

颜嫣心事重重思绪万千,在回廊拐角处与驸马谢敛擦肩而过。

若不是那粗使婢子出声提醒,她都没发现。

待驸马走远,颜嫣突然压低嗓音,对那粗使婢子道:“咱们公子可真是生得半点都不像驸马。”

粗使婢子知道颜嫣就要飞上枝头了,十分热络地与她聊了起来。

“咱们公子都不是驸马亲生的,若生得像,那才奇了怪了。”

这点,颜嫣也是知道的。

原文中有提过一嘴,谢敛的的确确是个正儿八经的喜当爹。

端华长公主出降时已怀胎十月,头一天成亲,次日孩子都给生出来了。

可谢砚之他亲爹究竟是谁,原文中并无着墨,故而,颜嫣也不曾知晓。

她笑吟吟望向那婢子,嘴里说着恭敬的话语。

“姐姐你懂得可真多,能否再与我多讲讲?我就爱听这些。”

粗使婢子见颜嫣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已然预知她将来定将前途无量。

见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把自己知道的那些事儿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

.

若是再早个十来年,盛京上下人无人不知端华长公主与卑罗旧部那档子事。

早在十六年前,大焱便已走向衰亡。

老皇帝沉迷方家术士不理朝政,内有奸臣祸乱朝纲,外有强敌环伺。

表面上的太平,都是一箱箱白花花的银锭子,一个个容貌倾城的女人换回来的。

偏生那年卑罗王对端华长公主一见倾心,不要宗室女,点明要她来和亲。

大焱立朝以来送出去的和亲公主皆为宗室女,哪有人会用长公主和亲?

端华长公主自是宁死不从,岂知那卑罗王竟以此为由发动战事,趁机掠走大焱数个边关要塞。

再往后,是没完没了的割地,没完没了的赔款,元气大伤的大焱不得不将端华长公主拱手送出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谁曾料想,次年春,端华长公主挺着八个月大的孕肚,提着卑罗王犹在淌血的头颅,一步一步踏上城楼。

猎猎狂风掀飞她被血染红的裙裾。

那是这个腐朽王朝最后的荣光。

明明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攻下卑罗,扫清外患,老皇帝却不愿节外生枝。

她的隐忍,她的筹谋……统统成了笑话。

同年春末,怀胎十月的端华长公主诞下一子,她却看都不愿看一眼。

谁会去爱一个因强取而出世的孩子?

他的出生即是原罪。

是端华长公主贴身侍女将被丢去城外喂狗的他捡了回来,偷偷塞给一个年迈的乳娘养着,才有了如今的少年谢砚之。

听完这个故事,颜嫣久久不能语。

怪不得端华长公主对谢砚之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仇人一样。

原来,世上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可这又该去怪谁?

小婢子却像是说上了瘾,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咱们公子当真是个可怜人,七岁那年才被送回府上,一手将他养大的乳娘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提起乳娘二字,那些本不该属于颜嫣的情绪又如同海啸般涌了上来。

她喉咙里像堵了块铅,吞也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故作轻松地转移着话题:“我来这么久,连驸马都见上了,怎就偏偏没看见公子?”

小婢子神色慌张地扯着脖子张望一番,待确认四周无人偷听,方才讳莫如深地道了句。

“公子如今在暗牢里关着呢,这都第三天了,也不知到底怎样了。”

一说起这个,小婢子便止不住地叹气,满脸悲悯。

“你说,如咱们公子这般好心肠的人咋就这么命苦呢?”

她再也不会遇见比谢砚之更心软的小公子了。

去年秋,她娘染上咳疾,因无钱治病险些丧命,被逼无奈的她动了歪心思,从库房里偷了几块裁衣余料换银钱给娘治病,险些被管家发现,若不是公子替她瞒下,她怕是早被打断手脚,被赶出长公主府。

不仅仅是她,府上有太多受过公子恩泽的下人,只是谁都不敢提。

他救过那么多人,却无一人能救他。

小婢子越想越觉心酸,晃了晃脑袋。

“哎呀,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走快些了。”

.

半炷香时间后,一辆雕龙画凤的马车缓缓驶入长公主府。

这车几乎人人都识得,守门小厮兴致盎然地看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马车。

他们驸马爷头上那顶帽子是绿得愈发苍翠了。

又过十息,精心装点过的颜嫣哭哭啼啼跑进长公主寝宫,恰与一男子迎面撞上。

她微微仰头,呆愣愣盯着那男子看了许久。

世人皆说端华长公主有倾城之姿,乃当之无愧的盛京第一美人。

殊不知,其胞弟瑞帝姿容更甚,很难让人想象,如斯美人,竟是传闻中那个荒**无度的暴君。

彼时的颜嫣尚不知眼前之人正是谢砚之他舅瑞帝。

只觉,比起端华长公主,谢砚之与这男子生得更像,又或者说是,谢砚之专挑着这男子与端华长公主二人的长处来长。

瑞帝见颜嫣像个傻子似的盯着自己看,眉眼含煞,眼神愈发的冷。

不是谢砚之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感,而是蛇一般冰冷阴寒的冷,任谁看了都要害怕。

不过颜嫣的害怕是装得,她慢悠悠收回目光,在心中思量,此人会是谁。

不待她多想,端华长公主与驸马谢敛便已肩并肩自长廊尽头行来。

颜嫣都还没发现,瑞帝笑得像个孩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阿姐,朕来接你了。”

目光又在看见驸马谢敛的那刻瞬间冷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何为变脸比翻书还快。

事已至此,颜嫣又怎会不知,他便是端华长公主一心想要干掉的那个昏君瑞帝?

颜嫣远远望着立在长廊尽头的那三人,莫名有种狗血淋头的感觉。

可惜,她是带着任务而来,没时间看戏。

只能按照原计划走到端华长公主面前,哭哭啼啼展示自己脸上“意外”多出来的那道疤。

而后,颜嫣理所当然地被端华长公主所舍弃。

她与驸马谢敛一同站在凄清月色下,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都说做戏要做全。

直至马车彻底融入夜色消失不见,颜嫣才捂着脸,抽抽搭搭离开这个伤心地。

一切准备就绪,她该去救谢砚之了。

暗牢所在之处好找得很。

就连做杂役的粗使婢子都晓得,他们府上有间令人毛骨悚然的牢笼。

听闻它深藏地底近百米,透不进一丝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被关在这里的人多数都会被逼疯。

谢砚之蜷缩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不知昼夜。

倏忽间,一束光打了进来。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推门而入的女孩。

大抵又是梦吧?

暗牢里怎会有光呢?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

“也许每一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就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则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