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在卧房内还保持着慕晚意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知道派去的侍童来回话,才堪堪反应过来。

“她走了?”

“是。”侍童回应道,“是春和姑娘接走的。”

“派几个人远远地跟着,等她回了宫再回来。”

侍童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卧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在黑夜的衬托下仿佛显得分外孤寂。

这一日又是大喜又是大悲,萧然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放任自己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

中午才定情,晚上便分离,萧然不禁苦笑一声,觉得老天仿佛在跟自己开玩笑一般,在他得到之后又很快失去,在心底又一个声音在问萧然,后悔相遇,后悔得到吗?

萧然想了想,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后悔,但他痛苦。

他曾经也设想过如果有一天瞒不住了,要怎么办,可还没有等他想出办法,事情便发生了。

他猝不及防,也手足无措,就像是一个刚上阵的新手,慌慌张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未待他缓过神了,他便已经输了。

“不会的,不会输的,既然答应了我,就没有随意走的道理。”萧然抬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一丝光亮,但他的眼睛却亮的吓人,眼底有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仿佛要将整个黑夜都吸进去似的。“既然你都这么认为了,那就把你赔给我。”

慕晚意骤然造访沈府,可把沈府的主子们吓了一跳,门房是先通知的镇国公夫人,刚好沈居也在,两人自然是有些惊讶,但依旧还是很快把慕晚意迎了进来。

一看见慕晚意,镇国公夫人就想抹眼泪的。

慕晚意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可怜兮兮的。

“小晚,谁欺负你了?告诉大舅母,大舅母给你出气去。”镇国公夫人拥着发抖的慕晚意,柔声说道。

或许是感受到了亲人的关怀,忍了一路的慕晚意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惹得镇国公夫人一阵心疼。

毕竟是深夜造访,为了慕晚意的名誉着想,沈居并没有惊扰其他人,又在慕晚意的强烈要求下,连沈老太爷也没有惊动,就只有沈居夫妇二人陪伴着慕晚意。

在镇国公夫人的安抚下,慕晚意终于止住了哭声,平复了心绪。

“小晚,怎么这么晚跑来了,谁欺负你吗?”慕晚意哭成这个样子,不用想,肯定是受委屈了。

没成想慕晚意摇了摇头,“大舅舅,没人欺负我,就是我有点事情想问大舅舅。”

沈居皱起了眉头,能有什么事情让慕晚意着急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那小晚说说,什么事?”

“大舅舅,沈家和萧然结盟,条件是不是就是让他对我好。”

沈居愣住了,声音不自觉的带了些许严厉的味道,质问道:“谁告诉你的?”

听到慕晚意说出萧然这两个字的时候,沈居就已经猜到慕晚意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萧然的身份。

“陛下告诉你的?”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沈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萧然答应过他们,不会告诉慕晚意萧家的事情,那么始发者必然不是他,那知道这些事并且还会告诉慕晚意的就只有正阳帝了。

慕晚意低下头,默认了沈居的说法。

“大舅舅,是不是?”慕晚意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沈居一时间有些不忍心告诉慕晚意实话,可他清楚慕晚意的脾气,自己不告诉她,她也总有办法从其他的地方知道,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当初我们看出你对萧然有意,便以他放弃身份永远陪着你为条件达成的结盟。”

“放弃身份?”慕晚意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居,仿佛是在怀疑他所说的话的真实性,但沈居严肃的表情打破了慕晚意的幻想。

她不禁低头苦笑一声,心里问着自己,放弃身份,为自己?

慕晚意一时间觉得心乱如麻,好像一下子所有事情都搅和在了一起,让她理不清思绪。

慕晚意哭丧着脸,“大舅舅,你能告诉我当初萧家的全部事情吗?”

“小晚……”沈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大舅舅,我想知道全部。”慕晚意执着地说道。

沈居无奈地看了慕晚意一眼,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慕晚意十有八九已经见过萧然了,两人估计也是不欢而散,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想起沈老太爷的嘱托,沈居感受到了一种无法阻挡的无力感,“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沈居的思绪飘回了很多年前,沉声道:“那年萧然的父亲萧辰回京述职,在即将返回边关的时候,忽然有人带着所谓的罪证状告萧辰私自屯兵,意欲谋反,当时的人证是萧辰一个部下,物证是一份加盖了私印的文书,上面写着调兵至城外候命。就应该这所谓的物证人证,陛下将萧家满府下狱,匆忙地定了谋反之罪。”

“当初难道没有人求情吗?我看过当年的卷宗,上面明明有很多漏洞啊。”

慕晚意记得那份卷宗上的全部内容,就连她都能看得出来上面的问题,主管了刑狱多年的刑部不会看不出来啊。

沈居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没有人求情,当初近一半的朝廷官员都在为萧辰申辩,可陛下想要杀萧辰的心从未停过,有陛下的授意,刑部又能怎么样呢。”

萧辰保家卫国多年,深得民心,当年很多重臣都为萧辰请命,请求重审,但陛下一个字都不愿意听,说烦了就杀御史,引的人心惶惶。

“所以……”慕晚意有点说不下去了,“所以谋反的罪名……”

“是假的。”沈居给出了慕晚意一个答案,“只是陛下不放心萧辰罢了,这才用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萧家连根拔起,萧辰身边早就被陛下的人渗透了。”

虽然早有猜想,但当事实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终究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眼泪顺着脸颊落在手上,有些滚烫。

“沈家当年也求情了,对吗?”慕晚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一件正阳帝从小给她灌输的事情。

沈居点了点头,“没错,当年你外公专门从千里之外赶回来为萧家求情,可陛下一意孤行,不仅不听劝,更是以此理由削了沈家的权。”

“那母后到底是怎么死的?”慕晚意定神地看着沈居,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在这之前,乃至沈居承认沈家当年为萧家求情的事情,慕晚意再次想到了沈皇后的死因。正阳帝一直告诉她,是因为沈家逼迫沈皇后为萧家求情,沈皇后不愿意,最终忧思成成疾的。

可当正阳帝的话不再有信任度可言的时候,慕晚意不禁怀疑起沈皇后真实的死因来。

听到慕晚意提起沈皇后,沈居的眼里划过一丝狠戾,许久之后化为悲痛隐藏在眼底。

沉默了很久,一时间整个屋子内只有呼吸可闻,沈居在挣扎,他在和自己疯狂斗争着,在想着要不要告诉慕晚意这个残酷的事实。

许久之后,就当慕晚意以为沈居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沈居冷冽的声音传到耳边,那是慕晚意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句话,“你母亲是陛下害死的。”

慕晚意骤然起身,动作的巨大把背后的凳子都推倒了,语气中带着浓烈的震惊,“你说母后是……是父皇害死的?”

慕晚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初你母亲也在宫里为萧家求情,可陛下因此厌弃了她,为了打击沈家,陛下往你母亲每日要喝的补药里面加了宫廷秘药,每次一点点,谁也发现不了,时间长了就拖垮了你母亲的身体。”

当初沈皇后骤然病逝,沈家就怀疑了。沈皇后的身体虽然一直不怎么好,但也绝对不差,不会骤然崩逝,当初他们想要查的时候却发现沈皇后身边的宫女也一下子被清除了,沈家费尽心思才找到了一个相关的人,也是从这个人的口中才知道沈皇后根本不是病逝,而是被毒杀的。

当初知道真相的时候,沈居就想闯宫,他想问问正阳帝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二人相伴多年,正阳帝都能下如此狠手。可还未待沈居质问,沈家便被收回了兵权,被皇帝明里暗里,多番打压。

最终,沈家顾念着还在宫里的慕晚意,就忍了下来,这一忍就是十多年的时光。

“陛下切断你和沈家的联系,把你控制在宫里,就是用来牵制沈家的。”正阳帝想要动沈家,但他又害怕沈家在他计划好之前造反,所以他控制住了慕晚意,从小给她灌输沈家的负面信息。

正阳帝害怕沈家造反,沈家也害怕正阳帝伤害慕晚意。

慕晚意就像是平衡板上的中心点,只要有她在,皇室和沈家就能维持表面的和平。

慕晚意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当她想知道的所有真相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她并不坦然,反而像是背负上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慕晚意定了定神色,起身,抬手,朝着沈居和李氏躬声一拜,正声道:“晚意谢过这些年的倾心相护。”

这一拜,谢沈家多年相护,谢沈家多年的隐忍,谢这份延续到她身上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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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晚意回宫了,她没有回重华宫,反而登上了高台。

暮色沉沉,站在高台之上。慕晚意打量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看不到边的房屋建筑,亮起的星星之火,几乎每一个住着人的宫室都点了灯,慕晚意看向东南方向的一个角落,那个地方并没有点灯,在整个皇城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沈皇后的凤仪宫。

祖上的规矩,景阳宫和凤仪宫就算没人也要每日点着灯,意为黑夜中的领头者,可自沈皇后离世后,这凤仪宫便再没有亮起过了。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慕晚意骤然笑了,烛火的光亮影影绰绰地扫在慕晚意的脸上,显得不太分明,“母后,以这宫城为烛,儿臣为您点一次最亮的灯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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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乐长公主病了,而且据说病得很严重,已经起不来身了,正阳帝招了很多的名医进宫为慕晚意医治,但收效甚微,长公主的病情不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宫里竟已经有了传言,说元乐长公主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如今已然是深夜了,因为慕晚意病重的事情,身边的人不宜过多你,只留了春和一个在旁伺候。

忽然间,外间似乎刮起了风,吹起了慕晚意窗前的帘子。

下一秒,春和就看见了眼前之人,“无忧大师。”

来人便是萧然,自从那日慕晚意哭着离开之后,萧然就一直心神不宁,跟着她的人说她离开后又去了沈府,不知道说了什么,回宫之后就病了。这两日,外界的流言越发严重,竟然已经有皇室在给慕晚意准备后事的传言,萧然终究是坐不住了,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进了宫。

“她怎么样了?”

春和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公主的烧已经退下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就是一直都醒不过来,太医也没办法。”

这两日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用了无数的药,可慕晚意丝毫没有要醒过来的征兆,这样长此以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大师,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天公主就是一路哭着跑出来的,奴婢从未见过公主那么难受,相比您在公主心里是非常重要的地位,所以您能跟公主多说说话吗?说不准公主就愿意醒来了。”

萧然苦笑一声,言语间有些哽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春和退了下去,守在门口,替里面的二位守着门。

萧然掀开层层叠叠的轻纱,露出慕晚意娇小的脸庞,在触及到慕晚意明显瘦了的脸颊时,萧然的心底涌上一抹心疼。

这才半月,她就瘦成这个样子了。

“晚晚,你醒来好不好?”萧然把慕晚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面摩挲,“春天快到了,你不是说想去看后山的桃花吗?我陪你去好不好?”

“还有河里的鱼,你不是说你没有尝试过自己烤鱼吗?到时候我给你烤好不好?”

“我还想带你去看看我父母呢,我想让他们见见他们的儿媳。”

“我知道你生气,那你醒来打我好不好,我绝对不还手。”

“你怀疑我对你的爱意,那我就一遍一遍地说给你听,直到你相信为止。”

“晚晚,我是真的喜欢你,就算是他的女儿,我本该远离的,但你身上就像是有某种特殊的东西一般,吸引着我去看你,去找你,去爱你,所以晚晚,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就这样放我一个人。”

萧然拨弄着慕晚意手腕上的红绳,柔声道:“晚晚,你都带了我的红绳了,就不能出尔反尔。”

“别睡了,好不好?”说道最后,萧然的眼泪落了下来,打在两人交握的地方上。

国寺多年的磨砺,萧然早已做到了情绪不外露,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显地表达情感。

【好感度?2,现有好感度82。】

萧然在重华宫呆了两个时辰,慕晚意也丝毫没有醒过来的征兆,但也看着天就要亮了,很快太医就要来问诊了,萧然不得已只能离开,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慕晚意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