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
“你说你看见长公主和萧然去了国寺?”正阳帝幽幽地问道。
“是的,而且萧然好像是从镇国公府出来的。”底下的暗卫回道。
正阳帝的笔顿了一下,从奏章中抬起了头,眼神幽幽,“好像?”
“是的,属下只看到他是从北大街出来的,可……”
“可那条街不止镇国公府一家。”正阳帝呢补全了暗卫没有说完的话,“但那条街能让萧然拜访的也只有沈家有这个资格。”
暗卫低下头,不敢说话。
“长公主今日在沈家如何?”正阳帝又道。
“举止嚣张,处置了吏部尚书的夫人,另惹得镇国公夫人不满。”
正阳帝这才有了点笑意。
他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表示萧然和沈家牵上了线,可萧然大概率从沈家出来,接着又和慕晚意去了国寺。
“等长公主回宫之后,把公主带过来。”正阳帝吩咐道。
自己本意是想让元乐和萧然普通往来就好,但照目前的情况,元乐的萧然的关系越来越好,隐隐有朝着恋人的方向发展,而沈家那群人对元乐的态度更是捧在手心里,就算有些许不满但该做的依旧会做,如果他们爱屋及乌,想要帮萧然,那萧然和沈家就算现如今不联盟,以后也会。
如此看来,倒是不得不防了。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长公主。”
“属下明白。”
暗卫退出去后,正阳帝也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眼神带着几丝飘忽。
“起风了,今年的消雪好像格外的冷。”
慕晚意刚一回宫,还没走到自己的重华宫,就被正阳帝派的人半路截住了。
“长公主殿下,陛下让长公主景阳宫见驾。”
慕晚意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丝探究,“玄儿?”
玄玄:“你的下一步来了。”
闻言。慕晚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皇帝的疑心病比自己想得还要严重。
“那走吧。”
慕晚意随着内侍走到景阳宫,一进去就发现了不对劲,不仅宫门口多了侍卫,殿内日常的洒扫宫女也不见踪迹,只剩下皇帝一个人,连最亲近的大太监也只在门口站着。慕晚意刚一进殿,殿门就关上了。
慕晚意调整了一下神色,装出一副小孩子的单纯无知,朝正阳帝吐槽道:“父皇,这是干什么啊?怎么关门啊。”
望着慕晚意干净的双眸,正阳帝细细地打量着,想看看这份单纯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慕晚意的眼睛太干净了,就像是一汪干净的泉水,一眼便看到了尽头。
正阳帝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想要毁灭一切的风暴。
太干净了,有一种想要毁掉这份平静的冲动。
“父皇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元乐说。”
慕晚意狐疑地看了正阳帝一眼,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父皇想说从明日起你就不要和萧然来往了。”
“萧然?”慕晚意嘴里品味着这两个字,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解,“父皇你在说什么啊?儿臣并不认识什么萧然啊?”
正阳帝突然间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凉薄。
“不。你认识他。”正阳帝肯定地说道,“萧然就是无忧大师,也就是叛臣萧辰的后代。”
慕晚意顿时惊得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正阳帝,“小和尚是……叛臣的后代?”
慕晚意的脸色有几分勉强,嘴唇哆嗦地说不出话来,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几分笑容,“父皇,您开玩笑的吧?小和尚他叫淮之,他不叫什么萧然啊,父皇你搞错了吧。”
慕晚意重复了好几遍,像是在说给正阳帝听,又好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小和尚怎么可能是萧然呢?
“当初萧家叛乱,父皇心软留下了萧然,把他送去国寺清修,本想着这一世也就过去了,但朕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反叛之心,想要接触你来威胁父皇,父皇不想让你受伤,才想着让你及早抽身。”正阳帝一脸的痛心,像极了一个好心不被接受的长辈,显得万分慈悲。
少顷之后慕晚意终于从繁杂的情绪中醒了过来,她的眼里皆是不信的神色,“儿臣不信,儿臣不信他会利用儿臣,父皇,儿臣不信。”说着,两行清泪从脸颊两侧流了下来。
正阳帝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元乐如果不信,大可以去找那萧然对峙,你可以问问他,他是不是萧辰的儿子,你可以问问他,他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可以问他,有没有利用过你,你就会有答案的。”
慕晚意连礼都没有行,就跑了出去,顾不上掉落的发簪,就这么一路朝着宫门口跑去,转过身的她没有看到正阳帝别有深意的笑容,在这黑夜里显得多少有些鬼魅。
府里,
萧然洗漱过后躺在床榻上回想着今日的时光,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今日带着慕晚意见过了玄尚,萧然心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带着她去看看自己父母宗族的牌位,虽然是无名牌位,但父母兄弟应该也能看得见。
正打算解衣就寝,萧然就听到了外面的惊呼声。
“公主殿下,公子依旧休息了,您明日再来吧,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萧然顿住了动作,迅速起身穿好了衣服,打开门一看,果然是慕晚意。
只是今日的她略显狼狈,发簪松松垮垮地插在头上,发髻凌乱,有几缕发丝松落下来,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往日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的长公主此刻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一般。
萧然赶忙取了旁边的大氅把慕晚意紧紧地裹住,“怎么就这样跑过来了,手冷成这个样子。”
萧然把慕晚意冰冷的双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热,忙让侍童去去一个暖手炉过来。
“晚晚?”萧然把慕晚意带进屋子里,等她全身渐渐暖和起来之后,才注意到慕晚意有些怔愣的神色。
“发生什么事了?能给我说说吗?”萧然轻声道。
慕晚意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事情,要不然不会如此,但萧然一时也不知道慕晚意愿不愿意说,只好浅浅地试探一下。
慕晚意感受着萧然怀里的温暖,但冰冷的心丝毫没有感受到热气。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般冰寒刺骨,已然麻木。一半接受着萧然身体上传来的热气,温暖熨贴。但这两种温度谁也无法占据上风,就这样硬生生地撕裂着慕晚意所剩不多的理智。
许久之后,慕晚意怔怔地叫了一句,“萧然……”
霎时间,萧然亲拍着慕晚意的手就顿住了,仿佛被什么固定住了一般,久久不能动弹,心中异常慌乱,许久之后才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晚晚,你说什么?”
慕晚意沉痛地闭上了双眼,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萧然下意识的动作就告诉了她答案。
他真的是萧然,已故骠骑大将军萧辰的儿子。
“小和尚,我想要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要骗我好不好?”慕晚意静静地看着萧然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眼底是一览无余的痛色。
现如今,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萧然几乎可以肯定是正阳帝告诉了慕晚意自己的身份,估计连同萧家当年谋反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就是不知道正阳帝到底说了些其他什么,才让慕晚意如此崩溃。
按照和沈家的约定,萧然应该去撒这个谎,告诉慕晚意自己不是萧然,正阳帝是骗她的,可看着慕晚意信任的眼神和非要知道真相的执着,萧然怎么都开不了那个口。
“你说。”萧然一瞬家竟然不敢看向慕晚意的双眼,只好偏过了头,掩藏住了眼底的无措。
“第一个问题,你是萧然,已故萧将军之子萧然,对吗?”
“对,我就是萧然。”
在萧然回答出现的那一刻,慕晚意像被卸掉了全部力量一般,瘫倒在萧然的怀里。
张了张嘴,慕晚意忍着强烈的不适,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从我们第一次在国寺见面,你就知道我是元乐长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对吗?”
“是。”萧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萧家还未覆灭之前,有一次镇国公带你来府里玩,那才是你我第一次见面。”
慕晚意开始深扒自己的回忆,依稀记得四岁左右的时候,大舅舅沈居确实带自己去过一次,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第三个问题。”慕晚意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抑制住自己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你接近我,答应我,是不是想要利用我来给你们萧家报仇。”
说出来的那一刻慕晚意有一种等待判决的平静感,仿佛她心底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来走一个形式一般。
萧然沉默了。
说实话,在刚开始知道慕晚意对自己有意之后,他其实动过想要用慕晚意来和沈家牵线的打算,虽然后来消失了,但依旧不能否认它存在过的事实。后来,沈家愿意和自己结盟,也是因为慕晚意,从最终的结果来说,他确实变相地利用了慕晚意。
萧然的沉默是最好的答案,慕晚意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原来如此,我还想着你都知道我是父皇的女儿了,面对杀父仇人的女儿,你是为了什么才愿意来哄着我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慕晚意挣脱了萧然的怀抱,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人一般,细细地打量着萧然。
“什么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感情是假的,过往也是,萧然,我慕晚意何德何能让你给我编织这么一个巨大的美梦,让你亲自带我入梦。”
慕晚意眼底溢出的痛色深深刺痛着萧然的双眼,他感觉到一种慌张的情绪在紧紧地包裹着他,他奋力地想要抓住慕晚意,可她仿佛如同细沙一般,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他无论多么用力,都留不住一丝一毫。
“不是,名字是真的,淮之是我父母为我取的字,只是还未等我长大他们便过世了,从那之后便无人知道这个名字。”萧然想要触碰一下慕晚意,可对面之人如同惊弓之鸟的后退深深刺痛着他,让他不得已停下自己的脚步,“爱也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信。”慕晚意惨笑一声,“萧然,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皇帝的女儿,是我的父皇害死了你的父亲,是父皇害得你年幼失怙,是他杀了你萧家满府的人,面对着他的女儿,你能说出一句喜欢?你的喜欢不过是用来用我来拴住沈家罢了。”
一瞬间,慕晚意想通了前因后果。
沈清河为什么和萧然走的近,为什么在自己和萧然表明心意后,萧然可以出席沈老太爷的寿宴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用来交易的筹码罢了。
萧然给自己编织一个梦,以此为条件和沈家结盟,最终,萧然得偿所愿,慕晚意自己也活得开心,真是一举两得啊。
“对不起。”对于这件事萧然辩无可辩,“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毫无作假。”
或许有以此为筹码来达成合作的嫌疑,但萧然很明白自己对慕晚意的感情绝非是逢场作戏,那是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和无数的忏悔都压不住的爱意,犹如井喷般炸裂。
但慕晚意的神色明明白白地告诉萧然,她不信。
一场剧烈的争吵却没有任何的结果,慕晚意失望地离开了,她不知道自己再呆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她也没有颜面再呆在这个地方了,仿佛这个地方是一个地狱一般,无数个嘶哑的声音炸裂在慕晚意的耳旁,有小鬼无时无刻地在提醒着她,她的父皇做了什么,她是仇人的女儿,活脱脱地想要把她撕碎一般,慕晚意如同逃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
慕晚意仿佛三魂失了七魄,脸色比进去的时候更差了,脸颊上多了几道泪痕,眼眸里是满满的绝望。
“公主。”春和担心地叫着慕晚意,可无论她怎么叫,慕晚意没有半丝的回应,春和都快要哭了,“公主,您别吓奴婢,这是怎么了。”
春和比慕晚意要大五六岁,在慕晚意很小的时候就被沈皇后指过来照顾慕晚意,这么多年过来,她从未见过慕晚意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是魂魄不在体内一样,只留下一副躯壳。
许久之后,慕晚意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的样子仿佛被灼烧过一般,一字一句都要显得十分困难,“春和,去沈府。”
春和看了一眼已经黑透的天,咬了咬牙,“好,奴婢这就安排,公主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春和倒了半杯的温水塞到慕晚意的手里,看人抿了一口,才放心的下车安排。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原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