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在笑,可眼里的血丝,顺着脸颊留下的血泪却触目惊心。曾经那双让陆向晚都有些叹服的芊芊玉指早已血肉模糊、恐怖如斯。

陆向晚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北辰,曾经那个清雅高贵的仙子此刻却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兽一样,用绝望的吼叫去发泄心中的无力与痛苦,用自己染血的身躯一遍遍地去敲打着禁锢着她的笼子,可她逃不出去,她被困住了。

“柃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说过不会背叛我的,你骗了我。”

声声泣血,犹如孤鸿悲鸣无望、心凉,修罗之境也不过如此。

陆向晚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不知道北辰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敢肯定这中间有些她所不知道的隐情,到底是什么,让柃澈无声无息地死了,又毁了北辰呢?

陆向晚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熟悉的白光,囚室的黑暗在他的眼前逐渐被吞噬,北辰的身影也逐渐隐没在这空洞的白光之中,最后的最后,她只看到了一个身影拿起了剑抵在了颈间……

“不要……”

陆向晚惊魂未定,呼吸急促,胸口还在大幅度地起伏着,还未回神,便被抱了个满怀,陆向晚埋在那人的颈窝间,闻着熟悉的竹香,舒了一口气,全身的紧绷的弦松懈了下来。

她回来了……

“好感度+5,现有好感度97。”

“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

陆向晚惊魂未定,上方便已然传来一阵阵怒不可遏的质问,“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什么你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她,你为什么就这么信她?”

温景然松开了陆向晚,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琉璃色的瞳孔毫不畏惧地对上了腾蛇那暴怒的双眼,只是此刻的他眼里却多了点不太一样的东西,“她说不会就是不会,我的晚晚永远不会骗我。”

温景然知道那是腾蛇造出来离间他们的幻境,每一个幻境里的人物虽然都是听从腾蛇这个幻境主人的命令去行事,但是没有什么是能凭空造出来的,幻境里面的每个人物都会带着那个人本体的意念。

温景然不得不说,腾蛇是个布局的好手,幻境里的一切真实到他差一点就要沦陷,但是腾蛇机关算尽,却算漏了人心,他的晚晚永远不会骗他……

“哈哈哈哈……”腾蛇发出一阵凄惨的笑声,颤声说道:“陆向晚不会骗你,程夙也不会骗陆安凛,那么多人都不会骗自己心爱的人,可是柃澈啊,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越说下去,腾蛇的语气越急促,说到最后竟然带着几分哽咽。如同来自遥远的提问,但却终没有等到回音。

“不是的,柃澈神君从未骗过你的。”

“小娃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陆向晚的话无疑是激怒了腾蛇,下一秒,整个宫殿的气压顿时下降了好几个度,压得人都有些窒息。

陆向晚没有惧怕腾蛇所放出的威压,借着力直起了身体,深深地看着腾蛇的眼睛,说道:“当年蛟族再起内乱,天族军队出了内奸,元气大伤,多名大将被困,天族岌岌可危,在这个时候他们商量出来了一个对策,他们需要一个将军带一小支兵偷袭敌营,同时取走鬼族送给蛟族的神兵冥剑。”

腾蛇目眦欲裂,厉声道:“他们想要柃澈去送死?”

柃澈再次出征蛟族,她自然知道,可陆向晚说出的这些为什么她从未听过?

说得好听是偷袭敌营,但就那点人,还要取走重兵看护的冥剑,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为什么这小娃娃说的她一点都不知道?

陆向晚苦笑了一声,“对,就是送死。所以他死了。”

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大殿内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听得见,沉默,沉默,死亡一般的寂静。

“你胡说,他怎么可能死,你骗我,你骗我,陆向晚,你好大的胆子,你敢骗本座。”腾蛇暴怒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殿内,一道绿光闪过,陆向晚顿时飞了出去,猛吐了一口鲜血,身体不支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疼得哆嗦,好像置身在海底一样,她的内丹在被什么东西挤压着一般,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腾蛇出手太快,虽温景然反应了过来,挡下了腾蛇一般的灵力,但陆向晚依旧还是受伤了。

“腾蛇,你干什么……”温景然第一时间护在了陆向晚的前面,挡住了腾蛇的再一次攻击。

大殿内的所有东西好像一时间都受到了巨大的威压,一些物件已然在双重的挤压下瞬间爆破,无力感越来越强。一时间飞尘四起,万物都旋转了起来。

神明一怒,众生不渡……

陆向晚也顾不得体内翻滚着的痛楚,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让自己不要昏厥过去,她必须要说些什么,在这么下去,他们都会被撕碎的。

“那你放出你的神识,你找找看,四海八荒,九州之大,自然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说完这句话,陆向晚整个人无力地瘫在了地面上,她紧紧地闭着双眼,等待着一切。

北辰对柃澈情至深,这些年她肯定无数次放出过神识去寻找,肯定一无所获,虽然早有猜测,但她没有亲眼看见,自然是不会相信柃澈是真的死了,所以才会在陆向晚给她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时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对的,陆向晚在赌,她在赌腾蛇会冷静下来的,毕竟她知道一些腾蛇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果不其然,半盏茶后,整个大殿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风暴就是一个梦一样,也就只有地上那些物件的碎屑提醒着陆向晚刚刚那一场的濒死之镜。

陆向晚用手指擦去嘴角的鲜血,没有再理会被污的衣衫,闭了闭眼,压了压丹田处传来的痛楚,才再次回忆起来。

“当年那个人选本该轮不到柃澈,但是他掌管兵权太久,军中威望很甚,早已深得人心,臣强主弱自古都不是帝王想要看到的,但是天帝知道柃澈是不会轻易低头答应的,所以她用你作威胁,交换条件,威逼柃澈出征。”

其实柃澈大可以咬牙不去,但他很清楚过了这次还会有下次,他和北辰的事情只是一个借口,天帝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除掉他。

柃澈一定会死,早晚的问题罢了,天帝明白,柃澈更明白……

但柃澈担心的从来都是另外一件事,北辰性子弱,他若死了,九重天那群杂碎自然频频找她的麻烦,所以柃澈和天帝做了一个交易,他去出征并且死在外面,了却天帝的心病,但同时天帝要护着北辰,保她永世无忧。

“可帝王天性多疑,柃澈死了,他又疑心上了你,他担心柃澈会不会透露给你什么,担心你会不会因为柃澈的死而胡言乱语,所以他布了一个局。”

忽然腾蛇笑出了声,声线渐渐变得悠长,“当年一堆罪名从天而降,正当我迷茫之时,天帝告诉我说这些罪名都是柃澈安给我的,他告诉我说柃澈厌了我,不想再见到我。我不信,就在囚室里一直等着,等柃澈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我什么都没等来,直至最后柃澈手下最信任的属官来了,他就带了一句话给我,他说过往一切皆为戏言,望君……莫要当真。”

腾蛇一字一句地回忆着当年的一切,回想着当年听到这些话时的那一份绝望与无助。

好一句皆为戏言啊……

陆向晚嗤笑一声,心里却满是悲凉。以北辰为诱饵,逼死柃澈。又想要除掉北辰永绝后患,却为了不让自己担上一个戕害神官的骂名而造了假,让北辰以为是柃澈负了她,最后绝望自裁。

天帝不愧是天帝,一个局除掉了两个心腹大患,自己却置身事外,绝啊。

腾蛇突然大笑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天帝啊,天帝,你真是好样的,是我太蠢,是我蠢,蠢到竟然会相信你的话。”那雕像的眼中竟流出了泪水。

陆向晚沉默地站在下手,不发一言。

玄玄目光幽深地看着光屏上那双满含着沧桑的眼,心里微微苦涩,“柃澈从来没有骗过北辰,直到他死,他都以为北辰会好好的。”

“玄玄,你说如果当年柃澈知道了天帝的计划,他还会不会那么遵守承诺地去出征呢?”

是了,这些过往全部都是玄玄告诉她的,在她从幻境中脱离的那一刻,玄玄也终于回来了。

脑海里并没有传来任何一丝的回响,陆向晚闭了闭眼,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她知道玄玄的意思。

知道能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柃澈已经死了,北辰也只剩这最后一缕魂魄,这个问题终究没有答案。

“天帝呢?”

被骤然转换话题的玄玄愣住了,眼神有些躲闪,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玄玄?”

“死了。”玄玄低了低头,犹豫地说道:“一下子死了两个神官,筑神台异动,被不久后回归九重天的星澜上神发现不对后调查了整件事情,后于大殿前诛杀了前任天帝。”

“死了就好。”陆向晚沉声道。

柃澈和北辰痛苦千年,他又凭什么好好活着。

静默了好一阵儿后,玄玄忽然再次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告诉腾蛇。”

“什么?”

“其实柃澈当年也剩下了一缕幽魂。”

陆向晚脑中忽然闪过一缕白光,转瞬即逝,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说道:“门口那个石堆?”

是了,陆向晚差点忘了,那个上面的图样就是勾陈。

玄玄点了点头,认可了陆向晚的猜测。

“既然他有一缕幽魂,那他为什么不见北辰啊,说清楚不就好了吗?”陆向晚百思不得其解,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明明可以解释,这万年来柃澈为何一句不说,一面都不见。

“他解释不了的。”玄玄的眼眶渐渐发红,声音飘忽不定,带上了几丝哭腔,“当年柃澈是偷出了冥剑的,但他不知道的是接近冥剑的异族人都会被往生珠种下往生咒,中此咒者与心中所念之人永世不得相见,若是相见,所念之人便会永远消散于世间。”

神之一族本就得天独厚,他们本就是没有轮回的,若是北辰真的彻底消散,她的名字和存在将被天道彻底抹去,包括柃澈自己在内这世上再无人会记得他存在过,北辰这个名字将永远掩埋于时间的尘埃之下。

陆向晚紧紧地咬着下唇,如遭雷劈,眼球充血,通体生寒,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理由,但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如果说刚刚她还只是想让天帝去死,那么现在她恨不得将天帝抽筋剥皮。

天帝是存了心要毁了柃澈和北辰的,就算是柃澈侥幸活了下来,但只要他碰了冥剑,他也终究只能和北辰相忘于世了。

天帝,你好狠毒的心啊……一死一伤,永世相隔,无论是哪一个结局都会是他想要见到的。

这一盘棋,根本没有活路,所有棋子都会成为死棋,无一例外……

“小娃娃,柃澈在外面,对吗?”

陆向晚蓦然抬头,一双满含震惊的眼就这么直直对上了腾蛇,毫无躲避之时。

腾蛇轻笑了一声,下一秒只见那雕塑突然间绿光明亮,仿佛带着万物复苏的气息一般,朝陆向晚冲面而来,一时间陆向晚和温景然身上的外伤都好了,顿时有一种复生的感觉,只见那绿光渐渐凝成一团,最后大殿中央竟出现了一道身影。

绿衣,青带,素白的指尖,忻长的身姿,那是陆向晚再熟悉不过的样貌了,只是那头总用绿色带子绑着的乌发已然斑白,曾经清亮的瞳孔早已满是沧桑。

“北辰上神……”

陆向晚和温景然纷纷抬手相拜,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