柃澈出征了,陆向晚看着北辰独自一人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北辰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大多数的时间她总在看书,也不与人交往,要么就去院中养养花,或者去药房捣鼓草药,很多次陆向晚都看见她一个对着那些花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这人太安静了吧。”北辰总是让陆向晚有一种她将自己隔离出外界的感觉。
这场仗打的时间很长,半月过去了,依旧没有结果,前方传来的消息时好时坏,北辰虽面上不显,但陆向晚却是知道她在担心前方的柃澈,看看,这都是今天第几个被打碎的碗了。
又一个半月过去了,终于传回了捷报,天族大胜,柃澈班师回朝。
在北辰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柃澈回来了……
战争的残酷并没有削弱这个少年身上如阳光般的温暖感,反而更添了几分意气风发,陆向晚看着那个身着白银铠甲,乌发高束跑过来的明媚少年,不禁笑了笑,眼底染上了几分欣慰。
熟悉的白光时隔一月再次出现,陆向晚再次睁眼之时,已然处于一个浩瀚无垠的星辰宇宙之中了,这和玄玄的空间不一样,这里是真正的宇宙,满天繁星,灿若星河。若是细看,还能依稀看见不远处的参商二星。一站在这里,你就会感觉到自己就是这里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这是……星辰大海。
入目所及必然就是那两位了,北辰和柃澈肩并肩地并排坐在瞻星台的崖边上,两人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这漫天星辰,谁也不说话,但却丝毫感觉不到尴尬,倒是温馨得紧。
“阿辰,这里的星空真美,等过段时间我去找命格那老头儿,要一颗光球来,我装一部分星辰进去,就放在你床头,可好?”
北辰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向往。入目便是星辰,想想就美好……
“我们就在这里待一天,好不好啊?”
北辰像是在思考什么,眉宇间有点纠结,许久之后,疑问道:“你不回去练兵?”
自柃澈掌管军队开始,每日两次练兵,这些年可从未间断过。
柃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星澜上神回来了,我自然就休息了啊。”
“星澜上神回来了?什么时候啊?”
据北辰所知,这位上神已然有十几万年未曾回过九重天了,如今怎么忽然回来了,之前半点消息都没露出来。
“就前几天,不过回来没多久就走了。”柃澈歪着脑袋寻思了一会儿,“好像是为了取什么东西,你也知道,自那位死了之后,这星澜上神不一直这样嘛。”
柃澈点到为止,北辰自然也不会再问下去,毕竟那位可是九重天,乃至整个天族的禁忌,她还不至于不要命地去议论那位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歇下来,还不如想想去哪儿走走比较好。”说话间,柃澈就移动自己的位置,慢慢靠近了北辰,但却并未贴在北辰的身上,在不远处便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柃澈的位置把握得很有度,没有过分冒犯,但那说话间喷在北辰脸上的热气却让人不禁红了脸,眼睫毛扑哧地煽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一样。
北辰略微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抿了抿唇,眉宇间皆是低落。
柃澈说得没错,除了他,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能说话的人,如果她现在真的把柃澈赶跑了,自己是不是又要一个人回殿里了,可若是再待下去了,北辰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破防。
北辰不是傻子,相反作为一个女子,她有着近乎神奇的直觉,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很清楚柃澈的心思,可是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北辰的纠结自然没有逃过柃澈的法眼,柃澈微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双手牢牢地禁锢住北辰的双肩,正声道:“阿辰,你看着我。”
柃澈将北辰的脸掰正,看向自己,柔声道:“我知道你天性多疑,从不相信任何人,但是这一次,你能不能信我一回,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最后一句话宛如千金之重,就像一个秤砣一样,压在一面,秤瞬间就倾向了一方。
北辰低了低眼睑,让人看不清神色,薄唇紧紧地抿着,被攥得发白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该相信柃澈吗?
北辰原身本为腾蛇,天性凉薄,生性多疑,自有记忆开始便是一个人,直到有一次伤重的柃澈来找她治伤,她才开始没那么孤独。
可与人相交,本就靠的是信任和温情,但这些她都没有,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是以,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性格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拒绝了与任何人交往,独自一人生活着,直到几百年前柃澈推开了他宫殿的门……
北辰并非不懂感情,她知道自己也动了些心思,但也只是一点,说实话,面对柃澈如火焰般耀眼温暖的感情,她既向往,又退缩。
北辰的挣扎让柃澈不禁失笑,他拉过北辰,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感受着自己怀里的温暖,无奈地笑道:“我真是败给你了。”语气里满满的宠溺和纵容。
柃澈将头埋在北辰的颈肩,一字一句地说道:“阿辰,不要怕,你天性凉薄,我就是你的火焰,我会让你感受到这世间的温情;你生性多疑,但我永远不会欺骗你,柃澈永远不会背离北辰。”
浅浅一句却如万斤重石。压在北辰漂浮了很久的心上,仿佛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北辰的心脏狠狠震了一下,全身不可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到平静无波的水面一样,一起涟漪,水花四起,再也无法停息。
许久才知道,北辰抬头,星眸带着满满的亮光,眼底是从未见过的认真,“好啊……”
既然如此,她何不赌一把呢?万一……就成功了呢。
陆向晚此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根本不是什么无名之人的幻境,这里十有八九就是腾蛇的过往,而眼前这个北辰就是那位腾蛇大人。
但……陆向晚可没有忘了秘境里那个阴鸷恐怖、带着明晃晃怨恨的声音,和眼前这个清冷高贵、随遇而安的北辰简直判若两人,跟精神分裂似的。
不过陆向晚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儿,从秘境中那位的话语中就能看出来他是对天下有情之人痛恨得紧,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神经的玩法,难道是受了情伤?
陆向晚饶有兴趣地看着笑成傻子的柃澈,如果她的猜测不错,那么腾蛇的变化必然和眼前之人有几分关系。
不出陆向晚所料,很快又变换了场景,不过这回的人有点多啊。
大殿的正上方正襟危坐着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一身明黄色的锦衣,瘦削的脸颊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目视着前方,但又带着几分……算计。
这是……天帝?
底下还乌泱泱地站了一片,好像还在争吵着什么,除了上方那位,也就只有站在下方正中央的柃澈独树一帜了,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姿耸然而立,好似周围的争吵都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一样,但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却淡淡地朝上看去。
陆向晚皱了皱眉,他怎么觉着这两人不太对劲啊。
吵了有半盏茶之后,那群人总算是退下去了,空****的大殿里只剩下天帝和柃澈两人了。
陆向晚那股不怎么好的预感又上来了。
“陛下到底何意,不妨直说。”
天帝嗤笑了一声,那双浑浊的眸子带着显见的讽刺,所问非答地说了一句,“本座能有什么意思,你二人搞得这么沸沸扬扬的,难道还赖本座不成?”
天帝并非是天道规则孕育而生的,但他确是天道承认的主宰者,从原本的身份来说并不如柃澈和北辰这等神兽尊贵,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忌讳这两位天生的神族。
柃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不由自主地跳了好几下。
他当然知道天帝是什么意思,北辰,他的阿辰……
良久之后,柃澈似是认命一般闭了闭眼,俯身下跪,哑声道:“臣自请出征,平蛟族内乱,请……陛下允准。”
像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上方的天帝陛下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却看得人分外心凉。
这次的换场相较之前快得离谱,几句话间陆向晚被转移到了一个屠杀声不绝于耳的修罗之地。
尸横遍野的战场,入目所及皆是一片惨淡,树木凋零,乌鸦盘旋在空中,吱嘎吱嘎地叫着,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血红之色。
陆向晚猜测这十有八九应该就是柃澈所说的平乱战场了。
那么柃澈呢?
陆向晚很快就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柃澈,往日那透亮的银白色铠甲已然破碎不堪,总是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此刻也像一个鸟窝一般杂乱无章,满脸的血污遮盖了他俊秀的面容,左脸出现了一道的伤疤,长长的,从他的额角一直到唇角,就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雕塑被人划了一刀一样,尤为怖人。
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瘫倒在那棵大树粗壮的杆子上,才能让这具身体不再支离破碎。
陆向晚呼吸一紧,急忙想要去探柃澈的脉,但她的手却直接穿过了柃澈的身体,根本无法接触。这一刻,陆向晚的心脏急剧地跳了好几下,有一个藏在心底的东西呼之欲出,柃澈的伤口上不断往出溢的鲜血深深刺伤了她的眼。
“柃澈,柃澈?你快醒醒,北辰还在九重天等着你回去呢,你不能死啊,你千万不能死。”陆向晚无法触及到柃澈,只能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唤着北辰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陆向晚的呼唤起了作用,柃澈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一双星眸再一次睁开了。
陆向晚眼底酸涩,忍着泪笑了出来。
曾经满是笑意的眼底此刻却带了些复杂的情绪,柃澈盯着一个空白地方看了好久,最后竟咧嘴笑了起来,干涩苍白的唇艰难地吐露出来几个字,“阿辰,好好活着……”
“柃澈……”
还未待陆向晚听清他说了什么,那双好看的眸子再一次闭上了,周身那波动着的微弱灵力此刻已**然无存,这个人的最后一点生息也随着星眸的再一次闭上永远消失了。
陆向晚看着柃澈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消失,化成了无数个碎片,直至最后随风消散,不剩一点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书面上描述的战争终究是表面的,只有亲身体会才会知道在残酷的杀戮面前,他们是何等的无力。
她救不了柃澈……
陆向晚靠着那棵树干,慢慢地滑落下来,蹲在了地上,掩面哭泣。
柃澈消失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的孤独的消失了。
与上次一样,陆向晚并没有在这个战场逗留很久,再次睁眼,入目却也是一片血红。
这里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囚室的地方,而离她不远处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耷拉着脑袋缩在墙角。
眼前的这个女子满身血渍,一身纯白的单衣此刻已然破损不堪,随意披散的长发,和掩在长发下看不清的神色。
抬头的瞬间,陆向晚毫不意外地和她对上了视线,那一瞬间,陆向晚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轰地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深邃的眼眸,阴鸷的目光,还有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那一瞬间,眼前的这个人和陆向晚脑海里的宫中那个沧桑又满含恨意的人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是……北辰?
陆向晚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眸,胸口也因为呼吸急促而连番起伏,偏了偏头,定定地看着,眼神不断地闪烁着,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陆向晚在心底一遍遍地质问着,怎么会?北辰不应该好好呆在九重天吗?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陆向晚油然感受到了一种身处于漩涡之中的压迫感,她在被什么拖着,但是她却挣脱不开。
不对,从刚刚开始就不对,一连串的疑问直冲向陆向晚的脑袋里,压得她混乱无比。
忽然,一声凄惨的笑声打断了陆向晚乱糟糟的思路,将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