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然的脸色已经惨白,身形摇摇欲坠,但洚渭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继续回忆起那被尘土掩盖的过去,毫不留情地撕咬着温景然堪堪结痂的伤口。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杀光了那底下的所有魂魄。我本以为就算是闯过了这一关,她也走不出冰火两镜,也逃不过那蔓心毒的折磨,谁知道,在我离开后的半个月后,冥渊之城忽然爆发了一束强烈的光束。那小子还真是命硬,居然活着回来了。”
洚渭到现在都记得当年的那副情景,那一日那一束光照亮了整个冥渊之城,他带着人到达冥渊的时候,就看见那丫头提剑站在崖边,一袭红衣早已破烂不堪,大多血渍早已干在了衣服上,腹部有着一个茶杯大小的血窟窿,整个人摇摇欲坠,仅凭一把剑支撑着她的身影,但左手却还紧紧地抓着一样东西。
“玄苓草可是不世出的神药,本座怎么可能让他带走,但是没想到的是,陆向晚虽然中了剧毒,而且灵力枯竭,但依旧不肯交出玄苓草,最后居然以全身精血为媒,动用禁术打伤了本座,才会有你温景然的今天。”
温景然在眼眶里一直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肩膀微微抖动,嘴里的牙齿早已咬破了口腔内壁,一时铜锈之感充斥着他整个神经。
洚渭每说一分,温景然便痛一分,他以为他猜的八九不离十,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那冰火两镜是要渗进修士的肉体的,极寒之冰,极热之炎,作用的从来都不是肉体,而是神魂,被此侵入,神魂撕裂的痛感遍布于四肢百骸,却又不让人昏迷,要让人在最清醒的时候感受着最极致的痛苦,直至修士疯魔后被恶鬼吞噬,神魂俱灭……
洚渭冷笑了一声,眼里却是极致的快感和疯狂。
对,就是这个表情,温景然,你是不是很痛苦,痛苦就对了……
“晚晚……”温景然低沉的喃喃道,清澈的眼眸承载在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满满的懊悔,两行清泪从他的脸颊滑落,打在地面上,不消多时,便以不见踪影。
陆向晚低了低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哑声道:“你不用觉得感激,也不用觉得悔恨,这是我欠你的。”
因果轮回,应该的……
洚渭似乎还是觉得不过瘾,心头又生一计,“陆向晚,别再道德式的自我感动了,你就算做了这么多,他对你的温情也不过是愧疚式的补偿罢了,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吧,你这师父可从未喜欢过你呢,”
“啧啧啧,陆向晚啊陆向晚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如此痴情,可惜啊,你喜欢的人始终对你弃之如敝。”
陆向晚本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唰地白了下来,苍白的唇显而易见的抖动着,手指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缝之间隐约有些许红色,整个人摇摇欲坠,像要支撑不住倒下去一样。
杀人易,诛心难,洚渭的话无异于是在陆向晚的心口捅刀子,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是啊,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在她失忆的时候温景然对他如何的好,但终究无法改变他不爱她这个事实。
沉默良久,陆向晚眼角微红,抬头眨了眨眼,看向头顶这没有丝毫光亮的黑,用略带嘶哑的声音说道:“不爱就不爱吧,够了。”
至少他曾是我的师尊,他曾给予我万般柔情,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爱恋都可以得偿所愿,也不是所有的喜欢可以得见天日,见过一人,爱过一场,足够了。
闻言,洚渭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摇摇欲坠的白影,心中甚觉好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根本不信温景然能对陆向晚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洚渭就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说,温景然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他也不会说出来,这个高高在上,克己复礼的仙门翘楚,他只是不敢罢了,他跨越不了那道自己给自己的枷锁……
少顷之后,陆向晚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将视线从温景然身上移开,转身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是因为当年重伤的事情才多番针对我的吧?”
陆向晚整理过了原身的记忆,自然也了解到了当年的一些事情,譬如温景然自爆重伤了洚渭。
洚渭的目光忽然变得凶狠起来,怒气瞬间上升至满格,厉声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们师徒俩个,我右手也不会废掉。”
天知道洚渭有多想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因为被他们重伤,体内毒素和真气暴走,他真气外溢,根本无法自我排除毒素,只好将全身的毒素都集中到右胳膊上,为了保命只能彻底断了这个胳膊的经脉,来抑制毒素扩散,自断经脉的痛让洚渭永远记住了这对师徒给自己带来的耻辱,所以他才和那个人联合,为的就是让那两人痛不欲生。
“那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若不攻击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伤及无辜。”
听到陆向晚的话,洚渭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的笑话一般,他眯起了眼,虚虚地朝陆向晚那个方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笑了起来,“无辜,温景然,说到这个你不最该有话语权吗?”
温景然脸色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带着几分怜惜和悔意。
“本座当年攻击的可是两个人呢,你好像只救下了你的宝贝徒弟一个啊,那……那个年轻的妇人呢,你可还记得?”
洚渭大笑了一阵,“想起来了吧,你冷心冷情放弃的那个妇人,她可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呢,那孩子的娘亲死了,你说那孩子会怎么活下去呢。温景然,这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口口声声所说的不伤及无辜,多么的可笑。”
死一般的沉默,洚渭说的那个人陆向晚也知道,当年洚渭偷袭了他们师徒二人,致使二人皆身受重伤,洚渭在抓陆向晚的时候,偶遇了一位年轻的妇人,他的那一击魔功就那么直直地朝两人掠来,灵力起始也不过瞬息之间,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救下一个,毫无疑问,温景然选了陆向晚,那妇人凡人之躯自然无法抵挡洚渭的全力一击,未待救治便已然断气了。
温景然自爆不仅重伤了洚渭,陆向晚也受到了波及,二人双双晕了过去,只在朦胧之时,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跑来的身影。再次醒来之时,他们已然身处朱颜峰了,事后陆向晚也询问过带他们回来的弟子,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她口中的那位妇人,连最后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也没有见到,天衍宗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那两个人,但却一直杳无音讯,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过去是过去,洚渭今日怎么会忽然提起这件事儿,而且言辞之间好像对那位妇人格外关注,难道……
陆向晚向前一步,目光如炬般盯着洚渭,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位妇人?”
洚渭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本座是魔,你见过本座身边何时有过凡人……”
闻言,陆向晚便也收了心思,这个地方魔气太重,凡人的躯体根本无法承受,要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身亡,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陆向晚叹了一口气,虽说是洚渭出的手,但终究还是自身连累了那位无辜的妇人。
陆向晚眼眸骤然发亮,眼底是毫不掩饰地杀意,新仇加上旧恨,该替原主讨回来了。
陆向晚闭眼默念了一个诀,藏在披风下的手缓缓聚起一团红色的真气,那真气像呈圆弧状,在陆向晚的手上缓缓缠绕着,形状不断拉长,下一秒,寒光清冽,一把通体寒玉制成的长剑便出现在陆向晚的手中,此剑通体银白,却在剑身周围环绕这一圈圈红色的灵气,大相径庭的两个事物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和谐,靠近剑柄之处,赫然镌刻着两个字“无双”。
陆向晚举剑,扫向对面之人,“洚渭,今日新仇旧恨就一起算吧。”
看着这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洚渭挑了挑眉,状似随意地瞟了温景然一眼,勾了勾唇,轻笑一声,“无双剑。天下无双。”
洚渭从位置上起身,收起了身上的散漫,缓步走至离陆向晚三四米的位置停了下来,“也好,本座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他也很好奇,伤成这样的陆向晚到底要怎么打败他。
“和你没关系,站在那儿,不准动。”温景然身躯刚一动,便被陆向晚厉声呵斥地停下了脚步。
沉思了一阵,便听话地没有在前进。让她打吧,晚晚嫉恶如仇,得罪她的从来没有过夜的,不打这一架,她心里是过不去的。
话音刚落,陆向晚眼神一变,运转真气朝洚渭攻去,剑随心动,操控着无双朝那人的命中之处刺去,但洚渭又岂是好对付之人,转手便催动着魔攻与陆向晚的纯灵真气相互较量起来,陆向晚侧身躲过,那一缕黑色的真气撞上了身后的柱子,顷刻间地崩山摧之势尽显,带起一阵尘土。
时间长了,陆向晚到底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她身体里还留着蔓心毒,近来妄动真气,此时已经有些灵力滞涩的感觉。
陆向晚沉默了半晌,心下便已然决定,她有着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如何用最少的灵力做出最强悍的攻击。
陆向晚神色忽然一凛,忽然大喝一声:“全部退后。”
陆向晚忽然将手中的无双置于身前,双手结印,以剑为阵眼,催动体内的凌元功法为阵法启动的真气,以身为容器,将所有真气调至于无双之上。
温景然很快便反应过来了陆向晚要干什么,瞳孔皱缩,一双眼布满了不可置信,“停下……”
他就不该相信这丫头会乖乖的。
可陆向晚怎会听劝,再者,凌元功法的高层一旦开启,便没有结束的可能。
“三世玄煞,以道引之,凌天之策,万元归一,破……”
随着陆向晚的一声吼叫,她的周身都渐渐汇聚起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灵气,万般灵力终归一色,风云骤聚,冥水奔流,一时间风云变幻。
灵力低微的弟子早已受不住威压,吐血晕厥。
四方灵气汇聚于陆向晚的身体里,虽说能在短时间内灵力暴涨,杀敌于百步之外,但这些股灵力其中不乏混杂着魔族的灵力,两股灵力在陆向晚的体内相撞,让她本就受伤颇重的躯体更加不堪重负。
她的嘴角渐渐流出一道血印,眉宇间青筋尽显,面部微微扭曲,但依然没有停下她的动作。
忽然轰的一声,陆向晚体内的灵力却似乎受到了什么吸引,魔气仿佛被抽离出来,向左后方流去,体内纯真的灵气稳稳地汇聚在一起,输入到无双剑上,少了魔气,体内灵力相撞所带来的痛楚也逐渐消失,痛苦地锁在一起的眉头也缓缓松开。
陆向晚此时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灵力在包裹着她,一具温热的身体从后面靠上了她的染血的后背,轻轻地拥着她,被魔气伤得布满伤痕的双手此时也被一双玉手紧紧握着。
耳边仿佛有一道声音,凑在她的耳边,“还是那么胡来。”
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但那人依旧没有放开陆向晚即将力竭的身体。
灵力的流失耗尽了陆向晚体内储存的真气,她也终究不堪重负晕了过去,只在意识消散的时候再次听到了那一道深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陆向晚再次醒来之时,已然是身在自己的竹屋里了,她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乌压压地围了一群人。
“你可算是醒了。”
陆向晚抬了抬手,有气无力地喃了一句,“非白……”
非白应了一声,转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刚醒,润润嗓子。”
陆向晚轻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嗓子没那么难受了……
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移动靠在了床杆上。
微微一动,就一阵拆骨搓皮之痛,这任性的后果还真不是一般地大……
“你还知道你是任性啊。”玄玄的一声冷哼声在陆向晚的脑海里响起。
“你还真是够可以的,演戏就演戏,怎么忽然非要致那洚渭于死地,你当这年头魔尊是大白菜啊,能让你一下就把人家给ko了,你这脑子一天到晚想啥呢?”
说到这玄玄就来气,都伤成那样了,还非要动用凌元功法,重点是居然没有提前知会它一声,整得它一点保护工作都没有,万一出事儿怎么办啊?
陆向晚面上不显,心里流过一阵暖流,笑道:“玄玄,你可真是越来越来老妈子啦。”
“你闭嘴……你才老妈子,你全家都是老妈子。”空间里玄玄气得跳脚,真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敲爆陆向晚的狗头。
陆向晚轻笑两声,不和小孩儿论短长。
心底倒是分外熨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