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再次醒来却不是回到熟悉的空间站,而是一个云雾缭绕的山洞,她躺在一张冰**,无悲无喜。

她回来了。

那些幻境虽然是片段,但拼拼凑凑下来,大概也能猜出事情原委。而玄玄传入她脑海中的最后一段记忆也证实了这一切。

天界神族稀少,经过灭世大战活下来的也只有六个,向晚算一个,只是她和那些正儿八经经过战争的神不一样,她算是捡漏的,灭世大战的时候她刚出生,浮华山得天独厚,有天然屏障,免了她遭受战争之苦,可这仿佛就是她命中之劫,躲了这次,便有另一件事补回来,没有逃脱之法,而星澜就是她的另一个劫数。

上神星澜应天地规则之约迎娶浮华山上神向晚为妻,可二人并没有感情基础,相处丝毫不像夫妻,反而更像是一对陌生人,时日一长,便互相心生怨怼,实乃一对怨偶,这是天界所有人对这段婚姻的全部看法,可恢复了所有记忆的向晚却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原来的向晚早在桃林初遇或者说在被救下的那一刻便对星澜芳心暗许,只是星澜高高在上惯了,看得懂爱意却不懂如何回复,那时的向晚只以为星澜对她无心,暗自伤神,一点点地内耗自己,直至自己逼死了自己,那场献祭只是恰好出现的一个理由。

但现如今的她经历了很多世界,在那些幻境中她看到了当年的她没有看到的东西。

星澜对她有爱,只是不知如何表达,但更多的其实是悔恨。

她献祭于天下,封住了死生之门,阻挡了魔界的破壁而出,成了这世间人人称赞的神明,灵魂湮灭,上答于天,没想到的是在最后关头,星澜拦住了她破碎的魂魄,投入了人世间。

只是向晚不明白为什么玄玄抽取的魂魄是21世纪的那一个,还是说只有那一世的魂魄是齐全的。

那前面的那七个世界到底只是一场戏……还是那本就是她。

向晚心底有很多的疑问得不到答案,在记忆恢复的那一刻,向晚就再也联系不到玄玄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或许小系统是完成任务继续度假去了吧。

向晚浅浅笑了一下,缓缓从冰**直起身,外面漫天霞光从缝隙间挤进来,落在向晚的手掌心,耳边凤鸣声经久不绝,像是为迎接久未归来的故人而布下的一场盛大的宴会。

神的出生与降临都天生异象,向晚刚醒,天地规则就感应到了。

风云变幻,霞光万里,凤衔锦书,聊以祝贺。

旁边的小桌子上放了个花瓶,里面放着几支桃花,桃花春色,倒是为这一片冷寂添了几分春意。

向晚取了一只,朝着洞口走去,刚至门口就看见一只彩凤朝她飞来,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向晚把手中的桃枝放到它嘴边,下一秒,彩凤衔着桃枝长鸣一声朝着天边飞去,仿佛与天边的霞光融为一体。

向晚这才回过神看向等待在下方的众人。

一眼看去,不少熟人,只是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恭迎浮华上神。”

震耳欲聋的恭贺声响彻云霄。

“都起吧。”

向晚刚醒,头还有些疼,如今眼瞧着这乌泱泱一大片只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不言不语,她知道那个人会来的,所以她等着,毕竟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平静无波的洞府前刮起一阵风来,吹起柳絮,洞府前的桃花树也没能幸免,花瓣随风飘来,还有几朵堪堪落在了向晚的衣襟上。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着白裳。长发半高竖起,身形修长,面容清俊,白炽清冷的灯光下,他长身玉立,清冷而矜贵,本该无悲无喜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向晚看向星澜紧紧抿着的双唇,便猜到这人现如今的情绪估计是高兴过了头,只不过不了解他的人估计这人在生气。

向晚低头笑了一下,看来明天天界就会有一则新的八卦,她不招夫君喜爱的传言估计要更加坐实了。

如今的新任天帝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眼瞅着两人的气氛不对劲,便招呼着众仙离去。

“不必。”星澜骤然出声,他大步走过去,神情仿佛是来寻仇的一般,没一个人敢说话,大气不敢出,纷纷等着要看一出好戏。

星澜一开口,天帝也不敢说话了,他可没胆子去挑战星澜为神的权威。

向晚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嘴角微微勾起,打量着疾步走来的男子。

历经八世,再次相见,却有些恍然,这多年的纠葛,爱恨别离,向晚有很多话想跟星澜说,可真当见了面,她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仿佛所有的话语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失去了。

星澜走到向晚面前站定,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藏有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直直地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星澜忽然牵起了向晚的手,拉着她站到众人面前,朗声道:“吾妻为天下苍生舍生取义,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今日吾妻归来,四海同贺,夫妻一体,望诸位能以待本尊之礼对待,若有犯上僭越之人,本尊绝不轻饶。”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在众人的耳中,同一时间,风云变幻,雷霆万钧之势喷洒而下,像是在附和着星澜的话一般,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威压。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虽说都是神,但也有高低之分,譬如向晚这种没有经过灭世大战的神便排在六神的最后一位。从前,向晚还是星澜的妻子时,本应与他同位,可星澜不冷不热的态度使得众人都渐渐看轻了向晚,依旧把她当作末位来对待,如今星澜这般言语,摆明了是要把向晚放在与他同尊的位置上。

众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但星澜就在上面看着,众人也只得拱手,心里盘算着日后要如何对待这位浮华上神。

“谨遵上神之令。”

星澜拉着向晚回了星辰殿,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神色冷凝,大有一番“家暴”的感觉,向晚任由他拉着,唇角微微勾起,暗自打量着走在前面的这个男人。

看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其实向晚是有自己的殿宇的,只不过不在天界,而在浮华山。二人成亲后向晚依照礼制就搬来了星辰殿。

原来的星辰殿真的是白瞎了它的名字,一片荒芜,都可以用荒野求生也形容了,但自从向晚入主之后,灵花灵草栽种了不少,冷冰冰的大殿也有了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可如今再次回来,却又变回了荒芜一天。

啧,进贼了?

向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开始自斟自饮,余光偶尔瞟向那边正襟危坐的男人,脑海中回忆着过往的一切。说来他们成婚也近千年了,但像如今这般安安静静的日子却是掰着指头都能数清楚的。

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闷葫芦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向晚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裙,朝对面之人看过去。

“星澜,那些人都是你,对吗?”

其实在恢复所有记忆的那一刻,向晚就清楚了主神消除自己记忆的潜在意图了。为了让她能更加心无旁骛地完成任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防止她在那些人的身上找到共同点。

顾深的骄傲,温景然的怯懦,钟瑾言的隐忍,萧然的犹豫,许霖洲的执念,宁远的无情,陈知南的含蓄,阮星澜的偏执。

细细想来,这都是星澜的一部分,是他情感的分解。

星澜抿唇,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许久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是我,一直都是我。”

在异时空,他们是安全不同的两个人,没有记忆,没有伤痛,没有爱恨,他们能更自然地相遇、相处,可当千帆过尽,四目相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当年向晚悲痛欲绝,以身殉道,封了死生之门,在最后关头,星澜也跟着跳下去了,他用凝魂石保住了向晚破碎的灵魂,避免其湮灭于时空之中。

“你和主神做了什么交易,玄玄又是怎么回事?”

六界之下,诸神之中,皆是以星澜为尊,而主神的存在却成了一个谜一般的存在,让人捉摸不透,更何况系统的出现更是让人不解,倒成了科技与神佛的组合,别扭中带着些许随和。

“万千世界,大道之中。主神是凌驾于一切世界的存在,也是控制世界运转的主导者。”星澜回忆起过往来,眼神逐渐飘忽,“其实不是我和主神做了交易,而是你自己给自己留了一条未知的后路。”

当年向晚身死,他悲痛欲绝,却意外闯入了主神的空间之中,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世界不止一个,而是多个,它们如同平行线一般同时存在,只不过是用时空相隔开了一般,而隔开它们所必要的东西便是死生之门。

死生之门暴动,不仅是星澜所在时空出现问题,主神所统辖的其他世界也出现了崩塌的架势,一旦死生之门不受控制,界限消失,所有世界必将乱套。

向晚用自己的命避免了时空的动**,作为交换,主神给了星澜一个复活向晚的办法,那便是收集魂魄。

向晚联想到死生之门便也明白了,原来无意间就给自己搞了一张免死金牌。

“渣女系统玄玄以及每个世界的任务是你做的吧?”

玄玄说过,他们有很多部门,任务也不同,但最终目的都是收集魂魄。主神欠向晚一个因果,就算是收集魂魄也会选择更加温和的部门来做,而她这一趟旅程跟温和半点都不沾边,想来想去问题便出在星澜身上。

星澜没说话,默认了。

向晚低头轻声笑了一下,“星澜,为什么那么做?”

室内再次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星澜端坐于前方,双唇抿成一道直线,眉宇间那股子清冷的味道挥之不去,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纠结,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许久之后,仿佛是认命了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为了赎罪,赎我的罪。”

星澜的双眸应了他的名字,灿若星辰,只是往日里这双眼眸中只有冷漠与空洞,可现如今望向向晚的眼眸中满是温柔的眷恋与藏在深处不易察觉的沉痛。

星澜起身,将向晚拥入怀中,他的动作过于突然,向晚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合适。

说来也是可笑,二人做了千载夫妻,连亲密的接触都是少之又少的,一个普通的拥抱却让向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适应。

“晚晚……”星澜的话一出口,便低哑得可怕,低迷的声线中带着无法隐藏的痛苦,像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跨越了几年前的时光终于找到爱人后的释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星澜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了千万载的时光,没有任何人陪伴,所有人谈起他都是闻声色变。

对他,有人敬仰,有人羡慕,有人惧怕,有人避让,但从未有一个人能如向晚一般待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温柔地陪着他。

可这长时间的独自一人早就让他失去了交际的能力,他不懂如何去爱,也不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他固执地坚守着本有的一套待人之法,却忘了向晚是他妻子这一事实。

对啊,那是他的妻子,是与他结下生死契约的人,又怎能用一贯而之的做法来对待。

未待他醒悟过来,他便彻底失去了她,长剑刺破脖颈的那一刻,喷涌而出的血液洒在他洁白的衣裳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那一刻时光仿佛停顿下来,逐渐崩塌的时空也在那一瞬间静止,定格在了向晚绝望的面容上,星澜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痛苦的情绪,入了心,透了骨,再也无法拔除。

试问如何让无心的人有心,唯一的答案便是感同身受。

在不断寻找复活向晚的办法的那两千年,星澜感受到了向晚曾经所经受过的一切,也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错得有多么离谱。

所以他选择了虐恋的部门,为了再见向晚,也为了能赎清他的罪。

可他不知,他赎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