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澜活了下来,在他醒来的第五日,向晚去见了他。他瘦削的身躯仿佛更瘦了,整个人都恹恹的,看见向晚的那一刻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晚晚。”阮星澜的眼眸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没有了精明与算计,只有温柔与眷恋,这是向晚曾经渴求的一切,可真当拥有的时候却只觉得无奈。

真遗憾啊,若是当年,该有多好。

阮向澜从伸手拿出了一个新的户口本递给向晚,“你的户口已经迁出来了,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向晚是阮星澜的笼中鸟,在这一刻,主人大发善心,放她自由。

向晚接过薄薄的户口本,却仿佛有千斤重一般,这不仅是一个户口本,更是向晚渴求却不敢触碰的自由。

“谢谢。”除了这句,向晚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阮星澜笑了一下,身后想如同往日一般摸摸向晚的秀发,可终究还是停了下来,笑意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离开清远吧,晚晚,跟着景时去北川吧,那里有你想要的一切。”阮星澜比任何人都清楚清远市带给向晚的只有痛苦与迷离,或许只有离开这里,她才能真正成为她自己,展翅高飞。

“你……”向晚略带不可置信地看着阮星澜,能把户口本给她已经是不容易了,阮星澜居然还愿意让自己离开清远市。

“你该生于长空,不该伛偻于一地,放心去飞吧,哥哥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昏睡着的这些日子,阮星澜梦见过很多事情,经历过生死,仿佛一切都看淡了。

到底什么是爱?

后来他才明白,爱不是禁锢,以爱为名的禁锢只是执念。

爱是成全,是愿意放她自由。

阮星澜会永远留在清远,他会成为向晚一辈子的后盾,只是再也不会前进一步了,因为向晚这只孤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他画地为牢。

没有他的日子,向晚应该会很开心吧。

向晚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原来千帆过尽的两人,只有释然,只有空洞。

“哥……珍重。”

两人笑着对视着,却也都渐渐红了眼眶。

秋风起,盛夏落下帷幕,带走了两人的故事,从今往后过往的一切都只有风知道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那个蝉鸣不止的初见,也和那个满是故事的我们说了告别。在这匆匆人间,你我平安便好。

那是向晚最后一次见到阮星澜,他和景时回了北川,研究生毕业的那年他们登记结婚了。有时偶尔听见他们谈论阮星澜,说这个人如何如何的厉害,掌控了阮家,性情却越发阴晴不定,没有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也有人说他很讨厌弟弟妹妹之类的,有一次酒会,阮成的一个私生女大庭广众之下叫了阮星澜一句哥哥,阮星澜当场脸色就变了,第二天就把他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弟弟妹妹全都驱逐了,这人更是把阮氏带到了无人能及的地位,称之无愧的行业龙头。

李家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向晚也没有再去打听过,对她来说,那都是过去了。

向晚以为这一生会平淡无奇地度过,直到有一天景时半梦半醒间的呓语惊醒了她。

他说:“晚晚,我看到叶慕深了,他很厉害。”

他说:“晚晚,我去你家祠堂了,我也吃了那个小馄炖,很好吃。”

他说:“晚晚,我的妹妹,我爱你。”

他说:“晚晚,爹娘认下你当儿媳了。”

他说:“晚晚,我来给你赎罪了。”

他说:“晚晚,你还没有看到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他说:“晚晚,你骗我。”

向晚盯着景时的容颜,红了眼眶,为了不惊醒他,逃到了阳台,才敢小声啜泣。

这是他们的未尽之语,轮回了七世,才走到了她的面前。

向晚泣不成声,她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在爱着阮星澜的时候,又不可自拔地被景时所吸引着。

“玄儿,他们到底谁才是星澜?”

其实向晚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答案,只是她不敢相信。

玄玄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必须要是一个吗?”

那一刻,向晚的脑子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爆炸了,炸碎了理智,回归了自我的感觉本能。

她陷入阮星澜的爱欲中,又被景时身上的救赎所牵引着,只是因为他们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罢了。

向晚终于明白了玄玄那句“跟着心走”是什么意思了。

景时,警示。

这是星澜给他自己的惩罚,也是一个提醒。

兜兜转转,沉浮半生,最终还是同一个人的爱恨。

向晚爱上的,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那天景时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向晚通红的眼眶,连忙拉到怀中安慰。

“怎么了,晚晚,我昨晚弄疼你了?”说到这儿,景时就有些懊恼,昨晚不知道怎么了就有点想喝酒,小酌怡情,倒是苦了向晚,哭了半宿。

向晚无意再说那些过往的事情,只好下了台阶,声线带了些许责怪的意味,“既然知道,还下手那么狠。”说着还朝着景时的胸口来了一拳,颇有调情的味道。

景时低声笑了笑,连忙哄起自己的小公主来。

“我的错,我的错,大人有大量,饶了我怎么样?”

向晚状似傲娇一般转过头去,算是原谅,实际上是为了掩藏她堪堪要落下的泪水。

景时事事都顺着她,把向晚宠得无法无天,第二年他们就办了婚礼,发请帖那天向晚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向清远市寄出。

有些人是没必要,而有些人……还是最好不见了。

婚礼那天,向晚没有母家的人带她走红毯,本来她还很紧张,以为要落人闲话,却不想,景时直接改了婚礼流程,从父亲带女儿入场,改成了新郎新娘牵手入场。

景时的手很温暖,像是饱含着巨大的能量,温暖了向晚冷了太多年的心。

可向晚没想到的是,婚礼那天阮星澜还是来了,他成熟了很多,整个人淡定从容,他站在会场的角落,嘴角含笑,没有丝毫要闹的意思,仿佛只是一个过路人,进来讨杯喜酒喝而已。

在交换戒指,景时拥吻向晚的那一刻,阮星澜释然地笑了,他拿着酒杯,眉眼含笑,遥敬景时与向晚。

敬未来。

在向晚再次抬头的时候,阮星澜已经不见了,他无声地来,无声地离开,带不来任何东西,也带不走任何东西。

向晚感受到掌心的暖意,一回头就望见景时满是温柔的眼眸,“不放心的话,我一会儿让人去看看。”

向晚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往后我只有你了。”

景时心里那一点点小心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满意足地拥着向晚,眼底划过一缕看不懂的深思。

其实他做过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有很多名字,但每一次他都会和一个叫晚晚的人相爱,景时知道那是佛家所说的转世,而这一世,他却分割成了两个人。

尽管那是他自己的另一半,他也不允许向晚对那一半有什么感情了。

两相博弈,终是他略胜一筹。

向晚和景时就那样相互扶持活了一辈子,但是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要孩子。远方再也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他们独行于人间,与这个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

半生迷离,半生欢喜。

无人救我,我便自救。

-----第八位面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