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呢?”向晚忽然觉得自从自己醒来后,景时对自己就多有照顾,如果刚开始只是救人的情谊,那现在让她住进来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别告诉我你是善心大发。”
景时坐起身来,眼睑低垂,遮住眼眸中的墨色,他面带笑意看着向晚,“晚晚,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真看不出来我什么心思?”
晚晚?
称呼一出口,向晚就坐实了自己的想法。
她没有欣喜,只是觉得有些彷徨。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她呢。第二反应便是无奈,毕竟她刚刚结束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恋,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可能去接受另一个人。
陷入良久的沉默,景时也不催,就静静地等待着。
大约十来分钟之后,向晚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景时,你知道我的过去吗?你知道……我喜欢过阮星澜吗?我喜欢过……我的哥哥。”
尽管很不想提起过去,但向晚还是想将一切摆出来给景时看。
“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你的亲哥哥,所以你不必用这个来逼退我。”
景时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向晚潜意识里的不相信让她摆出自己的不堪来逼退他。
向晚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喜欢我?”
除了阮星澜,向晚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以前是为了讨赵明丽的欢心,让她觉得自己乖巧,后来有了阮星澜,便也没有其他的心思了。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什么理由。”
景时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
如果能说清的话,那就不叫喜欢了。没有理由的动心,本能战胜理智本就是浪漫所在。
“和我试试,怎么样?”景时递了一杯水给向晚,缓解她的紧张,“你不用担心我会怎么样,我们就正常交往,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也可以分开。”
景时虽然嘴上那么说,但眼中的势在必得不容忽视。
“我脾气不好。”
“没关系,慢慢磨合。”
“我心思敏感,容易多想。”
“没事儿,我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我无理取闹。”
景时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向晚以为要结束时,感伤的情绪还没上头,就被景时给了一个爆栗,“你是要把自己说得多不堪才肯罢休?”
景时算是看出来了,向晚为了能逼退自己无中生有都敢了。就她那软绵绵的性子,要是真能无理取闹,景时还要在赞一句呢。毕竟只有有底气的人才敢无理取闹。
“景时,你……你让我想想,行吗?”向晚一时真的拿不定主意,景时的喜欢太突然了,向晚现在整个人都是麻的,如果眼前有面镜子的话,向晚必然能看见自己全身通红的模样。
“可以,但是我只给你两周时间,两周后,我要一个答案。”景时不愿意逼得太紧,但也不能太松,一旦松开了绳子,向晚便会一推再推,没有底线,直到把自己缩回壳子里去。
“小乌龟。”
向晚最终还是没能搬回宿舍,用景时的话来说,如果她避着景时,那就是生分了。
每次回去,景时都会早早做好饭,这个新房子多少有了点家的味道。
向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家”?到底是有个地方住就是家,还是……有人陪着她的地方才是家。
“愣着干什么,吃饭啊。”景时见向晚站在门口踌躇不前,以为她在晃神。
他们的相处如同男女朋友一般,一起逛街,一起冲浪。
景时有个小表妹,关系不错,拜托向晚帮忙给挑礼物,没成想礼物没挑到,最后逐渐演变为给向晚挑衣服。
向晚看中了一条红裙子,但颜色过于艳丽,怕自己穿着不好看,几经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试了,正打算走的时候,景时忽然把这条裙子取了下来,“这裙子挺好看的,要不你试试?”
向晚抿了抿唇,犹豫到,“算了吧,我穿着不一定好看。”
“没试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看,我觉得挺适合你的。”景时到也不是盲目夸奖,这条裙子确实衬人。向晚皮肤白,而且锁骨很美,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高位者的气势。
“你确定?”向晚再三确定后才慢慢地接过了那条裙子,“那……我试试吧。”
向晚在试衣间纠结了很久很久,才换好衣服出来,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在景时的眼中看到了惊艳,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景时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放下手里的杂志,“这不挺好看的。”
他的眼光果然没错,向晚真的很适合红色。
明艳,高贵,仿佛枝头上傲然而立的玫瑰花。
当天没发现什么,后来景时渐渐发现他好像再没见过向晚穿那条红裙子了。有一次偶然问起,见向晚眉宇间淡淡的不自信,景时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怕别人觉得你是异类?”
虽然到了研究生阶段,但校园里确实很少见到鲜亮颜色的衣服,向晚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焦点。
景时拍了拍向晚的头,柔声说道:“你自己喜欢不就好了?况且你穿着真的很好看,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是你打扮是为了愉悦你自己,做好你自己喜欢就好,其他人的看法不重要。”
向晚还是心有犹豫,景时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还早,天还没黑,带我去你们校园逛逛吧。”
向晚一时不理解景时想干什么,但当她看见一身整齐西装的景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便什么都明白。
穿着西装的景时是校园中的异类,没走两步就会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连带着向晚也被看了好几次,但景时没有丝毫的不悦,依旧神色轻松地和向晚聊天,丝毫不惧周围人的目光。
“晚晚,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存在,我们就无法阻止他们用什么眼光来看我们,无论是我们的穿着还是我们的声音都会吸引到关注的人,这是无法避免的。”景时拉着向晚来到了篮球场,“或许你可以更强大一些,让他们去关注你想让他们关注的东西。”
景时忽然走过去和打篮球的一些人在说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他脱了西装外套,要上场一起打篮球。
向晚抱着衣服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在篮球场上穿梭的景时,西装不仅没能成为他的阻碍,反而让他成了一到更靓丽的风景。
手起,球落,又进了一个球,满场的欢呼声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在夸赞景时球技的**,刚开始那些打量服装的目光也都变成了欣赏。
他们只会赞叹一句,看,这人多厉害,穿着西装都能打这么好。
向晚有时会忽然觉得景时像极了自己的人生导师,总在自己低迷或者无助的时候给予她前进的力量。
那段时间,向晚喜欢上了张爱玲的书,这位上世纪的才女却有着令人唏嘘的爱情史,她既痛骂胡兰成的渣男行径,又哀叹张爱玲这种把想要的安全感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愚蠢行为,最后总不过就是叹一句,“这世上什么东西都能成为依靠,除了人。”
当时景时听到了向晚的这一句感叹,随口接了一句,“人也可以,但要分人。”
也对,毕竟人性复杂,这不是一个克隆当道的世界。
又是一年的跨年夜了,去年这个时候也是景时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或许是受到新年气氛的影响,景时拎了一件啤酒回来,两人对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对酌。
或许真的是气氛到了,向晚仰头灌了一口啤酒,神思迷瞪之时,竟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李白,就差高歌一曲,成就千古名诗了。
酒意上涌,向晚心里憋了很久的事情仿佛快要压不住了,她很想找了一个倾诉,而这个对象自然而然成了景时。
“景时,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
景时伸手把向晚拽了一把,让她靠在飘窗上,才道一句,“好……”
向晚的记忆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先说起。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爹妈就开始吵架,几乎每天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后来他们离婚了,都想要财产,没人想要我,后来阮成想娶我妈,说服她放弃了财产,她才不情不愿地带走了我。”向晚的鼻头有些酸涩,有那么一会儿她以为她会哭出来,可结果也只是苦笑一声,“我住进了阮家,成了阮星澜的妹妹,我妈和阮成就当我不存在,只有阮星澜会照顾我,我不会做饭他就会给我做饭,慢慢地我就喜欢上他了。”
在追求者面前说前任从来都不是一个明智的行为,但向晚却大大咧咧地把一切都告诉了景时,因为她不确定景时对她的感情有多少,面对她的过往,景时又会有什么反应,她只能不断地试探,从而保证自己的心安。
“然后呢?”景时的眼底没有向晚所期待的嫌弃,反而只有满满的心疼,他的声线低哑地过分,仔细听去还有略微几分不明显的哽咽。
“后来啊,他忽然带回了李思雪,告诉所有人他要和李思雪结婚,在参加婚礼的路上我意外出了车祸。”向晚摇了摇手中的易拉罐,扯了扯嘴角,转身再去开了一瓶,像灌水一样,“然后我醒来了,我想结束我自己的暗恋,可最后他居然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我,暗恋变成明恋,我本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可最后我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可笑,我永远都只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或许不止阮星澜,赵明丽、向远方、阮成,他们都在衡量。
向远方和赵明丽衡量她与财产的价值,然后选择了财产。阮成衡量她与阮氏的价值,为了公司将她排除在外。
她从未被坚定选择过。
向晚以为自己会说很久很久,却不想寥寥数语便说尽了她这荒谬的前半生。
景时忽然想起上次绑架案的情况,此刻他只是由衷地心疼眼前之人的遭遇,他们好像真的是最合适的彼此,有着相同但也不同的前半生。
“这不是你放弃自己的理由。”景时从一开始就发现向晚身上有厌世的倾向,这种倾向表现为对自我的抛弃和对周围人的极度不信任,想让他们打开心房便只有所谓的感同身受才可以试试。
“既然你讲了故事,那我也说说我的吧。”谁都有积压在心底的心事,只有在空无一人的黑夜才敢慢慢冒出来,探出一个头来。
“那个男人是个有妇之夫,他骗了我妈后拍拍屁股走人了,但那个时候我妈已经怀了我,我生下来之后她时而对我很好,时而把我当做那个男人打骂,她精神不好的时候就会觉得是我害的那个男人离开了她,对我极尽打骂。后来她又和那个男人搅和在一起了,他们生了一个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好景不长,我弟弟的造血干细胞受损,需要骨髓移植,最开始成功匹配的是那个男人,可那个男人死活不愿意,他们又把目光投向了我,我那个时候因为吃不饱饭又各种受伤,根本不适合作为捐献方,我想逃,可我妈把那个弟弟视为她和那个男人的结晶,硬逼着我,为了不让我逃跑,直接强制休学,把我绑在家里绑了四年。”
人人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可有时候生活远比小说要戏剧狗血得多。
向晚叹了一句同病相怜,“后来呢?”
“后来?”其实景时对那些事情的记忆已然不是特别清楚了,但被绑在病**的那份绝望,他至今都记忆犹新,“后来我捐了,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只要他们同意和我断绝关系,并且把户口迁出来,我就愿意给他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捐骨髓。”
事情的结果不言而喻。
“你走出来了吗?”从初见开始,向晚就以为景时是一个家境优渥的人,毕竟他身上的那份淡然与温柔是普通家庭很难培养出来的。可今日却出奇地发现他和自己差不多,扪心而问,向晚做不到他那么淡然。
“走出来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那个地方吧。”景时的神情依然有些迷糊了,他今日也喝了不少了,还能保持一定的清醒讲完故事已然不易了,“人嘛,没人救你的时候,就要学着自救。”
向晚嘴里嗫喏着这两个字,“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