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南受人所托,做了一副祝寿图,这几日总见不到他的身影,姜晚想胡闹都没有对象。

到了交画的那一天,双方约好在画室见面。

刘先生的母亲六十大寿,最喜欢的就是陈知南的画,刘先生想了很多办法,动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人情才求得这一幅画。

刘先生如捧重金般接过了这幅画,如获珍宝一般放在手里摸了又摸,“谢过陈先生,家母一定会很高兴的。”

陈知南淡淡地回了一笑。

一时间宾主皆欢,但融洽的气氛却在刘先生打开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刘先生的脸色骤变,脸上的笑意瞬间龟裂,“陈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陈知南不明所以,凑过去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整幅画有几处仿佛滴了水一般晕染开来,放在整个画上显得格外刺眼。

陈知南顿了一下,心底叹了一声。

但眼下不是责怪谁的时候。

陈知南的低了低头,神色间带着些许抱歉,“抱歉,刘先生,前几日下了雪,我保管不当,才出现了此等情况。”

姜晚不可置信地看向陈知南,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陈知南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大可以直接把自己推出去顶罪,为什么要替她担下这一切。

刘先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心中虽然有不满,但也不可能当着陈知南的面儿说出来,只好强颜欢笑道:“可是三日后就是我母大寿,那陈先生这画………”

刘家老太太大寿在即,现在也不可能找其他人再画一幅了,更何况当初刘先生夸下海口必然为老太太求得陈知南的画作,到时候要是拿不到画作,这还不得被笑死。

“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收这个尾,陈某会再画一幅,三日后送到刘先生的手中。”陈知南收起那幅被毁掉的画作,拱手说道。

刘先生可不敢接陈知南的这个礼,连忙向后退去,“陈先生严重了,那……此事便麻烦陈先生了。”

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刘先生只能选择相信陈知南。

刘先生走后,画室一时谁都没有出声。

“为什么?”最后还是姜晚先按捺不住开了口,“你明知是我干的,为什么不把我推出去。”

陈知南没有答话,他抬了抬手,侍童便退下了。

陈知南把那幅毁了的画打开平铺在桌面上,指尖在晕染开的地方打转,“你知道把你推出去的后果是什么吗?”

陈知南突然开口,姜晚半天没反应过来。

“不就是被骂一顿,更甚者就是报复一下。”

转念一想,姜晚忽然开口道:“你是不是怕我爹和我哥找你麻烦?”

姜父把姜晚送到这里学画,如果姜晚被责难,陈知南也脱不了干系。

陈知南淡淡地看了姜晚一眼,“你能想到的只有这些?”

陈知南一时怀疑是不是姜家把姜晚保护得太好了,让她能这么天真。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晚有些迷惑。

陈知南看向姜晚,眼底带了几分对傻子的怜悯,“如果我把你推出去,责难是小,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名声怎么办?你难道想在流言蜚语中度过此生吗?”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女性解放的思潮传入,但部分人还是保留着传统的思想。一旦姜晚故意毁坏画作的事情传出去,刘家再传出几句语焉不详的话来,姜晚这名声就别要了。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真假混杂。

谣言的威力有多大,没人比陈知南更清楚。

姜晚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了。

姜晚带着现代人的思想来到这个时代,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根本没有融入这个世界。

这个时代对女性远没有二十一世纪那般开放,几句没有根据的话就能逼死一个人,更何况是姜晚这种确实干过坏事的人呢。

“陈知南……”姜晚的嗓音有些低哑,她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叫着那人的名字,“你……你是为了帮我?”

尽管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姜晚不得不接下陈知南的好心。

陈知南没有看向姜晚,自然忽略了她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他专心地看着画,寻思着要怎么做,“我收了你当学生,就要负责。教不严,师之惰。”

姜晚忽然笑了,笑意多了几分真心,“陈知南,你真是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傻子。

姜晚不欲多待,转身离开了,陈知南也没有拦着她的意思,现如今他也忙的厉害。

一连两三日,姜晚都见不到陈知南,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已经两日没出来了。

姜晚看着丝毫未动的饭菜,皱起了眉头,“他这两天一口都没吃??”

侍童无奈地点了点头,“先生这两日只喝了水,我每次送进去的饭都没怎么动过。”

两日了,整整两日,陈知南几乎没有进食。

如今已然是第三日的早上了,今早侍童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陈知南的回声,这才来找了姜晚。

姜晚连连拍着门,喊道:“陈知南!!陈知南!!!陈知南你说话!!!”

两天没吃饭,姜晚都怀疑陈知南会不会饿死。

“玄玄,给我巨无霸的力气。”

玄玄:“………哦。”

果不其然,下一秒,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姜晚如同一阵风一般从侍童身边飘过。独留侍童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侍童:姜小姐力气这么大啊。

姜晚绕过前面的屏风,就看见倒在桌子上的陈知南。

姜晚的眼眸骤然放大,“陈知南!!”

姜晚连忙探陈知南的鼻息,感受到了呼吸,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姜晚和侍童联手把陈知南挪到了附近的榻上。

姜晚呼出一口气,取了腰间的荷包,取了银钱递给侍童,“请个大夫过来。”

侍童去请大夫,姜晚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陈知南,眼中满是深思。

“玄儿,我是不是做过了。”姜晚第一次后悔起她的所作所为来。

她为了任务胡闹,但却忘了陈知南的承受能力。

这个人在作画上极度苛刻,决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姜晚看向桌子上的那幅新做的画,心底多了些名叫懊悔的情绪。

玄玄沉默了一瞬,“他只是你的攻略对象,别多想。”

玄玄能感知到姜晚对所有的攻略对象都有着一种莫名的心软。

曾经的叶晚秋在顾深低头的那一刻心软了,陆向晚在温景然左右为难的时候低头了,钟晚晚在钟瑾言被为难的时候心疼了,慕晚意、林晚、南晚,她们无一例外最后全都心软了。

但这条路总要走下去。

这是宿命,也是注定。

大夫很快就开了,陈知南是劳累过度晕倒了,大夫交代让好好休息,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夜幕降临,姜晚并没有如约离开,反而等在画馆,等着陈知南醒来。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陈知南终于悠悠转醒,他这一睡就是大半天的功夫。

陈知南一醒来便觉得嗓子干涩,仿佛冒火一般。

未待他开口,陈知南便觉得有人扶起了他,但他的眼前朦胧,看不清来人,只好先就着那人的手慢慢地喝了两口水。

“先生,你醒了。”门口传来侍童惊喜的声音,陈知南终于看清了来人。

一瞬间他的神情有些怔愣。

他这馆内只有两人,那背后拖着他的必然只有………姜晚。

陈知南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要起身,但奈何他根本使不上力气,挣扎了几瞬,不仅没起来,反而有几分欲拒还休的意味。

姜晚看着陈知南耳后的红色,不禁抿唇一笑,“我当你有多大胆子呢,敢把自己饿三天。”

“三天?”

陈知南睡着了就没有时间概念了,一听已然过了三天,急忙挣扎着要从**起来,“那幅画……”

姜晚抢先说了,“送去刘家了,侍童亲自送的,也当场验了,没问题,放心吧。”

知道陈知南看重那幅画,姜晚也没有再作妖,毕竟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陈知南这才放心,重新躺了下来。

侍童放下药就出去了,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陈知南,对不起。”想了很久,姜晚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陈知南笑了笑,没有怪罪的意思,“扯平了。”

他泄露了姜晚想要藏起来的秘密,姜晚毁了他一幅画,抵销了。

姜晚给陈知南背后放了两个枕头,将自己解放了出来,“陈知南,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那么生气吧。”

“嗯。”陈知南是个细心的人,姜晚的异常虽然不明显但有迹可循,“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姜晚忽然低头笑了一下,思绪飘回很多年前的姜家大堂。

“因为我学好了,他们就要把我嫁出去了。”

陈知南的动作顿住了,眼神中满是震惊,“什么意思?”

姜晚抬了抬头,把眼底即将落下的眼泪憋了回去,“我娘早逝,亲戚们就开始盯着我的婚事不放,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给我相看各种男子。”

那一年,姜晚十岁,她本来想去大堂找姜父却在门口听了一场关于她的谈话。来人是她名义的姑姑,接着姜母早逝的由头插手她的婚事,姜晚至今还记得这位名义上的姑姑的那句话。

她说:女孩子这琴棋书画学得好,就该早早嫁人才是。小晚那书画那么厉害,必然很多人抢着要她。

姜父说了什么,姜晚没再听了,从那天开始姜晚说什么都不愿意学书画了。

说她抵触书画,倒不如说她抵触这种被抢夺的束缚感。

陈知南定定地看着姜晚,半天没说话。

姜晚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她和寻常的闺秀小姐不一样,她像是石头里开出来的一朵花,坚毅且热烈。

她口中的那些亲戚做了什么,陈知南也能猜得到。

“不想嫁人?”陈知南问道。

姜晚摇了摇头,“不是不想嫁人,而是不想被人控制着嫁给不喜欢的人。”

姜晚很小就没了母亲,因此姜父和姜华对她极尽宠爱,除了学业之外,很少限制她做什么,这也造就了姜晚自由、热烈、无拘无束的性子。

想控制她,还真不容易。

陈知南这下子明白了那些被姜晚捉弄的画画老师是怎么回事了。

她害怕学成后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所以从源头上就断绝了这种可能性。

“那为什么连你父亲和哥哥也瞒着?”陈知南知道的事情其实比姜晚要多一点。

当初姜父找他做姜晚的老师时,就曾经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当时陈知南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如今却是明白了。

“我不确定他们的想法。”具体说来,是姜晚不确定姜父的想法。

姜华明显是个妹控,姜晚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带转弯的。

当初姜晚没有听到姜父的回答,现如今也不敢去问了。

“万一他和你是一个想法呢?”陈知南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直打得姜晚有些回不过神。

姜晚呆呆的,整个人云里雾里的,“你说什么?”

陈知南想起姜父当时告诉他的那句话。

姜父说:“麻烦陈先生护着点小晚,让她在你这儿多学一段时间。”

陈知南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的更加舒服一些,“我觉得……你可以和姜先生好好谈一谈这个事,姜先生比你想象中的更在乎你。”

姜晚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陈知南,我不会再和你作对了。”姜晚忽然抬起了头,朝着对面之人笑了一下,“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我愿意跟着你学东西,但是你要……”

姜晚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陈知南低头轻咳了一声,脸上布上温煦的笑容,“会帮你保密的。”

姜晚不想要那么好的名声,陈知南自然会帮着她。

姜晚挑了挑眉,“你不怕我砸了你的招牌?到时候人家都说你陈知南的学生不学无术,是你这个老师教导无方。”姜晚最后几个字故意用了重音,她眼神不错地盯着陈知南,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眼神变换。

陈知南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同万年积雪就此化了一般,周身都布满了温柔,“我要是因为你就砸了招牌,那我这第一画师未免太过浪得虚名了。”

【好感度?10,现有好感度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