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五年,改越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浙东观察使。八年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观察使。仍加银青光禄大夫,封颍川县开国子。所在悉心绥辑,而多以任数为政,好行小惠,胥吏得职,人亦获安。及朝廷多事。奏请本道两税钱千增二百。因诏诸道悉如淮南,盐每一斗更加一百文。少游十馀年间,三总大藩,皆天下殷厚处也。以故征求贸易,且无虚日,敛积财宝,累巨亿万,多赂遗权贵,视文雅清流之士,蔑如也。初结元载,每年馈金帛约十万贯,又多纳赂于用事中官骆奉先、刘清潭、吴承倩等,由是美声达于中禁。后见元载在相位年深,以过犯渐见疑忌,少游亦稍疏之。无何,载子伯和贬官扬州,少游外与之交结,而阴使人伺其过失,密以上闻。代宗以为忠,待之益厚。

上即位,累加检校礼部、兵部尚书。建中三年,李纳反叛,少游以师收徐、海等州,寻弃之,退军盱眙。又加检校左仆射,赐实封三百户。其年,就加同平章事。关播尝为少游宾僚,卢杞早年与之同在仆固怀恩使府,故骤加其官秩。

四年十月,驾幸奉天,度支汴东两税使包佶在扬州,尚未知也。佶判官崔沅遽报少游,佶时所总赋税钱帛约八百万贯在焉,少游意以为贼据京师,未即收复,遂胁取其财物。先使判官崔就佶强索其纳给文历,并请供二百万贯钱物以助军费,佶答曰:“所用财帛,须承敕命。”未与之。勃然曰:“中丞若得,为刘长卿;不尔,为崔众矣。”长卿尝任租庸使,为吴仲孺所困,崔众供军吝财,为光弼所杀,故言及之,佶大惧,不敢固护,财帛将转输入京师者,悉为少游夺之。佶自谒,少游止焉,长揖而遣,既惧祸,奔往白沙。少游又遣判官房孺复召之,佶愈惧,托以巡检,因急棹过江,妻子伏案牍中。至上元,复为韩滉所拘留。佶先有兵三千,守御财货,令高越、元甫将焉,少游尽夺之。随佶渡江者,又为韩滉所留,佶但领胥吏往江、鄂等州。佶于弹丸中置表,以少游胁取财帛事。会少游使继至,上问曰:“少游取包佶财帛,有之乎?”对曰:“臣发扬州后,非所知也。”上曰:“少游国之守臣,或防他盗,供费军旅,收亦何伤。”时方隅阻绝,国命未振,远近闻之大惊,咸以圣情达于变通,明见万里。

少游后闻之,乃安。

及李希烈陷汴州,声言欲袭江淮。少游惧,乃使参谋温述由寿州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寻令罢垒,韬戈卷甲,伫候指挥。”少游又遣巡官赵诜于郓州结李纳。其年,希烈僣号,遣其将杨丰赍伪赦书赴扬州,至寿州,为刺史张建封候骑所得,建封对中使二人及少游判官许子瑞廷责丰而斩之。希烈闻之大怒,即署其大将杜少诚为伪仆射、淮南节度,令先平寿州,后取广陵。建封于霍丘坚栅,严加守禁,少诚竟不能进。后包佶入朝,具奏少游夺财赋事状,少游大惧,乃上表,以所取包佶财货,皆是供军急用,今请据数却纳。既而州府残破,无以上填,乃与腹心孔目官等设法重税管内百姓以供之。无何,刘洽收汴州,得希烈伪起居注“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惶发疾,数日而卒,年六十一,赠太尉,赙布帛,葬祭如常仪。

卢鸑,幽州范阳人也,贞观中工部侍郎义恭玄孙也。父子骞,颍王府谘议参军,以鸑赠秘书少监。鸑少以门荫入仕,在职以干局称。累授阆州录事参军、监察殿中御史、侍御史、金州刺史。宰相杨炎遇之颇厚,召入左司郎中、京兆少尹,迁大尹。鸑无术学,善事权要,为政苛躁。卢杞甚恶之,讽有司弹奏,坐贬抚州司马同正,改饶州刺史,迁福州刺史、福建观察使。贞元二年七月,以疾终。

裴谞,字士明,河南洛阳人。父宽,礼部尚书,有重名于开元、天宝间。谞少举明经,补河南府参军,通达简率,不好苛细。积官至京兆仓曹,丁父丧,居东都。是时,安禄山盗陷二京,东都收复,迁太子司议郎。无几,虢王巨奏署侍御史、襄邓营田判官,丁母忧。东都复为史思明所陷,谞藏匿山谷。思明尝为谞父将校,怀旧恩,又素慕谞名,欲必得之,因令捕骑数十迹逐得谞。思明见之,甚喜,呼为郎君,不名,伪授御史中丞,主击断。时思明残杀宗室,谞阴缓之,全活者数百人。又尝疏贼短长以闻,事泄,思明大怒诟骂,仅而免死。贼平,除太子中允,迁考功郎中,数召见言事。

代宗居陕,谞步怀考功及南曹二印赴行在,上见而谓之曰:“疾风知劲草,果信矣。”将以为御史中丞,为无载所排,为河东道租庸盐铁等使。时关辅大旱,谞入计,代宗召见便殿,问谞:“榷酤之利,一岁出入几何?”谞久之不对。上复问之,对曰:“臣有所思。”上曰:“何思?”对曰:“臣自河东来,其间所历三百里,见农人愁叹,谷菽未种。诚谓陛下轸念,先问人之疾苦,而乃责臣以利。孟子曰:理国者,仁义而已,何以利为?由是未敢即对也。”上前坐曰:

“微公言,吾不闻此。”拜左司郎中。上时访以事,执政者忌之,出为虔州刺史,历饶、庐、亳三州刺史。入为右金吾将军。

建中初,上以刑名理天下,百吏震悚。时十月禁屠杀,以甫近山陵,禁益严。

尚父、汾阳王郭子仪隶人杀羊以入,门者觉之,谞列奏状,上以为不畏强御,累遣宣谕。或谓谞曰:“郭公有社稷功,岂不为盖之?”谞笑曰:“非尔所解。且郭公威权太盛,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今发其细过,以明不弄权耳。吾上以尽事君之道,下以安大臣,不亦可乎?”时于朝堂别置三司以决庶狱,辩争者辄击登闻鼓,谞上疏曰:“夫谏豉谤木之设,所以达幽枉,延直言。今轻猾之人,援桴鸣鼓,始动天听,竟因纤微。若然者,安用吏理乎!”上然之,悉归有司。

谞以法吏舞文,多挟宿怨,因献《狱官箴》以讽。无何,坐所善僧抵法,贬阆州司马。征为右庶子,改千牛上将军。会吐蕃入寇,寻拜吏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为吐蕃使,不行。无几,转太子宾客、兵部侍郎、河南尹、东都副留守。

谞自河南凡五代为官,入视事,未尝当正处,不鞫认于赃罪,以宽厚和易为理。贞元九年十一月,以疾终,年七十五,赠礼部尚书。

史臣曰:李揆发言沃心,幸遇明主;蔽贤固位,终非令人。少游逐势利随时,卢惎事权要巧宦,察言观行,皆无可称。涵节行著闻,谞和易为理,庶几近仁也。赞曰李、陈、卢鸑,言行非真。涵、谞和易,庶乎近仁。

旧唐书

○姚令言 张光晟 源休 乔琳 张涉 蒋镇 洪经纶 彭偃

姚令言,河中人也。少应募,起于卒伍,隶泾原节度马璘。以战功累授金吾大将军同正,为衙前兵马使,改试太常卿、兼御史中丞。建中元年,孟暤为泾原节度留后,自以文吏进身,不乐军旅,频表荐令言谨肃,堪任将帅。暤寻归朝廷,遂拜令言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建中四年,李希烈叛,寇陷汝州,诏哥舒曜率师攻之,营于襄城。希烈兵数万围襄城,势甚危急。十月,诏令言率本镇兵五万赴援。泾师离镇,多携子弟而来,望至京师以获厚赏,及师上路,一无所赐。时诏京兆尹王翃犒军士,唯粝食菜啖而已,军士覆而不顾,皆愤怒,扬言曰:“吾辈弃父母妻子,将死于难,而食不得饱,安能以草命捍白刃耶!国家琼林、大盈,宝货堆积,不取此以自活,何往耶?”行次浐水,乃返戈,大呼鼓噪而还。令言曰:“比约东都有厚赏,儿郎勿草草,此非求活之良图也。”众不听,以戈环令言请退,令言急奏之。上恐,令内库出缯彩二十车驰赐之,军声浩浩,令言不能戢。街市居人狼狈走窜,乱兵呼曰:“勿走,不税汝间架矣!”德宗令普王与学士姜公辅往抚劳之,才出内门,贼已斩关,阵于丹凤楼下。是日,德宗仓卒出幸,贼纵入府库辇运,极力而止。

时太尉朱泚罢镇居晋昌里第,是夜,叛卒谋曰:“朱太尉久囚于宅,若迎为主,大事济矣。”泚尝节制泾州,众知其失权,废居怏怏,又幸泚宽和,乃请令言率骑迎泚于晋昌里。泚初迟疑,以食饲之,徐观众意,既而诸校齐至,乃自第张炬火入居含元殿。既僣号,乃以令言为侍中,与源休同知贼政事。既以身先逆乱,颇尽心于贼,害宗室,围奉天,皆令言为首帅也。群凶宴乐,既醉,令言与源休论功,令言自此萧何,源休曰:“帷幄之谋,成秦之业,无出予之右者。吾比萧何无让,子当曹参可矣。”时朝士在贼廷者,闻之皆笑,谓源休为火迫酂侯。

朱泚败,令言与张廷芝尚有众万人,从泚将入吐蕃。至泾州,欲投田希鉴,希鉴伪致礼诱之,与泚俱斩首来献。

张光晟,京兆盩厔人,起于行间。天宝末,哥舒翰兵败潼关,大将王思礼所乘马中流矢而毙,光晟时在骑卒之中,因下,以马授思礼。思礼问其姓名,不告而退,思礼阴记其形貌,常使人密求之。无何,思礼为河东节度使,其偏将辛云京为代州刺史,屡为将校谮毁,思礼怒焉。云京惶惧,不知所出。光晟时隶云京麾下,因间进曰:“光晟素有德于王司空,比不言诸,耻以旧恩受赏。今使君忧迫,光晟请奉命一见司空,则使君之难可解。”云京然其计,即令之太原。乃谒思礼,未及言旧,思礼识之,遽曰:“尔岂非吾故人乎?何相见之晚也!”光晟遂陈潼关之事,思礼大喜,因执其手感泣曰:“吾有今日,子之力也。求子颇久,竟此相遇,何慰如之?”命同榻而坐,结为兄弟。光晟遂述云京之屈,思礼曰:

“云京比涉谤言,过亦不细,今为故人,特舍之矣。”即日擢光晟为兵马使,赉田宅、缣帛甚厚,累奏特进,试太常少卿,委以心腹。及云京为河东节度使,又奏光晟为代州刺史。

大历末,迁单于都护、兼御史中丞、振武军使。代宗密谓之曰:“北蕃纵横日久,当思所御之计。”光晟既受命,至镇,威令甚行。建中元年,回纥突董梅录领众并杂种胡等自京师还国,舆载金帛,相属于道。光晟讶其装橐颇多,潜令驿吏以长锥刺之,则皆辇归所诱致京师妇人也。遂给突董及所领徒悉令赴宴,酒酣,光晟伏甲尽拘而杀之,死者千余人,唯留二胡归国复命。遂部其妇人,给粮还京,收其金帛,赏赉军士。后回纥遣使来诉,上不欲甚阻蕃情,征拜右金吾将军。回纥犹怨怼不已,又降为睦王傅,寻改太仆卿,负才怏怏不得志。

贼泚僣逆,署光晟伪节度使兼宰相。及泚众频败,遂择精兵五千配光晟,营于九曲,去东渭桥凡十余里。光晟潜使于李晟,有归顺之意。晟进兵入苑,光晟劝贼泚宜速西奔,光晟以数千人送泚出城,因率众回降于晟。晟以其诚款,又爱其材,欲奏用之,俾令归私第,表请特减其罪。每大宴会,皆令就坐,华州节度使骆元光诟之曰:“吾不能与反虏同席!”拂衣还营。晟不得已,拘之私第,后有诏言其状迹不可原,乃斩之。

源休,相州临漳人,京兆尹光舆之子也。休以干局,累授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青苗使判官,迁虞部员外郎,出潭州刺史,入为主客郎中,迁给事中、御史中丞、左庶子。其妻即吏部侍郎王翊女也。因小忿而离,妻族上诉,下御史台验理,休迟留不答款状,除名,配流溱州。久之,移岳州。

建中初,杨炎执政,以京兆尹严郢威名稍著,心欲倾之。郢,即王翊甥婿也。

休与王氏离绝之时,炎风闻休、郢有隙,遂擢休自流人为京兆少尹,俾令伺郢过失。休既职久,与郢亲善,炎怒之,奏令以本官兼御史中丞,奉使回纥。休至振武,军使张光晟已杀回纥突董等,上初欲遂绝其使,令休还,待命于太原。久之方遣,仍令休归其突董、翳密施大小梅录等四尸。突董者,即武义可汗之叔父也。

尸既至,可汗令宰臣已下具彩服车马来迎。其宰相颉于思迦坐大帐,立休等于帐外雪中,诘杀突董等故。休曰:“突董等自与张光晟忿斗而死,非天子命也。”

又问:“使者背唐国,负罪当死,不能自戮耶?不然,何假手于我杀之也?”凡将杀者数矣,言颇悖慢,乃引去,供饩甚薄,留之五十余日,乃得还。可汗使谓休曰:“我国人皆欲杀汝,唯我不然。汝国已杀突董等,吾又杀汝,犹以血洗血,汙益甚尔。吾今以水洗血,不亦善乎!所欠吾马直绢一百八十万疋,当速归之。”

遣散支将军康赤心等随休来朝,休竟不得见其可汗。寻遣赤心等归,与之帛十万疋、金银十万两,偿其马直。休履危而还,宰相卢杞又恐复命之日以口辩结恩,将至太原,遽奏为光禄卿。休以其还使赏薄,居常怨望。

会泾原兵叛,立朱泚为主。初但称太尉,朝官谒泚者,悉劝奏迎銮驾,既不合泚意而退。及休至,遂屏人移时,言多悖逆,盛陈成败,称述符命,劝令僣号。

泚悦其言,以休为宰相,判度支。休遂为谋主,至于兵食军资,迁除补拟,内外咨谋,一禀休画。故时人云:“源休之逆,甚于朱泚。”朝廷大臣之奔窜不获者,多为休所诱致,以至戮辱,职休而为,盖非一焉。又劝泚锄翦宗室,以绝人望,命万年县贼曹尉杨偡专其断决,诸王子孙遇害不可胜数。泚败走,休随至宁州。

泚死,休走凤翔,为其部曲所杀,传首来献。休三子并斩于东市,籍没其家。

乔琳,太原人。少孤贫志学,以文词称。天宝初,举进士,补成武尉,累授兴平尉。朔方节度郭子仪辟为掌书记,寻拜监察御史。琳倜傥疏诞,好谈谐,侮谑僚列,颇无礼检。同院御史毕耀初与琳嘲诮往复,因成衅隙,遂以公事互相告诉,坐贬巴州员外司户。遂起为南郭令,改殿中侍御史,充山南节度张献诚行军司马。使罢,为剑南东川节度鲜于叔明判官。改检校驾部郎中、果绵遂三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入为大理少卿、国子祭酒。出为怀州刺史。琳素与张涉友善,上在春宫,涉尝为侍读。及嗣位,多以政事询访于涉,盛称琳识度材略,堪备大用,因拜御史大夫、平章事。琳本粗材,又年高有耳疾,上每顾问,对答失次,论奏不合时。幸居相位凡八十余日,除工部尚书,罢知政事,寻加迎皇太后副使。

朱泚之乱,扈从至奉天,转吏部尚书,迁太子少师。再幸梁、洋,从至盩厔,托以马乏迟留,上以琳旧老,心敬重之,慰谕颇至,以御马一匹给焉。又恳辞以老疾不堪山阻登顿,上怅然,赐之所执策曰:“勉为良图,与卿决矣。”后数日,乃削发为僧,止仙游寺。贼泚闻之,遂令数十骑追至京城,俾为伪吏部尚书。令源休被公服,馈肉食,琳虽辞让,而僧言求施。琳掌贼中吏部,选人前请曰:

“所注某官不稳便。”琳谓之曰:“足下谓此选竟稳便乎?”及官军收京师,当处极刑,时琳已七十余,李晟悯其衰老,表请减死。上以其累经重任,顿亏臣节,自受逆命,颇闻讥谐悖慢之言,背义负恩,固不可舍,命斩之。临刑叹曰:“乔琳以七月七日生,亦以此日死,岂非命欤!”

张涉者,蒲州人,家世儒者。涉依国学为诸生讲说,稍迁国子博士,亦能为文,尝请有司日试万言,时呼张万言。德宗在春宫,受经于涉。及即位之夕,召涉入宫,访以庶政,大小之事皆咨之。翌日,诏居翰林,恩礼甚厚,亲重莫比。

自博士迁散骑常侍。上方属意宰辅,唯贤是择,故求人于不次之地。涉举怀州刺史乔琳为相,上授之不疑,天下闻之者皆愕然。数月,琳以不称职罢,上由是疏涉。俄受前湖南都团练使辛京杲赃事发,诏曰:“尊师之道,礼有所加;议故之法,恩有所掩。张涉贿赂交通,颇骇时听,常所亲重,良深叹惜。宜放归田里。”

蒋镇,常州义兴人,尚书左丞洌之子也。与兄练并以文学进。天宝末举贤良,累授左拾遗、司封员外郎,转谏议大夫。时户部侍郎、判度支韩滉上言:“河中盐池生瑞盐,实土德之上瑞。”上以秋霖稍多,水潦为患,不宜生瑞,命镇驰驿检行之。镇奏与滉同,仍上表贺,请宣付史馆,并请置神祠,锡其嘉号宝应灵庆池。地霖潦弥月,坏居人庐舍非一,盐池为潦水所入,其味多苦。韩滉虑盐户减税,诈奏雨不坏池,池生瑞盐,镇庇之饰诈,识者丑之。转给事中、工部侍郎,以简俭称于时。

其妹婿源溥,即休之弟也,以姻媾之故,与休交好。泾师之叛,镇潜窜,夜至鄠县西,马踬堕沟涧中,伤足不能进。时史练已与源休相率受贼伪官。镇仆人有逃归投练,云镇病足在鄠。练与源休闻之大喜,遂言于贼泚此。泚素慕镇清名,即令骑二百求之鄠县西。明日,拥镇而至,署为伪宰相。既知不免,每忧沮,常怀刃将自裁,多为兄练所救而罢。数日后,复谋窜匿,竟以性懦畏怯,计终不果。

然源休与泚频议,欲逼胁潜藏衣冠,大加杀戮,镇辄力争救,获全者甚众。至是,与兄练等并授伪职,斩于东市西北街。

初镇父洌,叔涣,当禄山、思明之乱,并授伪职,然以家风修整,为士大夫所称。镇兄弟亦以教义礼法为己任,而贪禄爱死,节隳身戮,为天下笑。

洪经纶,建中初为黜陟使。至东都,访闻魏州田悦食粮兵凡七万人,经纶素昧时机,先以符停其兵四万人,令归农亩。田悦伪顺命,即依符罢之;而大集所罢兵士,激怒之曰:“尔等在军旅,各有父母妻子,既为黜陟使所罢,如何得衣食?”遂大哭。悦乃尽出家财衣服厚给之,各令还其部伍,自此人坚叛心,由是罢职。及朱泚反,伪授太常少卿。

彭偃,少负俊才,锐于进取,为当涂者所抑,形于言色。大历末,为都官员外郎。时剑南东川观察使李叔明上言,以“佛、道二教,无益于时,请粗加澄汰。

其东川寺观,请定为二等:上寺留僧二十一人;上观留道士十四人,降杀以七,皆精选有道行者,余悉令返初。兰若、道场无名者皆废。”德宗曰:“叔明此奏,可为天下通制,不唯剑南一道。”下尚书集议。偃献议曰:

王者之政,变人心为上,因人心次之,不变不因,循常守固者为下。故非有独见之明,不能行非常之事。今陛下以惟新之政,为万代法,若不革旧风,令归正道者,非也。当今道士,有名无实,时俗鲜重,乱政犹轻。唯有僧尼,颇为秽杂。自西方之教,被于中国,去圣日远,空门不行五浊,比丘但行粗法。爰自后汉,至于陈、隋,僧之废灭,其亦数乎!或至坑杀,殆无遗余。前代帝王,岂恶僧道之善如此之深耶?盖其乱人亦已甚矣。且佛之立教,清净无为,若以色见,即是邪法,开示悟入,唯有一门,所以三乘之人,比之外道。况今出家者皆是无识下劣之流,纵其戒行高洁,在于王者,已无用矣,况是苟避征徭,于杀盗**,无所不犯者乎!今叔明之心甚善,然臣恐其奸吏诋欺,而去者未必非,留者不必是,无益于国,不能息奸。既不变人心,亦不因人心,强制力持,难致远耳。

臣闻天生烝人,必将有职,游行浮食,王制所禁。故有才者受爵禄,不肖者出租征,此古之常道也。今天下僧道,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广作危言险语,以惑愚者。一僧衣食,岁计约三万有余,五丁所出,不能致此。举一僧以计天下,其费可知。陛下日旰忧勤,将去人害,此而不救,奚其为政?臣伏请僧道未满五十者,每年输绢四疋;尼及女道士未满五十者,每年输绢二疋;其杂色役与百姓同。有才智者令入仕,请还俗为平人者听。但令就役输课,为僧何伤。臣窃料其所出,不下今之租赋三分之一,然则陛下之国富矣,苍生之害除矣。其年过五十者,请皆免之。夫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列子曰:“不班白,不知道。”人年五十,嗜欲巳衰,纵不出家,心已近道,况戒律检其情性哉!臣以为此令既行,僧道规避还俗者固已太半。其年老精修者,必尽为人师,则道、释二教益重明矣。

议者是之,上颇善其言。大臣以二教行之已久,列圣奉之,不宜顿扰,宜去其太甚,其议不行。

偃以才地当掌文诰,以躁求为时论所抑,郁郁不得志。泾师之乱,从驾不及,匿于田家,为贼所得。朱泚素知之,得偃甚喜,伪署中书舍人,僣号辞令,皆偃为之。贼败,与伪中丞崔宣、贼将杜如江、吴希光等十三人,李晟收之,俱斩于安国寺前。

史臣曰:肇分阴阳,爰有生死,修短二事,贤愚一途。故君子遇夷险之机,不易其节;小人昧逆顺之道,而陷于刑。鸿毛泰山,斯为至论。令言远总师徒,首为叛逆;光晟初当委任,危输款诚;源休虽曰士流,甚于元恶;乔琳巧辞真主,俯就伪官;蒋镇贪禄隳节,皆曰小人。经纶之徒,不足言尔。

赞曰:时争逆顺,命击死生。君子守节,小人正刑。

旧唐书

○段秀实(子伯伦) 颜真卿(子頵曾孙弘式)

段秀实,字成公,陇州阳人也。祖达,左卫中郎。父行琛,洮州司马,以秀实赠扬州大都督。秀实性至孝,六岁,母疾,水浆不入口七日,疾有间,然后饮食。及长,沉厚有断。

天宝四载,安西节度马灵察署为别将,从讨护蜜有功,授安西府别将。七载,高仙芝代灵察,举兵围怛逻斯,黑衣救至,仙芝大衄,军士相失。夜中闻都将李嗣业之声,因大呼责之曰:“军败而求免,非丈夫也。”嗣业甚惭,遂与秀实收合散卒,复得成军。师还,嗣业请于仙芝,以秀实为判官,授斥候府果毅。十二载,封常清代仙芝,讨大勃律,师次贺萨劳城,战而胜。常清逐之,秀实进曰:

“贼兵羸,饵我也,请备左右,搜其山林。”遂歼其伏,改绥德府折冲。肃宗即位于灵武,征安西兵节度使梁宰,宰潜怀异图。秀实谓嗣业曰:“岂有天子告急,臣下晏然,信浮妄之说,岂明公之意耶?”嗣业遂见宰,请发兵,从之。乃出步骑五千,令嗣业统赴朔方,以秀实为援,累有战功。而秀实父殁,哀毁过礼。嗣业既授节制,思秀实如失左右手,表请起复,为义王友,充节度判官。

安庆绪奔邺,嗣业与诸军围之,安西辎重委于河内。乃奏秀实为怀州长史,知军州,加节度留后。诸军进战于愁思冈,嗣业为流矢所中,卒于军,众推安西兵马使荔非元礼代之。秀实闻嗣业之丧,乃遗先锋将白孝德书,令发卒护嗣业丧送河内。秀实率将吏哭待于境,倾私财以奉葬事。元礼多其义,奏试光禄少卿,依前节度判官。

邙山之败,军徙翼城,元礼为麾下所杀,将佐亦多遇害,而秀实独以智全。

众推白孝德为节度使,人心稍定。又迁试光禄卿,为孝德判官。孝德改镇邠宁,奏秀实试太常卿、支度营田二副使。大军西迁,所过掠夺。又以邠宁乏食,难于馈运,乃请军于奉天。是时公廪亦竭,县吏忧恐多逃匿,群行剽盗,孝德不能禁。

秀实私曰:“使我为军候,当不如此。”军司马言之,遂以秀实为都虞候,权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一,军府安泰,代宗闻而嗟赏久之。兵还于邠宁,复为都虞候,寻拜泾州刺史。

大历元年,马璘奏加开府仪同三司。军中有能引二十四弓而犯盗者,璘欲免之,秀实曰:“将有私爱,则法令不一,虽韩、白复生,亦不能为理。”璘善其议,竟使杀之。璘决事有不合理者,必固争之,得璘引过乃已。璘城泾州,秀实掌留后,归还,加御史中丞。璘既奉诏徙镇泾州,其士众尝自四镇、北庭赴难中原,侨居骤移,颇积劳怨。刀斧将王童之因人心动摇,导以为乱。或告其事,且曰:“候严,警鼓为约矣。”秀实乃召鼓人,阳怒失节,且戒之曰:“每更筹尽,必来报。”每白之,辄延数刻,四更毕而曙。既差互,童之乱不能作。明日,告者复曰:“今夜将焚草场,期救火者同作乱。”秀实使严加警备。夜半火发,乃使令于军中曰:“救火者斩。”童之居外营,请入救火,不许。明日斩之,捕杀其党凡十余人以徇,曰:“敢后徙者族!”于是迁泾州。既至其理所,人烟敻绝,且无廪食。朝廷忧之,遂诏璘遥管郑、颍二州,以赡泾原军,俾秀实为留后,二州甚理。璘思其绩用,又奏行军司马,兼都知兵马使。

八年,吐蕃来寇,战于盐仓,我军不利。璘为寇戎所隔,逮暮未还,败将溃兵争道而入。时都将焦令谌与诸将四五辈狼狈而至,秀实召让之曰:“兵法:失将,麾下当斩。公等忘其死而欲安其家耶!”令谌等恐惧,下拜数十。秀实乃悉驱城中士卒未出战者,使骁将统之,东依古原,列奇兵示贼将战,且以收合败亡。

蕃众望之,不敢逼。及夜,璘方获归。十一年,璘疾甚,不能视事,请秀实摄节度副使兼左厢兵马使。秀实乃以十将张羽飞为招召将,分兵按甲,以备非常。璘卒,而军中行哭赴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非其亲不得居丧侧,族谈离立者捕而囚之。都虞候史廷干、裨将崔珍张景华谋作乱,秀实乃送廷干于京师,徙珍及景华外镇,军中遂定,不戮一人。寻拜秀实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四镇北庭行军泾原郑颍节度使。三四年间,吐蕃不敢犯塞,清约率易,远近称之。非公会,不听乐饮酒,私室无妓媵,无赢财,退公之后,端居静虑而已。德宗嗣位,就加检校礼部尚书、张掖郡王。

建中元年,宰相杨炎欲行元载旧志,筑原州城,开陵阳渠,诏中使上闻,仍问秀实可否之状。秀实以为方春不可兴土功,请俟农隙。炎以其沮己之谋,遂除司农卿,以邠宁节度李怀光兼泾原节度使,以事西拓。无何,刘文喜叛,亦不果城。

四年,朱泚盗据宫阙,源休教泚伪迎銮驾,阴济逆志。泚乃遣其将韩旻领马步三千疾趋奉天。时苍黄之中,未有武备。泚以秀实尝为泾原节度,颇得士心,后罢兵权,以为蓄愤且久,必肯同恶,乃召与谋议。秀实初诈从之,阴说大将刘海宾、何明礼、姚令言判官岐灵岳同谋杀泚,以兵迎乘舆。三人者,皆秀实夙所奖遇,遂皆许诺。及韩旻追驾,秀实以为宗社之危,期于顷刻,乃使人走谕灵岳,窃令言印。不遂,乃倒用司农印印符以追兵。旻至骆驿得符,军人亦莫辩其印文,惶遽而回。秀实谓海宾等曰:“旻之来,吾党无遗类矣!我当直搏杀泚,不得则死,终不能向此贼称臣。”乃与海宾约,事急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明日,泚召秀实议事,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皆在坐。秀实戎服,与泚并膝,语至僣位,秀实勃然而起,执休腕夺其象笏,奋跃而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我岂逐汝反耶!”遂击之。泚举臂自捍,才中其颡,流血匍匐而走。凶徒愕然,初不敢动;而海宾等不至,秀实乃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凶党群至,遂遇害焉。海宾、明礼、灵岳相次被杀。德宗在奉天闻其事,惜其委用不至,垂涕久之。

初,秀实见禁兵寡少,不足以备非常,乃上疏曰:“臣闻天子曰万乘,诸侯日千乘,大夫曰百乘,此盖以大制小,以十制一也。尊君卑臣,强干弱枝之义,在于此矣。今外有不庭之虏,内有梗命之臣,窃观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且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若去其爪牙,则犬彘马牛悉能为敌。伏愿少留圣虑,冀裨万一。”及泾原兵作乱,召神策六军,遂无一人至者。

秀实守节不二,竟殁于贼,其明略义烈如此。

兴元元年二月,诏曰:“见危致命之谓忠,临义有勇之谓烈。惟尔励臣节,不惮杀身;惟予式嘉乃勋,懋昭大典。曰台不德,罔克若天,遘兹殷忧,变起都邑。惟尔卿士,嗷然靡依,逼畏所加,淄渑共混。故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兼司农卿、上柱国、张掖郡王段秀实,操行岳立,忠厚精至,义形于色,勇必有仁。顷者尝镇泾原,克著威惠,叛卒知训,咨尔以诚。贼泚藏奸,欺尔以诈。

守人臣之大节,见元恶之深情,端委国门,挺身白刃。誓碎凶渠之首,以敌君父之仇,视死如归,履虎致咥。噫,天未悔祸,事乖垂成,雄风壮图,振骇群盗。

昔王蠋守死以全节,周顗正色而抗词,惟我信臣,无愧前哲。声震寰宇,义冠古今,足以激励人伦,光昭史册。不有殊等之赏,孰表非常之功。爰议畴庸,特超检限,著之甲令,树此风声。可赠太尉,谥曰忠烈,宣付史官,仍赐实封五百户、庄宅各一区。长子与三品正员官,诸子并与五品正员官。仍废朝三日,收京城之后,以礼葬祭,旌表门闾。朕承天子人,临驭亿兆,一夫不获,时予之辜,况诚信不达,屡致寇戎,使抱义之臣陷于凶逆。有临危致命,殁而逾彰;有因事成功,权以合道。苟利社稷,存亡一致,酬报之典,岂限常伦。并委所司访其事迹,续具条奏,当加褒异,锡其井赋。图形云阁,书功鼎彝,以彰我有服节死义之臣,传于不朽。”德宗还京,又诏曰:“赠太尉秀实,授乎贞烈,激其颓风,苍黄之中,密蕴雄断。将纾国难,诡收寇兵,挠其凶谋,果集吾事。挺身径进,奋击渠魁,英名凛然,振迈千古。宜差官致祭,并旌表门闾,缘葬所须,一切官给。仍于墓所官为立碑,以扬徽烈。”自贞元后累朝凡赦书节文褒奖忠烈,必以秀实为首。

其子伯伦,累官至太子詹事。大和二年正月奏:“亡父赠太尉秀实,准前后制敕令所司置庙立碑,今营造已毕,取今月二十五日行升祔礼。”诏曰:“秀实忠卫宗社,功配庙食,义风所激,千载凛然。间代勋力,须异等夷,宜赐绫绢五百疋,以度支物充。仍令所司供少牢,并给卤簿人夫,兼太常博士一人检校。”

寻加伯伦检校左散骑常侍,兼殿中监。大和四年十一月,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充街使。八年七月,检校工部尚书,充福建等州都团练观察使,入为太仆卿,卒。宰臣李石奏曰:“伯伦,秀实之子。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如秀实之贤。”文宗悯然曰:“伯伦宜加赙赠。”仍辍朝一日,以礼忠臣之嗣。

颜真卿,字清臣,琅邪临沂人也。五代祖之推,北齐黄门侍郎。真卿少勤学业,有词藻,尤工书。开元中,举进士,登甲科。事亲以孝闻。四命为监察御史,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五原有冤狱,久不决,真卿至,立辩之。天方旱,狱决乃雨,郡人呼之为“御史雨”。又充河东朔方试覆屯交兵使。有郑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殡僧舍垣地,真卿劾奏之,兄弟三十年不齿,天下耸动。迁殿中侍御史、东都畿采访判官,转侍御史、武部员外郎。杨国忠怒其不附己,出为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节颇著,真卿以霖雨为托,修城浚池,阴料丁壮,储廪实,乃阳会文士,泛舟外池,饮酒赋诗。或谗于禄山,禄山亦密侦之,以为书生不足虞也。

无几,禄山果反,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乃使司兵参军李平驰奏之。玄宗初闻禄山之变,叹曰:“河北二十四郡,岂无一忠臣乎!”得平来,大喜,顾左右曰:“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所为得如此!”禄山初尚移牒真卿,令以平原、博平军屯七千人防河津,以博平太守张献直为副。真卿乃募勇士,旬日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简阅,以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

禄山既陷洛阳,杀留守李忄妻、御史中丞卢奕、判官蒋清,以三首遣段子光来徇河北。真卿恐摇人心,乃许谓诸将曰:“我识此三人,首皆非也。”遂腰斩子光,密藏三首。异日,乃取三首冠饰,草续支体,棺敛祭殡,为位恸哭,人心益附。

禄山遣其将李饮凑、高邈、何千年等守土门。真卿从父兄常山太守杲卿与长史袁履谦谋杀凑、邈,擒千年送京师。土门既开,十七郡同日归顺,共推真卿为帅,得兵二十余万,横绝燕、赵。诏加真卿户部侍郎,依前平原太守。

清河客李萼,年二十余,与郡人来乞师,谓真卿曰:“闻公义烈,首唱大顺,河朔诸郡恃公为长城。今清河,实公之西邻也,仆幸寓家,得其虚实,知可为长者用。今计其蓄积,足以三平原之富,士卒可以二平原之强。公因而抚之,腹心辅车之郡,其他小城,运之如臂使指耳。唯公所意,谁敢不从。”真卿借兵千人。

萼将去,真卿谓之曰:“兵出也,吾子何以教我?”萼曰:“今闻朝廷使程千里统众十万自太行东下,将出口,为贼所扼,兵不得前。今若先伐魏郡,斩袁知泰,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分兵开口之路,出千里之兵使讨邺、幽陵;平原、清河合同志十万之众徇洛阳,分兵而制其冲。计王师亦不下十万,公当坚壁,无与挑战,不数十日,贼必溃而相图矣。”真卿然之,乃移牒清河等郡,遣其大将李择交、副将平原县令范东馥、裨将和琳、徐浩等进兵,与清河四千人合势,而博平以千人来,三郡之师屯于博平,去堂邑县西南十里。袁知泰遣其将白嗣深、乙舒蒙等以二万人来拒战,贼大败,斩首万余级。肃宗幸灵武,授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河北采访招讨使。禄山乘虚遣史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诸郡,饶阳、河间、景城、东安相次陷没,独平原、博平、清河三郡城守,然人心危**,不可复振。

至德元年十月,弃郡渡河,历江淮、荆襄。二年四月,朝于凤翔,授宪部尚书,寻加御史大夫。中书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带酒容入朝,谏议大夫李何忌在班不肃,真卿劾之;贬漪为右庶子,何忌西平郡司马。元帅广平王领朔方蕃汉兵号二十万来收长安,出辞之日,百僚致谒于朝堂。百僚拜,答拜,辞亦如之。王当阙不乘马,步出木马门而后乘。管崇嗣为王都虞候,先王上马,真卿进状弹之。

肃宗曰:“朕儿子每出,谆谆教诫之,故不敢失礼。崇嗣老将,有足疾,姑欲优容之,卿勿复言。”乃以奏状还真卿。虽天子蒙尘,典法不废。洎銮舆将复宫阙,遣左司郎中李巽先行,陈告宗庙之礼,有司署祝文,称“嗣皇帝”。真卿谓礼仪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中旨宣劳,以为名儒深达礼体。

时太庙为贼所毁,真卿奏曰:“春秋时,新宫灾,鲁成公三日哭。今太庙既为盗毁,请筑坛于野,皇帝东向哭,然后遣使。”竟不能从。军国之事,知无不言。

为宰相所忌,出为同州刺史,转蒲州刺史。为御史唐旻所构,贬饶州刺史。旋拜升州刺史、浙江西道节度使,征为刑部尚书。李辅国矫诏迁玄宗居西宫,真卿乃首率百僚上表请问起居,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代宗嗣位,拜利州刺史,迁户部侍郎,除荆南节度使,未行而罢,除尚书左丞。车驾自陕将还,真卿请皇帝先谒五陵、九庙而后还宫。宰相元载谓真卿曰:

“公所见虽美,其如不合事宜何?”真卿怒,前曰:“用舍在相公耳,言者何罪?

然朝廷之事,岂堪相公再破除耶!”载深衔之。旋改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累进封鲁郡公。时元载引用私党,惧朝臣论奏其短,乃请:百官凡欲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上闻。真卿上疏曰:

御史中丞李进等传宰相语,称奉进止:“缘诸司官奏事颇多,朕不惮省览,但所奏多挟谗毁;自今论事者,诸司官皆须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宰相定可否,然后奏闻者。”臣自闻此语已来,朝野嚣然,人心亦多衰退。何则?诸司长官皆达官也,言皆专达于天子也。郎官、御史者,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故其出使天下,事无巨细得失,皆令访察,回日奏闻,所以明四目、达四聪也。今陛下欲自屏耳目,使不聪明,则天下何述焉。《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极,交乱四国。”以其能变白为黑,变黑为白也。诗人深恶之,故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则夏之伯明、楚之无极、汉之江充,皆谗人也,孰不恶之?陛下恶之,深得君人之体矣。陛下何不深回听察,其言虚诬者,则谗人也,因诛殛之;其言不虚者,则正人也,因奖励之。陛下舍此不为,使众人皆谓陛下不能明察,倦于听览,以此为辞,拒其谏诤,臣窃为陛下痛惜之。

臣闻太宗勤于听览,庶政以理,故著《司门式》云:“其有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并置立仗马二匹,须有乘骑便往,所以平治天下,正用此道也。天宝已后,李林甫威权日盛,群臣不先谘宰相辄奏事者,仍托以他故中伤,犹不敢明约百司,令先白宰相。又阉官袁思艺日宣诏至中书,玄宗动静,必告林甫,先意奏请,玄宗惊喜若神。以此权柄恩宠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达,所以渐致潼关之祸,皆权臣误主,不遵太宗之法故也。陵夷至于今日,天下之蔽,尽萃于圣躬,岂陛下招致之乎?盖其所从来者渐矣。自艰难之初,百姓尚未凋纮,太平之理,立可便致。

属李辅国用权,宰相专政,递相姑息,莫肯直言。大开三司,不安反侧,逆贼散落,将士北走党项,合集士贼,至今为患。伪将更相惊恐,因思明危惧,扇动却反。又今相州败散,东都陷没,先帝由此忧勤,至于损寿,臣每思之,痛切心骨。

今天下兵戈未戢,疮磐未平,陛下岂得不日闻谠言以广视听,而欲顿隔忠谠之路乎!臣窃闻陛下在陕州时,奏事者不限贵贱,务广闻见,乃尧、舜之事也。

凡百臣庶以为太宗之理,可翘足而待也。臣又闻君子难进易退,由此言之,朝廷开不讳之路,犹恐不言,况怀厌怠,令宰相宣进止,使御史台作条目,不令直进。

从此人人不敢奏事,则陛下闻见,只在三数人耳。天下之士,方钳口结舌,陛下后见无人奏事,必谓朝廷无事可论,岂知惧不敢进,即林甫、国忠复起矣。凡百臣庶,以为危殆之期,又翘足而至也。如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李林甫、杨国忠犹不敢公然如此。今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纵悔之无及矣!臣实知忤大臣者,罪在不测,不忍孤负陛下,无任恳迫之至。

其激切如此。于是中人争写内本布于外。

后摄祭太庙,以祭器不修言于朝,载坐以诽谤,贬硖州别驾、抚州湖州刺史。

元载伏诛,拜刑部尚书。代宗崩,为礼仪使。又以高祖已下七圣谥号繁多,乃上议请取初谥为定。袁傪以谄言排之,遂罢。杨炎为相,恶之,改太子少傅,礼仪使如旧,外示崇宠,实去其权也。

卢杞专权,忌之,改太子太师,罢礼仪使,谕于真卿曰:“方面之任,何处为便?”真卿候杞于中书曰:“真卿以褊性为小人所憎,窜逐非一。今已羸老,幸相公庇之。相公先中丞传首至平原,面上血真卿不敢衣拭,以舌舐之,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下拜,而含怒心。会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奏曰:“颜真卿四方所信,使谕之,可不劳师旅。”上从之,朝廷失色,李勉闻之,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乃密表请留。又遣逆于路,不及。

初见希烈,欲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人露刃争前迫真卿,将食其肉。诸将丛绕慢骂,举刃以拟之,真卿不动。希烈遽以身蔽之,而麾其众,众退,乃揖真卿就馆舍。因逼为章表,令雪己,愿罢兵马。累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凡数辈继来京师。上皆不报。每于诸子书,令严奉家庙,恤诸孤而已。希烈大宴逆党,召真卿坐,使观倡优斥黩朝政为戏,真卿怒曰:“相公,人臣也,奈何使此曹如是乎?”

拂衣而起,希烈惭,亦呵止。时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在坐,目真卿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相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非天命正位?欲求宰相,孰先太师乎?”真卿正色叱之曰:“是何宰相耶!君等闻颜杲卿无?是吾兄也。

禄山反,首举义兵,及被害,诟骂不绝于口。吾今生向八十,官至太师,守吾兄之节,死而后已,岂受汝辈诱胁耶!”诸贼不敢复出口。希烈乃拘真卿,令甲士十人守,掘方丈坎于庭,曰“坑颜”,真卿怡然不介意。后张伯仪败绩于安州,希烈令赉伯仪旌节首级讠夸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后其大将周曾等谋袭汝州,因回兵杀希烈,奉真卿为节度。事泄,希烈杀曾等,遂送真卿于龙兴寺。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自为墓志、祭文,常指寝室西壁下云:“吾殡所也。”希烈既陷汴州,僣伪号,使人问仪于真卿,真卿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者诸侯朝觐礼耳。”

兴元元年,王师复振,逆贼虑变起蔡州,乃遣其将辛景臻、安华至真卿所,积柴庭中,沃之以油,且传逆词曰:“不能屈节,当自烧。”真卿乃投身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复告希烈。德宗复宫阙,希烈弟希倩在朱泚党中,例伏诛。希烈闻之怒。兴元元年八月三日,乃使阉奴与景臻等杀真卿。先曰:“有敕”。真卿拜,奴曰:“宜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不知使人何日从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真卿骂曰:“乃逆贼耳,何敕耶!”遂缢杀之,年七十七。

及淮、泗平,贞元元年,陈仙奇使护送真卿丧归京师。德宗痛悼异常。废朝五日,谥曰文忠。复下诏曰:“君臣之义,生录其功,殁厚其礼,况才优匡国,忠至灭身。朕自兴叹,劳于寤寐。故光禄大夫、守太子太师、上柱国、鲁郡公颜真卿,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属贼臣扰乱,委以存谕,拘肋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朕致贻斯祸,惭悼靡及,式崇嘉命,兼延尔嗣。可赠司徒,仍赐布帛五百端。男頵、硕等丧制终,所司奏超授官秩。”

贞元六年十一月南郊,赦书节文授真卿一子五品正员官,故頵得录用。文宗诏曰:

卿曾孙弘式为同州参军。

国,是武之英也;苟无杨炎弄权,若任之为将,遂展其才,岂有朱泚之祸焉!

如清臣富于学,守其正,全其节,昌文之杰也;苟无卢杞恶直,若任之为相,遂行其道,岂有希烈之叛焉!夫国得贤则安,失贤则危。德宗内信奸邪,外斥良善,几致危亡,宜哉。噫,“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二君守道殁身,为时垂训,希代之士也,光文武之道焉。

赞曰:自古皆死,得正为顺。二公云亡,万代垂训。

旧唐书

○韩滉(子皋弟洄) 张延赏(子弘靖弘靖子文规次宗)

韩滉,字太冲,太子少师休之子也。少贞介好学,以荫解褐左威卫骑曹参军,出为同官主簿。至德初,青齐节度邓景山辟为判官,授监察御史、兼北海郡司马,以道路阻绝,因避地山南。采访使李承昭奏充判官,授通州长史、彭王府谘议参军。邓景山移镇淮南,又表为宾佐,未行,除殿中侍御史,追赴京师。先是,滉兄法知制诰,草王玙拜官之词,不加虚美,玙颇衔之。及其秉政,诸使奏滉兄弟者,必以冗官授之。玙免相,群议称其屈,累迁至祠部、孝功、吏部三员外郎。

滉公洁强直,明于吏道,判南曹凡五年,详究簿书,无遗纤隐。大历中,改吏部郎中、给事中。时盗杀富平令韦当,县吏捕获贼党,而名隶北军,监军鱼朝恩以有武材,请诏原其罪,滉密疏驳奏,贼遂伏辜。迁尚书右丞。五年,知兵部选。六年,改户部侍郎、判度支。自至德、乾元已后,所在军兴,赋税无度,帑藏给纳,多务因循。滉既掌司计,清勤检辖,不容奸妄,下吏及四方行纲过犯者,必痛绳之。又属大历五年已后,蕃戎罕侵,连岁丰稔,故滉能储积谷帛,帑藏稍实。然苛克颇甚,覆治案牍,勾剥深文,人多咨怨。

大历十二年秋,霖雨害稼,京兆尹黎干奏畿县损田,滉执云干奏不实。乃命御史巡覆,回奏诸县凡损三万一千一百九十五顷。时渭南令刘藻曲附滉,言所部无损,白于府及户部。分巡御史赵计复检行,奏与藻合。代宗览奏,以为水旱咸均,不宜渭南独免,申命御史朱敖再检,渭南损田三千余顷。上谓敖曰:“县令职在字人,不损犹宜称损,损而不问,岂有恤隐之意耶!卿之此行,可谓称职。”

下有司讯鞫,藻、计皆伏罪,藻贬万州南浦员外尉,计贬丰州员外司户。滉弄权树党,皆此类也。俄改太常卿,议未息,又出为晋州刺史。数月,拜苏州刺史、浙江东西都团练观察使。寻加检校礼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润州刺史、镇军节度使。滉既移镇,安辑百姓,均其租税,未及逾年,境内称理。及建中年冬,泾师之乱,德宗出幸,河、汴骚然,滉训练士卒,锻砺戈甲,称为精劲。李希烈既陷汴州,滉乃择其锐卒,令裨将李长荣、王栖曜与宣武军节度刘玄佐掎角讨袭,解宁陵之围,复宋、汴之路,滉功居多。

然自关中多难,滉即于所部闭关梁,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至玉山,禁马牛出境;造楼船战舰三十余艘,以舟师五千人由海门扬威武,至申浦而还;毁撤上元县佛寺道观四十余所,修坞壁,建业抵京岘,楼雉相属,以佛殿材于石头城缮置馆第数十。时滉以国家多难,恐有永嘉渡江之事,以为备预,以迎銮驾,亦申儆自守也。城中穿深井十丈近百所,下与江平,俾偏将丘涔督其役。涔酷虐士卒,日役千人,朝令夕办,去城数十里内先贤丘墓,多令毁废。明年正月,追李长荣等戍军还,以其所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采石军使,增营垒,教习长兵。以佛寺铜钟铸弩牙兵器。陈少游时镇扬州,以甲士三千人临江大阅,滉亦以兵三千人临金山,与少游相应,楼船于江中,以金银缯彩互相聘赉。而自德宗出居,及归京师,军用既繁,道路又阻,关中饥馑,加之以灾蝗,江南、两浙转输粟帛,府无虚月,朝廷赖焉。

兴元元年,就加检校吏部尚书。数月,又加检校右仆射。贞元元年七月,拜检校左仆射、同平章事,使并如故。二年春,特封晋国公。其年十一月,来朝京师。时右丞元琇判度支,以关辅旱俭,请运江淮租米以给京师。上以滉浙江东西节度,素著威名,加江淮转运使,欲令专督运务。琇以滉性刚愎,难与集事,乃条奏滉督运江南米至扬子,凡一十八里,扬子以北,皆元琇主之。滉深怒于琇。

琇以京师钱重货轻,切疾之,乃于江东监院收获见钱四十余万贯,令转送入关。

滉不许,乃诬奏云:“运千钱至京师,费钱至万,于国有害。”请罢之。上以问琇,琇奏曰:“一千之重,约与一斗米均。自江南水路至京,一千之所运,费三百耳,岂至万乎?”上然之,遣中使赉手诏令运钱。滉坚执以为不可。其年十二月,加滉度支诸道转运盐铁等使,遂逞宿怒,累诬奏琇,贬雷州司户。其责既重,举朝以为非罪,多窃议者。尚书左丞董晋谓宰臣刘滋、齐映曰:“元左丞忽有贬责,未知罪名,用刑一滥,谁不危惧?假有权臣骋志,相公何不奏请三司详断之。

去年关辅用兵,时方蝗旱,琇总国计,夙夜忧勤,以赡给师旅,不增一赋,军国皆济,斯可谓之劳臣也。今见播逐,恐失人心,人心一摇,则有闻鸡起舞者矣。

窃为相公痛惜之。”滋、映但引过而已。给事袁高又抗疏申理之,滉诬以朋党,寝而不行。

时两河罢兵,中土宁乂,滉上言:“吐蕃盗有河湟,为日已久。大历已前,中国多难,所以肆其侵轶。臣闻其近岁已来,兵众浸弱,西迫大食之强,北病回纥之众,东有南诏之防,计其分镇之外,战兵在河、陇五六万而已。国家第令三数良将,长驱十万众,于凉、鄯、洮、渭并修坚城,各置二万人,足当守御之要。

臣请以当道所贮蓄财赋为馈运之资,以充三年之费。然后营田积粟。且耕且战,收复河、陇二十余州,可翘足而待也。”上甚纳其言。滉之入朝也,路由汴州,厚结刘玄佐,将荐其可任边事,玄佐纳其赂,因许之。及来觐,上访问焉,初颇禀命,及滉以疾归第,玄佐意怠,遂辞边任,盛陈犬戎未衰,不可轻进。滉贞元三年二月,以疾薨,遂寝其事,年六十五。上震悼久之,废朝三日,赠太傅,赙布帛米粟有差。

滉,宰相子,幼有美名,其所结交,皆时之俊彦,非公直者不与之亲密。性持节俭,志在奉公,衣裘茵衽,十年一易,居处陋薄,才蔽风雨。弟洄常于里宅增修廊宇,滉自江南至,即命撤去之,曰:“先公容焉,吾辈奉之,常恐失坠,所有摧圮,葺之则已,岂敢改作,以伤俭德。”自居重位,愈清俭嫉恶,弥缝阙漏,知无不为,家人盗产,未尝在意。入仕之初,以至卿相,凡四十年,相继乘马五匹,皆及敝帷。尤工书,兼善丹青,以绘事非急务,自晦其能,未尝传之。

好《易象》及《春秋》,著《春秋通例》及《天文事序议》各一卷。然以前辈早达,稍薄后进。晚岁至京师,丞郎卿佐,接之颇倨,众不能平。其在浙右也,政令明察,未年伤于严急,巡内婺州傍县有犯其令者,诛及邻伍,死者数十百人。

又俾推覆官分察境内,情涉疑似,必置极法,诛杀残忍,一判即剿数十人,且无虚日。虽令行禁止,而冤滥相寻。议者以滉统制一方,颇著勤绩,自幼立名贞廉,晚途政甚苛惨,身未达则饰情以进,得其志则本质遂彰。子群、皋。群,官至考功员外郎。

皋字仲闻,夙负令名,而器质重厚,有大臣之度。由云阳尉擢贤良科,拜右拾遗,转左补阙,累迁起居郎、考功员外郎。俄丁父艰,德宗遣中人就第慰问,仍宣令论譔滉之事业,皋号泣承命,立草数千言,德宗嘉之。及免丧,执政者拟考功郎中,御笔加知制诰。迁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尚书右丞、兵部侍郎,皆称职。改京兆尹,奏郑锋为仓曹,专掌钱谷。锋苛刻剥下为事,人皆咨怨。又劝皋搜索府中杂钱,折籴百姓粟麦等三十万石进奉,以图恩宠。皋纳其计。寻奏锋为兴平县令。

及贞元十四年,春夏大旱,粟麦枯槁,畿内百姓,累经皋陈诉,以府中仓库虚竭,忧迫惶惑,不敢实奏。会唐安公主女出适右庶子李愬,内官中使于愬家往来,百姓遮道投状,内官继以事上闻。德宗下诏曰:“京邑为四方之则,长吏受亲人之寄,实系邦本,以分朕忧,苟非其才,是紊于理。正议大夫、守京兆尹、赐紫金鱼袋韩皋,比践清贯,颇闻谨恪,委之尹正,冀效公忠。乃者邦畿之间,粟麦不稔,朕念兹黎庶,方议蠲除,自宜悉心,以副勤恤。皋奏报失实,处理无方,致令闾井不安,嚣然上诉。及令覆视,皆涉虚词,壅蔽颇深,罔惑斯甚。宜加惩诫,以勖守官。可抚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驰驿发遣。”。锋亦寻出为汀州司马。皋无几移杭州刺史,复拜尚书右丞。

皋恃前辈,颇以简倨自处。顺宗时,王叔文党盛,皋嫉之,谓人曰:“吾不能事新贵。”皋从弟晔,幸于叔文,以告之,因出为鄂州刺史、岳鄂蕲沔等州观察使。入为东都留守。元和八年六月,加检校吏部尚书,兼许州刺史,充忠武军节度等使。以陈、许二州水潦之后,赐皋绫绢布葛十万端疋,以助军资宴赏。所理以简俭称。入为吏部尚书,兼太子少傅,判太常卿事。元和十一年三月,皇太后王氏崩,以皋充大明宫使。十五年闰正月,充宪宗山陵礼仪使。三月,穆宗以师保之旧,加检校右仆射。十二月,以铨司考科目人失实,与刑部侍郎知选事李建罚一月俸料。长庆元年正月,正拜尚书右仆射。二年四月,转左仆射,赴尚书省上事,命中使宣赐酒馔,及宰臣百僚送上,皆如近式。其年,以本官东都留守,行及戏源驿暴卒,年七十九。赠太子太保。大和元年,谥曰贞。

皋生知音律,尝观弹琴,至《止息》,叹曰:“妙哉!嵇生之为是曲也,其当晋、魏之际乎!其音主商,商为秋声。秋也者,天将摇落肃杀,其岁之晏乎!

又晋乘金运,商,金声,此所以知魏之季而晋将代也。慢其商弦,与宫同音,是臣夺君之义也,所以知司马氏之将篡也。司马懿受魏明帝顾托后嗣,反有篡夺之心,自诛曹爽,逆节弥露。王陵都督扬州,谋立荆王彪;毋丘俭、文钦、诸葛诞前后相继为扬州都督,咸有匡复魏室之谋,皆为懿父子所杀。叔夜以扬州故广陵之地,彼四人者,皆魏室文武大臣,咸败散于广陵,《散》言魏氏散亡,自广陵始也。《止息》者,晋虽暴兴,终止息于此也。其哀愤躁蹙,憯痛迫胁之旨,尽在于是矣。永嘉之乱,其应乎!叔夜撰此,将贻后代之知音者,且避晋、魏之祸,所以托之神鬼也。”

洄以荫绪受任,刘晏判盐铁度支,辟为属吏,累官至谏议大夫、知制诰。与元载善,载诛,以累贬邵州司户同正员。建中元年二月,复谏议大夫。先以刘晏兼领度支,晏既罢黜,令天下钱谷各归尚书省。本司废职罢事,久无纲纪,徒收其名而莫综其任,国用出入,未有所统,故转洄户部侍郎、判度支。洄上言:

“江淮七监,岁铸钱四万五千贯,输于京师,度工用转送之费,每贯计钱二千,是本倍利也。今商州有红崖冶,出铜益多,又有洛源监,久废不理。请增工凿山以取铜,兴洛源故监,置十炉铸之。岁计出钱七万二千贯,度工用转送之费,贯计钱九百,则利浮本矣。其江淮七监,请皆罢之。”复以“天下铜铁之冶,是曰山泽之利,当归于王者,非诸侯方岳所有。今诸道节度都团练使皆占之,非宜也,总隶盐铁使”。皆从之。

洄与杨炎善,炎得罪,常不自安。无何,兄子皋抗疏理炎罪,德宗意洄令为之,寻贬蜀州刺史。兴元元年三月,入为兵部侍郎。六月,为京兆尹。七月,加御史大夫。贞元二年正月,刑部侍郎刘太真党于宰相卢杞得罪,以洄代太真为刑部侍郎,寻复兵部侍郎。贞元七年十一月,为国子祭酒。

张延赏,中书令嘉贞之子。幼孤,本名宝符,开元末,玄宗召见,赐名延赏,取“赏延于世”之义,特授左司御率府兵曹参军。博涉经史,达于政事,侍中、韩国公苗晋卿见而奇之,以女妻焉。肃宗在凤翔,擢拜监察御史,赐绯鱼袋,转殿中侍御史。关内节度使王思礼请为从事,思礼领河东,又为太原少尹,兼行军司马、北都副留守。

代宗幸陕,除给事中,转御史中丞、中书舍人。大历二年,拜河南尹,充诸道营田副使。河洛久当兵冲,闾井丘墟,延赏勤身率下,政尚简约,疏导河渠,修筑宫庙,数年间流庸归附,邦畿复完,诏书褒美焉。时罢河南、淮西、山南副元帅,以其兵镇东都,延赏权知东都留守以领之,理行第一,入朝拜御史大夫。

初,上封人李少良潜以元载阴事闻,载党知之,奏少良狂妄,下御史台讯鞫,欲有所属。延赏不承其意,寻出为扬州刺史、淮南节度观察等使。属岁旱歉,人有亡去他境者,吏或拘之。延赏曰:“夫食,人之所恃而生也,此居而坐毙,适彼而可生,得存吾人,又何限于彼也。”乃具舟楫而遣之,俾吏修其庐室,已其逋债,而归者增于其旧。边江之瓜洲,舟航凑会,而县属江南,延赏奏请以江为界,人甚为便。寻以母忧去职,终制授授检校礼部尚书、江陵尹、兼御史大夫、荆南节度观察使。

数年,改检校兵部尚书、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依前兼御史大夫,寻就加吏部尚书。建中四年十一月,部将西山兵马使张朏以兵入成都为乱,延赏奔汉州鹿头,戍将叱干遂等讨之。其月,斩朏及同恶者,复归成都。先是兵革屡扰,自天宝末杨国忠用事南蛮,三蜀疲弊,属车驾迁幸;其后郭英乂**崔宁之室,遂纵崔宁、杨琳交乱;及崔宁得志,复极侈靡,故蜀土残弊,**然无制度。延赏薄赋约事,动遵法度,仅至庶富焉。建中末,驾在山南,延赏贡奉供亿,颇竭忠力焉。驾在梁州,倚剑南蜀川为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