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坏事◎
“委屈一下吧, 我也不想做你心上人,这都得怪你徒儿。”
驱寒公子看着魏璋、戚言枫远去的背影,“你指的是......哪个呀?”
王唯一“呵”了一声, “......两个都有份儿。”
“哦。”驱寒公子说,“心上人,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王唯一。”
驱寒公子将“唯一”含在嘴里饶了两圈,唇角带笑, “我叫姜驱寒。”
多了一个人, 驱寒公子怎么好意思再麻烦铁匠。他从铁匠家搬了出来, 在隔壁买了一套小院子, 当天下午就收拾行礼搬了进去。
他只需要动动嘴,魏璋和戚言枫指哪儿打哪儿, 被指使成团团转的小陀螺。
王唯一闲着也是闲着,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絮絮叨叨。
大门口放一张毯子, 灰尘会被留在外头。
红梅插在白色的瓷瓶里会比较出彩, 陶罐子太俗气了。
门帘上要挂一串风铃, 这样有人来他能第一时间听见。
......
驱寒公子一开始还会说两句自己的想法, 被反驳了几次之后, 学会“女人说话时要做的事情只有安静听,否则连多喘两口气都是错的”。
他开始配合王唯一,王唯一说什么他就转述什么。
比如现在。
驱寒公子说:“戚言枫, 给墙上钉两口钉子, 在扫帚顶部缠两圈线, 扫帚用完后挂到墙上。”
戚言枫刚给椅子换好一套菱形图案坐垫, 转过头, “......驱寒公子, 我觉得我好像在给我娘做事。”
“未来师娘也是娘, 差不多,差不多。”
“?”戚言枫不理解。
“我心上住了一个女子,她非要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真的?你心上住了一个人?怎么办到的?”
“她应该是中了梦术,恰巧流落到我所在的时间节点。”驱寒公子笑眯眯道,“戚言枫,难得见你对女子感兴趣?要聊一聊吗?”
他大抵能感知到,王唯一对戚言枫的戒备和提防。也许,她和以后某个时间节点的戚言枫之间不怎么愉快。
王唯一有“得道多助、此路守正”的命格,人也是一个纯良的女孩子。戚言枫杀伐果决,理智的外表下藏了一分偏执,这注定是个令人费心劳神的孩子。
若戚言枫不与她背道而驰,也许能寿终正寝。
排解一下未来的困难,算是师父送你一份见面礼。
“心上人,徒儿想见你,谈一谈可好?”
王唯一突然被叫,懵了一下。啊?要怎么谈?
“我把身体让给你。”驱寒公子双手结印施法,脸上有一抹红霞,“我还是第一次请别人把玩我的身体,请你温柔一点儿,可以吗?”
戚言枫愣住。
王唯一:“!”
要死了,不会说话就请你闭嘴可以么!你听一听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看看戚言枫手足无措眼带尴尬的模样,他绝对把我当成随随变变的女人了。
王唯一突然觉得身上一沉,特别沉重。
手指动了动,抬到眼前,是驱寒公子宽大素净的手掌。
她在用他的身体。
冷不丁叫她说点儿什么,她嘴巴里没词。
王唯一干巴巴道,“你长得确实好看。尤其是眼尾,像剪碎的干辣椒散在周围。”
夸他做什么。
她应该叫他别那么坏心肠引全村人入梦集体上吊。
“你、”
王唯一刚张口,突然身体一僵,意识紧跟着从驱寒公子的身体中抽离回来。
她还有话没说,怎么就回来了。
驱寒公子接管身体,“......”
双意识争抢一具身体的主动权,哪方强,哪边就用得久。
为了让两人交谈,他刻意将自己的意识降至最低。
他猜到也许会很快,但没想到能这么快。
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心上人,修炼可以划水,但你这划的是一片海。你师从何人?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儿同情你师父。”
王唯一面红耳赤。
她给剑堂堂主李卿之丢人了。
“你师父难道就教给你‘如何请别人更快地夺舍自己’?”
“你不是别人,你是心上人。”
王唯一没话说。
戚言枫视线停在驱寒公子身上,没有再移开。
短短几个喘息的功夫,一个清俊通体贵气的年轻修士变成活泼灵动的女子。
他十分确定他见到的是两个人。造梦之术可以通古今,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很清楚心上人对他的防备,他毫不在意。他一定会在她出手前先一步弄死她。
直到,心上人说他眼尾像剪开的干辣椒。
娘还活着的时候,就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说‘我儿眼睛尾巴好看,窗台上晒着的干辣椒似的,又红又喜庆’。
他突然就觉得心上人其实还不错,起码明着坏。
驱寒公子手把手教两个徒儿造梦之术。
王唯一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跟着学,半个时辰后宣布放弃。
驱寒公子演示一遍造梦,然后一挥衣袖,“看到这一盘绿豆糕没?我吃完之前,造出十个梦境给我。”
魏璋说:“是,师父。”
戚言枫点点头,离开。
一炷香后,魏璋带着十三个梦境回来,戚言枫则带了十四个。
驱寒公子拿着刻刀给铁匠女儿雕小狗,头也不抬道,“一个时辰,筛选出我会喜欢的两个梦。如果一个时辰不够,那就两个时辰。”
“就一个时辰。”戚言枫转身离开。
魏璋点点头,“够的,师父。”
王唯一叹了一口气,这叫她怎么学。驱寒公子的教学方法只适合教天才,普通人学不来。
“那么多人捧着钱在门口求你造梦,你却在这里玩儿木头。”王唯一说,“你雕什么呢?”
“村口的大黄。”驱寒公子吹去木料上的浮渣,“侄女腿太短撵不上,我给她刻一个。”
魏璋带着筛选好的两个梦回来,恰好听了一耳朵,“见者有份,徒儿也要一个。”
“......雕这个还挺费时间的,我今晚得熬夜。行行行,给你雕,谁叫你是我徒儿。做师父的,不宠着能怎么办。”
戚言枫回来,“驱寒公子,我选好了。”
驱寒公子头也不抬道,“嗯,放到桌子上,我等会儿检查。”
师徒一派其乐融融场景,他一个外人在这里有点儿不合适。戚言枫起身离开,掀开帘子走远。
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驱寒公子顶着两个黑眼圈,神色恹恹地坐在桌前喝茶。
另一侧,魏璋与手里巴掌大顶着驱寒公子脸的木头人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
“木雕,你不是说你要。我雕了一宿,现在困得要死。”
“我要的是大黄,不是你的脸。”
“大黄有自己的主人,你要它不合适。魏璋,你只有师父我。”
魏璋:“......”
戚言枫没兴趣看他们师徒情深,回房,掀开被子睡觉。
肩膀被硬物硌了一下。
什么东西?
王唯一看到戚言枫风风火火从屋里跑出来,一脸紧张地站在驱寒公子面前,手里拿了一块巴掌大的木雕人偶。
人偶的脸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女子。
“你雕的?”
“......不然呢?家里也没住其它人。”驱寒公子说,“你娘的脸很像吧,抓神韵费了我好长时间。”
“为什么做给我?你不是说只给徒儿做。我没认你当师父。”
“不碍事,我拿你当徒儿就行。”驱寒公子打了个哈切,吃完早饭去补个觉。上年纪了,熬夜就是伤身体。
戚言枫瞳孔骤然收紧,面带震惊,而后慢慢舒展开,“师父,能不能换一张脸?”
“娘不是你最重要的人么,你想换谁......”驱寒公子一顿,愣住了,惊讶抬头,“戚言枫,你叫我什么?”
“师父。”戚言枫把人偶递给驱寒公子,声音软了三分,“能不能换成你的脸?”
“为什么?”
“娘十年前死了,我现在拥有的人只有师父你。”戚言枫说,“师父,不行吗?”
“......行,当然行。”
驱寒公子回去补觉时脚步都是飘飘然的。
驱寒公子一走,戚言枫看向魏璋,“魏璋,我要做离师父最近的人。我要做师兄。”
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关系。魏璋点点头,“没问题,师兄。”
戚言枫抿了抿唇,漂亮的眸子里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偏执,“早晚我会超越你,成为师父膝下最强的弟子。”
“不用早晚,你现在就是。”
认师父后,戚言枫很黏驱寒公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魏璋走得近一些都要被瞪。
要是视线能实体化,魏璋现在估计就是个筛子。
魏璋交完所造之梦,去大街上买绿豆糕。
一方面是给铁匠女儿买,另一方面也是借这个机会出来透一透气。
对了,师父交代他要买一罐子皂角。
最近村子里生病的人很多,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儿。皂角泡水能去一去臭味儿。
“老板,两碟绿豆糕。”
衣角被拉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面容消瘦,双颊凹陷,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
“我看见你从仙人的院子里出来,你是仙人的徒弟吗?你是不是也会造梦?”
魏璋点点头。
女孩子很兴奋,“梦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魏璋说。
“那你能给我造一个梦吗?梦中有爹和娘。”女孩子脸上有一丝落寞,“娘生我时难产去世,爹上个月也病死了。我很想他们。”
驱寒公子有‘三不梦’,无钱不梦,无亲不梦,无故不梦。也要求戚言枫和魏璋严格执行‘三不梦’。
魏璋说,“你有钱吗?”
女孩子面带羞涩,手指紧张地搅了一下衣带,摇了摇头。
“你有亲人吗?”哦,她刚说死完了,魏璋说,“那你有故交吗?”
这话白问。她才多大,哪儿来的故交。
“你无亲无故,我连找谁要钱都不知道。我不会为你造梦。走开,别挡道。”
女孩子很失落,眸中的希冀退了个干净,蒙上一层晦涩。从怀里掏出一朵红花放在魏璋手心,“小仙人,叨扰你这么久,实在抱歉。这朵花我本来打算给娘,现在留给你,很香的,能遮一遮臭味。”
魏璋愣了一下,手心里一片柔软。
凑近一闻,香香的,鼻间臭味儿消失无踪。
手慢慢收拢,攥紧掌心的花。
魏璋提高声音,叫住走远的背影,“喂,我能为你造梦。”
女孩子回头,脸上满是惊喜,想到什么又有一分迟疑,“......可是我没钱。”
“一朵红花就可以。”
女孩子咧开嘴笑,脸上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关还要温暖耀眼。
魏璋为女孩字造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中,她和爹娘一同生活。美好到她沉溺其间不愿清醒。
过了两天。
女孩子来找魏璋,身后跟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是病村的居民。
众人身上散发出臭气儿。很明显,他们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有些还病痛缠身。
魏璋抬袖掩鼻后退两步,戒备地回望,“有事儿?”
众人双手呈收拢姿势。他们张开手,脏污发黑的掌心里藏了一朵漂亮的小红花。
眼中满是小心翼翼,讨好地望着魏璋。
“湘儿说带来小红花就能造梦,是不是真的?小仙人可以为我们造梦吗?”
“我女儿死两年了,我好想她。我想见一见她,跟她说两句话。”
“我的病治不好了,我想叫娘子给我拖一个梦,告诉我她和孩子黄泉路上走到哪儿了?我加快脚步,没准能赶上。”
“我......”
魏璋接过小红花。他们怕小红花被撞坏,于是护在手里,这就导致小红花缺水有点儿萎,反而显得皱皱巴巴。
魏璋点头同意。
然后,施法一天一夜耗尽灵力为所有人造了一个美梦。
虽然累到全身发虚,瘫在地上手指头连动都动不了,可是好满足,心里很充实。
昏迷过去时,他想,师父,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当晚。
病村所有人在村东头树林上吊身亡。
他们好不容易见到梦寐以求的家人,又怎么会舍得再次放手。他们沉浸在美梦中不愿清醒,选择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死的时候,各个唇角带笑。
魏璋没想到,他的好意成全,反而成了一道索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