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在中国古代社会发展中始终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它既像高悬于被统治者头上的利剑,时刻准备以强力镇压他们的反抗;又充当整个社会的利益杠杆,不断调整各种社会关系,使之维持平衡与稳定。而封建统治下的国家法律的发展以及运用,必然与帝制社会的进步与停滞、王朝的兴盛衰亡密切联系。
周朝在统治天下的时候重视的是以德治国,对旧贵族的利益和特权是非常维护的,所以《礼记·曲礼上》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因此,周朝时期的礼包含着法。春秋战国时期随着法家的出现,便提出了以法治国的思想。
先秦法家的法治思想有两个十分显著的特点:第一,用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第二,必须公正执法,这就要求“言无二贵,法不两适。故言行而不轨于法令者,必禁”。因此,在依法治国的条件下,任何人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
汉武帝即位后,继承了先秦时期和汉初执法公平“不别亲疏,不殊贵贱”的法治思想,以法治国自然是比较突出的。元鼎元年(前116 年),汉武帝的妹妹隆虑公主的丈夫陈在为母亲长公主服丧其间“奸,禽兽行,当死”,事发后便自杀了,陈的隆虑侯也因此被废除。
作为母亲,隆虑公主对于顽劣的儿子昭平君是深感忧虑的。不久,隆虑公主患了重病,虽然经宫中名医治疗,但已病入膏肓。可她依然念念不忘儿子的前程,总想为儿子谋个万全之策,以免自己死后,儿子会遭到杀身之祸。
于是她把汉武帝找去,伤心地说:“哥哥,我只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平素不学好,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管好他了。我害怕我死之后,他会触犯国法,判成死罪。现在,我以黄金千斤,钱1000 万,为他预赎死罪,请你答应我,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汉武帝答应了。可惜她的这一举动,仍然没有保住自己的独子。
昭平君在母亲死后越发骄奢,在一次醉酒后将隆虑公主的保姆杀死。
因为是人命官司,廷尉立即派兵把昭平君抓了起来,把他关押在内宫的监狱里。
按照汉朝法律,无故杀人者,必须偿命;但由于昭平君是汉武帝的亲外甥,廷尉不敢专断,便上奏汉武帝,请汉武帝论断其罪。汉武帝是个执法很严的人,这件事却使他左右为难。
按照法律,昭平君无故杀人行凶,理应判死罪。可是,汉武帝想到妹妹病危时向自己预赎昭平君死罪的情景,觉得于心不忍,禁不住落泪,说道:“我妹妹年纪很大才生了这么个儿子,病危时又向我预赎了他的死罪,现在他真的犯了死罪,叫我怎么办才好呢?”
左右大臣看到这种情况,也纷纷上前说情,劝谏道:“既然公主生前已向陛下预赎了昭平君的死罪,陛下就赦免了他吧。”
不过,汉武帝毕竟是个注重法律的君主,他在沉默许久之后,终于抬起头来,望着群臣缓缓地说:“法令是朝廷制定的,如果我庇护外甥,而破坏了法令,岂不是有负于民?这样一来,我还有什么脸面进高祖庙呢?”说完,他毅然忍痛判斩昭平君。下诏令时,汉武帝已经泪流满面,悲伤不已。众大臣也都默默无言。
昭平君被押在监狱里,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大祸临头,因为他从来都不相信汉武帝会判自己死刑,认为顶多不过罚点儿钱完事。等到听了宣读的诏令,他才知道什么叫国法,但是已经晚了。
汉武帝的法治思想是在吸收先秦法家思想的基础上而形成的。他重法治也是当时客观形势的需要。
汉武帝即位后不久,西汉统治集团彻底改变了“无为而治”的方针。“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在强化中央集权、加强统治力度的目的驱动下,新一轮帝国法制的建设、完善已势在必行。而这一时期的尊儒活动为汉廷最终形成“礼制为体,法制为用,出礼入刑,礼刑结合”的法律体系提供了必要的理论支持。
汉武帝时期在立法上的主要贡献在于把早期汉律偏重刑法、民法的格局加以改变,并且加入了大量的关于帝国政治关系、政治生活、官吏制度方面的条款。这些法律有一些是以增补形式出现的,有一些则是以单行法形式出现的。因此在数量上,当时《汉律》的增加是很惊人的。
元光五年(前130 年),汉武帝任命主持法律修订的官吏是两个令人谈之变色的铁腕人物:张汤与赵禹。这次制定的律令特点是条文苛细而且严酷。汉朝的法律的基本形式有律、令、科、比4 种,其中律、令是2 种最基本的形式。
律是汉朝最基本、最重要的法律形式,既包括以《九章律》为核心的成文法典,也包括《越宫律》《傍章律》《朝律》《左官律》《酎金律》《上计律》《田租税律》等各方面的单行法律。
令是皇帝发布的诏令,也是汉朝的一种重要法律形式。其内容相当广泛,是处理各项国家事务和解决具体纠纷的重要依据。由于令是皇帝直接发布的命令,因而法律效力最高,往往可以取代律。
科是律以外规定犯罪与刑罚的一种单行禁条,也称“事条”或“科条”。如汉武帝时有《重首匿之科》,东汉也颁布大量种类繁多的科条。
比是指律无正条规定时,比照相近律令条文或同类判例处断,相当于秦律中的“廷行事”。
法律条文的明显增加,使“文书盈于几阁,典者不能遍睹”。汉武帝对于汉律的增补,目的就在于加强中央控制,进一步强化皇权与专制体系。但盲目地依靠法律借以树立特权,势必会造成国家法典层出不穷,过于繁杂。最终的结果,一个是“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另一个是酷吏秉承皇帝个人意愿随意运用、解释判例,使所有的法律都成为专为皇权服务的暴力工具。
法律总是反映统治者的意志,并且必须具有强制性。无论多么严密的法典,倘若要是没有执行的人,那么就只能被视为无用的文字而已,不可能成为约束全社会的具有普遍性的规范。
汉武帝时期,朝廷在大力增加汉律的同时,还选拔了一大批的铁腕人物来运用、执行法律,在文书中他们被称为“酷吏”。用严刑峻法打击诸侯王叛乱、豪强、商人、农民起义。
公孙弘为相的元朔(前128―前123 年)年间,军旅数发,年岁歉收。
东郡农民揭竿而起,声势渐大,如同波涛轰响,震动整个朝廷。汉武帝豢养的“文学应对”之士中,吾丘寿王是比较突出的一个。
吾丘寿王,复姓吾丘,双名寿王,是赵国人。他从小就很聪明,少年时期,他就以擅长下棋出名。后来追随董仲舒学习《春秋》,才华横溢,肚子装满了圣人的名言,有“天下少双海内寡”之誉。
吾丘寿王向往高贵,追求自由,才思敏捷,不畏权贵。他大胆创新,不落俗套,从来不人云亦云,也从来不会低三下四地委曲求全。而汉武帝认为自己不可一世。
起初,汉武帝让吾丘寿王陪自己下棋,吾丘寿王屡战屡胜,汉武帝一怒之下就把他罢免了。这让他感到了前途渺茫,于是,他请求到黄门养马,没有得到许可,然后又请求驻防边塞,还是没有得到许可,最后干脆要求出击匈奴,还是没有得到许可。
直到后来,东郡发生农民起义,汉武帝任命吾丘寿王为东郡都尉,而不置太守,故号“四千石”,负责镇压敢于起义的农民。但是吾丘寿王相当仁慈,不愿意大砍大杀。到任之后,他看到农民主要是因为赋税繁重,官逼民反,他就减轻赋税,安定民心,同时招揽流民发展生产。
但是,他这种标本兼治的方法最终没有得到汉武帝的认同,气得汉武帝诏赐玺书责问他:“你怎么这样窝囊?为什么你的表现与你的名声相差这么远?”
东郡农民起义,是汉武帝执政期内最早的一次农民起义。至汉武帝的晚年,声势十分浩大的农民起义终于爆发了。天汉二年(前99 年),南阳、楚、燕、赵、泰山纷纷爆发起义。
起义队伍多者有上千人,少的也有几百人。他们攻城克邑,夺取武器,活捉和杀掉各地的郡守、都尉,全国为之震动。各地农民互相配合,活动在乡间的小股起义队伍此起彼伏。
汉武帝下令对“乱民”采取铁血镇压的政策,并派遣使者暴胜之等赴各地镇压。他身穿绣衣,手持斧头,追捕盗贼,威震州郡。绣衣御史暴胜之根据地方官上交朝廷以供军用的多寡进行处置,诛杀两千石以下不听从命令的官吏。
而王贺奉命巡查魏郡,监督地方官追捕“盗贼”。他行事平和厚道,遇畏葸不前、临阵脱逃者往往纵而不杀。而别处御史如暴胜之等人,诛杀二千石以下官吏及连带处死者不下万人。王贺以奉使不称职被免官。
天汉二年(前99 年)十一月,汉武帝在《诏关都尉》中下令严防关东“群盗”:“今豪杰多远交,依东方群盗,其谨察出入者。”汉武帝相继派御史中丞、丞相长史到各郡县严加督察,又派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原九卿张德等,以虎符发兵分头围剿。
这些钦差大臣持节符,手里掌握专杀的权力,所到郡县,立即处死剿杀“暴民”不力的州、郡、县官吏,曾经供应过起义军饮食的群众也大批被杀。
因为长期对外用兵和维持腐朽奢靡的帝王生活,汉武帝大肆挥霍民脂民膏,远远超过了国力所能承受的限度。封建统治阶级大搞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没有从根本上得到控制。
宁成是汉武帝最早任用的酷吏之一,这个人盛气凌人,傲慢异常。
对下属则怒目施威,十分专横,治下的百姓对他更是重足而立,敢怒而不敢言。汉景帝十分欣赏宁成的严酷作风,因为在当时,长安左右宗室多违法乱纪,便起用宁成为中尉,巡查京师。他既辱下又傲上,将宗室豪杰收拾得人人惴恐,手足无措。
像宁成这样的严厉苛责的人才,汉武帝求之不得,即位之初即召宁成为内史,负责治理京师。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外戚们便纷纷要求汉武帝惩办宁成。当时的吏治尚有修谨之风,汉武帝的羽翼还显得很单薄,只好判宁成“髡钳”之罪,剃光了他的头发,让他戴上刑具,还去做了苦力。后来,宁成竟然弄开了束颈的铁圈,伪造了一个出关之符,伺机逃回老家。
宁成扬言道:“做官做不到二千石,做买卖赚不到千千万,活着也没意思!”几年的时间,他竟然创下了一个良田千顷、雇农千家、产业数以万计的大家业。在乡里照样吆五喝六,持吏长短。对贫苦农民的压迫,比郡守还要厉害。
当时还有一个做郡守的周阳由和宁成一样孤傲自恃、生杀恣意,在地方上的二千石级别的官吏中最称暴酷骄恣。亲信之人犯法,周阳由必枉法徇私,不予惩处;对所憎恶之人,必加之罪名,欲杀之而后快;地方豪强大族被他夷灭者很多。性格极其刚烈的汲黯和他同车出行之时,也不敢稳坐正中,而在偏侧相陪。
像宁成、周阳由这样非常狠毒的官员,当时和后来的人都称他们为酷吏。司马迁说:“自宁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类多成、由等失。”酷吏政治开始在社会上逐渐推广开来。
宁成与周阳由两人的所作所为,基本上体现了酷吏的外在特征及政治内涵。他们严峻深刻、爱行苛法、嗜杀成癖,敢于凌辱上司,称得上是维护专制主义统治的爪牙。他们打击的对象是贫苦百姓、宗室贵族以及地方上的豪强大族。因他们行动残酷迅捷,手段残忍毒辣,的确比“循吏”更易受到雄杰之主的青睐。
这些人以皇权做后盾,以酷杀而著称。他们的活动,对于抑制豪强地主的气焰,加强专制皇权,起了显著的作用。但是有一些酷吏绝对不是清官廉吏。
他们往往以酷行贪,以酷掩贪,这既是他们聚敛财富的主要方式,也是这一时期贪官的重要特点。因此,一批豪强地主被打下去了,一批酷吏贪官却滋生起来,这是汉武帝始料所未及的。
张汤就是酷吏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杜陵人,他的父亲曾经担任长安丞,出外,张汤作为儿子守护家舍。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大怒,鞭笞张汤。张汤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罪名确定,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
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父亲死后,张汤做长安小吏,曾为守城内吏府的下属,由宁成介绍给丞相府,为丞相史,后来又由丞相田蚡的推荐,补侍御史。
元光五年(前130 年),汉武帝命张汤治陈皇后巫蛊案。所谓的“巫蛊”,就是埋木偶人于地下,诅咒害人的一种巫术。迷信的汉武帝,疑心陈皇后要诅咒他。
张汤接了这个案子,不敢不用心。他见汉武帝气愤不同寻常,便明白皇上不仅是在疑心陈皇后,同时也因为陈皇后年老色衰了。从皇宫里出来后,张汤明白汉武帝要利用自己,利用这一事件,趁机铲除陈皇后。
张汤不由心中暗喜,只要自己肯下得去手,不仅能讨皇上欢心,而且还能加官晋爵。第二天,张汤升堂。他不惜用尽所有的刑罚,陈皇后终因抵挡不了酷刑被屈打成招。
张汤捧着带血的口供,连夜奔到皇宫交差。汉武帝看后,点头赞许,马上下令把陈皇后的亲属等一并擒获。这一案件,共判处死刑三百多人。张汤因此受到了汉武帝的赏识,升为太中大夫。
张汤为了讨取皇帝的欢心,更加精心揣摸皇帝的意图,把皇上的好恶看作是非准绳,玩弄刀笔,随意解释法律条文。凡是遇到疑难案情,他必定奏上不同的处理意见,任汉武帝随意选择。经汉武帝批准意见,再正式确定。他说:“这是天子之意,不是臣下的高明。”
元朔三年(前126 年),汉武帝拜张汤为廷尉,掌司法平狱,审断郡国议定报请的疑罪。汉武帝正醉心缘饰儒术,一心提倡经学。
当时董仲舒已致仕,汉武帝多次派遣张汤到董仲舒的家里,咨询天下的得失。董仲舒以万能的《春秋》为审案的依据,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然后提供给廷尉作决狱的标准。张汤由此受到启发,奏请汉武帝以博士弟子补廷尉史,附会《尚书》《春秋》经义治狱量刑。
所谓经义,就是集中体现了统治者的道德观念和统治意志,以此为标准而治狱,就是说可以抛开一切法律束缚,随心所欲地镇压臣民。
对汉武帝来说,这真是一个颇有新意的发明,汉武帝马上将其制度化。
文雅的历史学家又称之为“以礼入法”。
所以,“阳儒阴法”的汉武帝没有将先秦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的精神接过来,发扬光大,而是将儒家的“亲亲、尊尊”的血缘宗法观念同法家的以严刑峻法治民的思想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社会怪胎。
张汤是善于揣测皇上心意的高手,他看汉武帝有意想宽释某人,就把犯人交给平和的监吏审理;汉武帝要是有意重罪某人,张汤就把犯人交给苛酷的监吏审理。遇有疑难案件,一定事先向汉武帝报告,并为之理清头绪原由,等到汉武帝允许后,再书于法令谳法挈令,以之为日后量刑的标准。
在审理淮南、衡山、江都三大谋反案中,又是张汤穷究党羽,任意肆杀。他最痛恨的是地方豪强,必舞文巧诋,对羸弱之民往往呵护有加。
拜访诸公卿大僚不避寒暑,对那些故人子弟为吏者及其“穷兄弟”,也给予很多照应。因此,张汤虽然用法深酷,仁义之声却传于朝野,与“阳儒阴法”的精神完全一致。
张汤越来越得汉武帝赏识,这个人将儒、法这一软一硬的两把刀子挥舞得非常娴熟,忠心耿耿、绞尽脑汁地为君王剪除异己,镇压黎民,在君上的周围架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刀山。
元狩二年(前121 年),汉武帝提拔张汤做了御史大夫。其时,北部边塞,长城内外,农业文明的保护者汉军,正同游牧文明的代表匈奴连年大战。
在汉军的沉重打击下,游牧文明的前沿开始崩溃,浑邪王率数万兵将投降汉朝。正赶上山东水、旱连年,人民背井离乡,兴兵、安降、赈灾,要粮、要款、要车马,奏章像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到京师。汉武帝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是想不出到哪儿搜刮这些钱去。
张汤不愧是股肱之臣,给汉武帝出了一连串的好办法:请造白金及五铢钱,垄断盐铁,出告缗令,排豪强兼并之家,巧诋助法以行之。
汉武帝在张汤的帮助之下,广开财路,大发利市。但是,这条“黄道”
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富商大贾、豪强大族纷纷反对,许多奸吏乘此机会枉法贪赃,侵渔获利。
因此,汉武帝授意张汤严厉镇压。大司农颜异对造实际价值和名义价值相差很大的皮币持反对意见,汉武帝非常不高兴。颜异的宾客曾对颜异非议过汉武帝的这些措施,而颜异身为九卿,见措施中有不当之处,却不入朝当面阐述自己的意见,反而加以“腹诽”。张汤察觉了汉武帝的脸色,就以这个罪名论定了颜异的死罪。
颜异被判处死刑后震惊朝野。这时,白发苍苍的汲黯质问张汤:“你身为朝廷九卿之一,却上不能继先帝的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让你这样的人来当政,百姓们真是没法过日子了。”
张汤不理他,径自走了。后来,有人启禀汉武帝,问大司农位居九卿被张汤判为腹诽罪处死的原因是什么时,汉武帝便请张汤自己回答。这时,张汤说道:
皇上,腹诽罪就是论心定罪。臣问大司农颜异对皇上颁布的农桑法令有何意见,臣见他嘴唇动了动,虽然话未出口,但臣可以断定他心里对朝廷不满,所以判他死罪。
在此之后,就出现了“腹诽之法”。办案量刑,根本不用证据,只需要说你“腹诽”君主就足够横尸东市了。
一时间,朝野上下到处都布满了血腥之气,百姓有冤无处申、无处诉。酷吏中还有一个叫杜周的人,他是被张汤欣赏举荐为廷尉的南阳酷吏。他在一年办理的上千个案件中,大的案子能同时逮捕株连几百人,小的案子也要牵连几十人,远者几千里,近者数百里,被拘捕到廷尉府的人,凡是不服的都要加以黥笞刑讯,按事先规定的罪状认供,大部分被诬告为“不道”以上的罪名,判以死刑。
丞相公孙弘多次称赞张汤,对汉武帝更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只有敢作敢为、刚直誉满朝野的汲黯,仍然对朝政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早就被张汤和公孙弘排挤出朝,但他还公开宣言:御史大夫张汤,对皇帝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
汉武帝的宏图伟业,就是依靠张汤这样的酷吏才得以开创的;那一大片一大片耀眼的猩红,是由他撑着酷吏们的腰涂抹上去的,在专制的阳光下,倒也显得非常壮丽。
张汤奏事,喋喋不休,汉武帝听得入迷,竟然连饭都忘记吃了。丞相名存实废,汉武帝处理内政外交,只听张汤一个人的。酷吏政治完全形成,君主专制稳若磐石,安如泰山。汉武帝那五花八门的欲望,也接连不断地实现着。他的伟业雄图上,闪闪烁烁的欲望之星更多了。
但转眼发生突变,张汤媚上欺下,得罪公卿大臣者甚众,尤其以朱买臣为首的一些大臣。朱买臣原是吴人,是大器晚成的布衣大臣。他出身贫寒,年轻时靠打柴为生,边打柴边读书,后被同乡好友严助举荐给汉武帝。汉武帝见他精通《春秋》《楚辞》,很是喜欢,就任命他为中大夫。因奉旨破东越,被汉武帝升为主爵都尉,后任丞相长史。
因张汤处理淮南王谋反一案时,张汤诬告朱买臣的好友严助与淮南王刘安谋反有关,因此,汉武帝下令将严助斩首。朱买臣因此怨恨张汤。
等到朱买臣为丞相长史,张汤多次执行办理丞相事务,就故意欺侮凌辱丞相府里的3 名长史。朱买臣、王朝、边通去拜见张汤的时候,张汤就坐在**,不以礼相待。因此,三长史对张汤心怀怨恨,待机报复,朱买臣常想舍命害死张汤。
于是他邀约曾经被张汤怠慢的边通和王朝去狩猎,三个长史骑着马在山林路上边走边商议。朱买臣说:“张汤的权势愈来愈大,连丞相都怕他三分,他想除掉谁就除掉谁,也许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王朝和边通都是曾经当过二千石大臣的人,因为有冒犯而被贬官,现在当朝宰相庄青翟手下任长史。因为曾被张汤羞辱过,所以也对张汤恨之入骨,三人一拍即合。
王朝愤愤地说:“难道我们都像长史李文一样死在他的屠刀下?”
边通问:“张汤有权有势,皇上又那么宠他,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朱买臣说:“办法是人想的嘛,他能冤死李文,我们难道不能效尤?”
“明白了。”头脑灵活的王朝立马点头。
边通也恍然大悟,说道:“朱兄的办法是……”
“把田信抓起来审问,指控张汤勾结商人受贿致富。”
“……那田信要是不招呢?”
“把张汤发明的37 种刑法都用上,不就行了嘛。”
“逼他招供……好办法。”王朝点头叫好。
朱买臣把酒樽一甩,高声叫道:“就来他个物证、人证俱全。”
“好主意。”
“满上干杯!”三人又高兴地饮了起来。
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庄青翟宰相因霸陵被盗一事也憎恨张汤,于是,也趁机指使朱买臣、边通、王朝三长史弹劾张汤,这样揭发控诉张汤的奏本顿时像雪片飞到汉武帝处。张汤听说鲁谒居病重就去探视,家人见是张汤忙通报进去。
“还不快请。”鲁谒居躺在**说。
张汤进到屋里,见鲁谒居气色不好,就在他的**坐下问候。
“您老哪儿不舒服?”
“心慌气喘,肿得厉害。”
张汤就起身掀开了他的被子,一看他腿脚肿得很厉害,就卷起袖子为他按摩腿脚。
鲁谒居说:“张大人,看来,人不能做坏事,自从李文死后我就天天晚上做噩梦……”
“鲁兄!”张汤打断他的话,“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呢,你怕什么?”
张汤边按摩边鼓励他。
“张大人,听说皇上对李文之死也有怀疑了,可能已经有人去告发了,张大人,我……我怕呀!”
“鲁谒居,你后悔了,你若是这样,谁也开脱不了你的诬告罪!”张汤一字一句地说。
“你威胁我吗?”鲁谒居惶恐地说。
“你自己三思。”
张汤没有想到他们两人的言行已被鲁谒居的弟弟偷听了去。
鲁谒君受到张汤威胁,没几天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朱买臣等三人对田信严刑拷打后,田信只得招供,于是三人便上书状告张汤受贿致富。
汉武帝看了三人的告状正在烦恼,杨得意来报:“皇上,赵王求见。”
“宣。”
赵王进来禀道:“皇上,李文之死有冤。”
“有证据吗?”汉武帝问。
赵王便说:“皇上,我带来了证人,是鲁谒居的弟弟。”
这赵王名叫刘彭祖,他受封的赵国在北部,因其经营的冶铁铸造业遭到了执行官营冶铁政策的张汤的无情打击,从而与张汤势不两立。
鲁谒居因参与迫害李文被张汤胁迫致死,鲁文居要为兄长报仇,就去求助赵王,赵王当然乐意,当即带他面见皇上。
“带进来。”
鲁文居进来叩道:“小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你说李文之死有冤,有何证据?”
“禀皇上,我兄长病重,张汤来探视,我亲耳听见他们的密谈,我兄长悔恨作了诬告李文的伪证。我也听见张汤威胁我兄长,所以我怀疑我兄长是被张汤吓死的。”
“带张汤!”汉武帝大怒,立即升殿要惩处张汤。“张汤,你看看,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参本,李文是怎样死的?你跟田信有什么干系?”
“皇上,张汤冤枉。”
汉武帝一挥手,表示不愿听,令道:“御史中丞咸宜。张汤交由你审处。”
这个咸宜其实也是一个与张汤有隙的酷吏,张汤的案子交给他办,他自然不会手软。这时,同情李文憎恨张汤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严惩张汤。
被下在大狱中的张汤沮丧着脸,披散着头发,背靠墙坐着发呆。栅门口一狱吏说:“张汤,赵大人来了,起来迎接。”
张汤想,昔日你们这些下属见了我腰弓得屁股快顶着天,现在却这德行,真是些势利眼狗。
赵禹进来了,他是张汤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也是与张汤共同定酷刑、酷律的人。他虽然同情张汤,但皇帝的旨意岂敢违抗,他一摆手,狱卒端上了好酒、好菜。
赵禹斟了一杯酒说:“来,张大人,喝酒。”
“是来为我送行的吧?”张汤没有接酒盅。
张汤明白了,这个硬汉子脸上滚下了一串泪。说道:“我是杀了不少人,也灭了不少族,可这……这都是按皇上的旨意办的呀。唉,我张汤有何罪?犯何错?我不过是头替罪羊呀……”
说完之后,张汤用颤颤的声音说:“给我笔墨。”于是写道:汤无尺寸之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位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者,三长史也。
赵禹拿起来看,还没有看完,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回头一看,张汤已撞墙而死。张汤被迫自杀,他的家产总共不到500 金。张母用牛车载着儿子的棺木去安葬,棺无外椁。
汉武帝知道了这件事,觉得自己亏待了张汤,就将朱买臣等三丞相长史杀掉。丞相庄青翟也被锁拿入狱,后来自杀。张汤一死,汉武帝顿觉断一臂膊。他找遍了当朝,盘算着由谁来填补张汤死后的空缺。
曾经与张汤共定苛法的少府赵禹,现在年纪稍微大了些,为吏变得宽厚起来。
汉武帝让他做了几年廷尉,但他终于没有得到汉武帝的赏识,被贬到燕国做相去了。其他一些酷吏如王温舒、减宣、尹齐等人嗜血如命,做廷尉还不太老到。元封二年(前109 年),汉武帝任命杜周为廷尉,希望利用他铲除天下的不法臣子。
杜周是南阳郡杜衍县人,出身小吏,甚有能名。义纵任南阳太守时,“以为爪牙”,推荐他为廷尉史。他为张汤服务,得到了张汤的赞许,官至御史,受命查办沿边郡县因匈奴侵扰而损失的人畜、甲兵、仓廪问题。
他在查办过程中,严格追究造成损失的责任,很多人因此被判死罪。由于他执法严峻,奏事称旨,因而得到汉武帝的赏识,被加以重用。
杜周果然不负汉武帝的殷切期望,上台后大兴诏狱,二千石官系狱者,不下百余人。地方上报来的章疏,一年中多达千余件。案子大的牵连几百人,小的也有几十人。到庭审理时,狱吏严令被告服罪如所刻之本章,如果不服,即棰楚交下,迫其服罪。
于是,吏民闻有逮证者全都亡命江湖。酷吏们大兴诬蔑奸告的风气,诏狱逮捕者达7 万人之众。此外,又以深文苛法罗织罪名,抓捕十万多人。朝中尚且指鹿为马、恣意杀戮,地方上更可想而知了。
汉武帝对宁成的贪酷之才非常欣赏,在他发财之后重新起用他做关都尉。只一年多的时间,出入关口的吏民皆云“宁叫面对带崽的母老虎,也不愿碰上发怒的宁成”。定襄吏民难以支应军需,纷纷“乱败”,汉武帝立刻起用另一个著名酷吏义纵为定襄太守。
义纵深知汉武帝的意思,把定襄狱中的两百多名轻罪犯人、私入郡邸狱探监的两百多人同时捕杀,罪名是为死刑犯解脱桎梏。合郡之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类似这样的惨案在全国已经不计其数。法律本身已经非常苛刻了,酷吏们还要法外施刑,任意而为。事实上,专制统治的巩固要依赖于这样的人治。皇帝的意志、诏令就是法律,张汤、杜周等人看汉武帝的脸色办案,从这个角度看,正是遵法守纪的表现。
君主所制定的任何诏令以及成文法,都只是大小不一样的行星,要围绕光芒四射的恒星旋转。所以说,“法治”只治臣民不治君主,是绝对的。这一年,还有另外一个上任的酷吏名叫王温舒。八月时,王温舒已经听说他将要调任河内太守。他对河内调查了一下,听说河内郡有不少“豪奸”之家。他决定,自己上任后要来一次大屠杀。
调令果真来了。王温舒计算着日子:现在已是九月了,按正常的规矩,这个时候上任后,抓捕“豪奸”再报给朝廷,只怕返回消息时,要等到明年的立春。
而春天是不能杀人的,一切都要在秋季结束之前完成。于是,为了赶时间,王温舒命令河内郡派出50 匹快马,从河内到长安沿途设驿站,用快马传递消息,奏报不到两日,郡里就收到了朝廷的批文,河内郡的人对此惊叹万分。
一时间,河内郡到处都是刑场和捕快,刀斧手每日举着明晃晃的鬼头大刀,斩头好像切菜般令人生畏。郡中之人,互相牵连的有一千多家,大者灭族,小者致死,没收全部家产,还要交纳罚金。
到十二月底,郡内已是血流成河,十里之内,不见净水。夜间,街上没有行人,各家锁门闭户,鸡犬之声也淹没在空前的黑暗里。
立春这一天终于到了,王温舒来到长安,叩见汉武帝说:“皇上如果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定能使河内歌舞升平,百姓欢呼万岁。”
汉武帝听完,觉得王温舒办事得力,应该把他牢牢掌握住并加以利用,便把此人升迁为中尉,命他负责长安京城的治安。王温舒在中尉任内,专用一些好杀人的恶吏为爪牙,鼓励告密,百姓对他的爪牙畏之如虎,逃避恐怕是来不及了,凡入狱的人大部分都被折磨致死。
汉武帝曾想起用居家的宁成为郡守,当时任御史大夫的公孙弘进谏说:“臣居山东任小吏的时候,宁成为济南都尉,他治理地方如同以狼牧羊,诚然不可使他治民。”
这样,汉武帝便让宁成出任函谷关都尉。这一年多时间,吏民出入关的,都传说宁愿撞见老虎,也不愿看到宁成发怒。酷吏以苛法为治,以杀人邀功,杀人多的升官。
重任酷吏,必然伴随着重法。按照法家的原则,法律一经制定,不管亲疏贵贱,一断于法,君主也不能随个人好恶随意破坏。法令一经宣布,君主应与庶民一律遵行,不得随意曲解、改订,才能取信于民。有法可依,犯法必纠,使人民知道怎样避免犯法,封建社会的秩序才能维持。
可是,汉武帝滥用皇权,本人不再遵守已有的律条,法律的尊严成了他自己的尊严。他对汉律的大肆修订,是随心所欲的。招进张汤、赵禹这帮酷吏,恢复汉初已经废除的连坐法、族诛法、诽谤妖言法等苛法,作“见知故纵”之法,对于执法较宽的官吏,以纵容犯罪的罪名处死。
而对枉法杀人的酷吏,却给予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