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糊糊的柿香从焦脆的外壳里淌出来,明明是没有馅的,却吃出了溏心的感◎

乔金粟和乔银豆的小手可太适合剜柿肉了, 轻轻柔柔的沿着皮一圈刮下来,留一个透红的空壳子。

橙艳似火的柿肉和面,搅成没有面疙瘩的金黄糊糊, 油锅也升起来了。

方稷玄炸柿子糊塌的时候, 释月也在忙, 忙着吃柿子。

乔金粟挑过来的柿子熟得吹弹可破,释月轻轻掰掉蒂, 嘬吸一下, 像戳破了糖兜子, 顺着舌头滑进喉咙里,清甜爽口。

释月一连吃了四五个,忽问:“柿子都这么好吃吗?”

“只这栓春台的柿子特别好味, 说不准是仙果不留神掉下来呢!其他地方的柿子有些涩得很, 有些核忒大, 没什么好吃的。”

张巷边也不知道为啥, 往这一来,就浑然没有了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姿态, 很自然地一边搅面糊一边唠嗑。

乔金粟捧着柿子吸溜着, 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 ‘若不从鸭子河泺出来,也吃不到这样的柿子。’

释月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了,若是世上的柿子都这么好吃, 该没有那么多悲秋的诗了。”

张巷边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隐约听见一声轻笑, 下意识瞅了方稷玄一眼, 只看见他微扬的嘴角。

几人皆是头回吃柿子, 张巷边又是可着她们吃的,瞧着就有些刹不住了。

“我听隔壁婶子说,柿子不能吃太多,咱们还得吃柿子糊塌呢。”于娘子满口甜蜜,也耐不住要出声提醒三个小孩。

是以,释月吃最后一个柿子吃得格外珍惜,只咬出一个小口嘬吸着,吸到柿子都空了,只余一层薄皮了,方稷玄就见释月咬着柿皮不舍得放。

见他望过来了,释月一歪头,盯着他一眨眼,轻吹了口气,瘪了的柿子一下鼓起来,红彤彤一盏小灯,像个漂亮至极的障眼法。

乔金粟和乔银豆‘啪啪啪啪’的鼓着掌,小脸红红,极其赏脸给面。

方稷玄觉得哪怕释月不会术法,没有灵力,也半点不碍着她这么可爱有趣。

他垂下眸子,轻轻用长筷把扁勺里已经定型的柿子糊塌推进油锅里浮着。

柿子糊塌比想象的难炸一些,火大难熟易焦,得小火慢慢炸着,炸透了。

于娘子跟乔银豆分吃了半个,就来接手炸糊塌了,方稷玄把炸好的七八个端出去,坐在释月身侧。

“这个真好吃。”释月趁热拈起一个扯开,递过来一半。

方稷玄低头一叼,仰脖全进嘴里了,嫩糊糊的柿香从焦脆的外壳里淌出来,明明是没有馅的,却吃出了溏心的感觉。

乔金粟和乔银豆对视了一眼,姐妹俩心有灵犀,都觉得方郎君的刚才从释月手里叼食的动作很像黑豹。

焦焦的柿子甜香充斥满院,哪怕是人散了,味也还没散。

张巷边背着乔银豆,于娘子牵着乔金粟,一家人回去了。

释月和方稷玄也要出门,提着一个装着柿子糊塌小篮子往城隍庙去,入夜庙宇锁闭,庙祝也歇着去了,只余下信众奉上的香火还有余味浮散。

方稷玄等在外头,眼瞧着庙门落锁自开,像是里面有人在等着释月。

城隍老爷化形而出,若不是身上有金光闪耀,瞧着也就是个四十来岁长须白面的文生。

“仙君真是折煞我了,怎么好叫您送贡品给我呢?”

释月是天生灵物,阶位甚高,而栓春台的城隍老爷生前是个乐善好施的文生,为救人而亡,因其阳寿未尽,福泽功德深厚,所以做了城隍。

如今天宫和冥府未免人界大拿肆意通天遁地,所以设了许多规矩,释月虽是能去,却要带上方稷玄,好生麻烦。

释月总对蠹老头的事有些疑虑,特让城隍爷借去冥府叙职的机会,替她查一查蠹老头的事。

“做多了。”释月很是坦诚,倒叫城隍爷噎塞,“可查到了蠹老头的事了?”

“查到了,蠹老头名为刘识,眼下魂魄正在地府,我问过拘他回来的鬼差,说是不曾发觉死因有异,但有一点大为可疑。”

城隍爷还卖了个关子,就释月不言不语地看着他,显然懒得给他搭腔,忙接着说:“他三魂之中的爽灵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见释月蹙眉,城隍爷又道:“鬼差也在附近查过,浑无踪迹,他,他们本还以为……

城隍爷说着往外觑了一眼,释月阴恻恻地笑道:“以为是方稷玄吞掉的?”

“呵,呵呵,”城隍爷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所以没有深究。”

“别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浇!”释月很是不悦,道:“没有爽灵,老头下辈子岂不蠢笨?”

城隍爷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释月真有些后悔那天出去晒月亮了,可这后悔的情绪一冒出来,她心里又别扭得很,为个老头至于吗?

心里这样纠结,面上也挂了几分不痛快,释月拂袖而去,惊得那城隍爷半天不敢动弹,直到二人出了城隍庙的地界,这才享用起柿子糊塌来。

方稷玄不知道释月在里头谈了些什么,见她情绪不佳,就先把疑问压了下来。

“都怪你!”释月忽然顿住脚,怒视方稷玄。

方稷玄不语,等她说完。

“为什么蠹老头这点事,我这么撇不下?”释月真得很烦,更是一种发泄,说完转身走了。

方稷玄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叠在一块,拖得老长。

“月亮也没得选,总不能照在好人身上,不落在坏人身上?随心吧。”

释月在月下消失的瞬间听见了方稷玄这句话,在铺子门口显影时,她下意识回首,入目却只有空寂的街道。

小酒馆后头有些响动,释月转身进了铺子,月下却凝出一只朦胧银白的小兽,轻盈地越到屋脊之上。

秦三摇摇晃晃出来起夜,嘴里含含糊糊说些醉话,叫他撒在尿壶马桶里真是奢望,可再怎么着,墙角草地选一处总好过尿在渠里!

小渠里的水还余着一个浅底,已经是不流通的死水了,用不了几天就彻底干裂了。

秦三卑劣无耻,顶着亮堂堂的月光也是无所畏惧,浑然没有一点亏心。

“爹啊。”蛐蛐儿披上衣裳跑出来,见状深深皱眉,嫌恶至极。

秦三尿完了之后抖三抖,裤子还没系好,脚下月光忽然成冰,他脚下一滑,摔进渠里了。

这么大个人狠摔一跤,动静可不小,蛐蛐儿下意识快跑过去,到秦三边上了反而停住不动了,也不伸手扶他。

银白小兽蓬如雾凇的长尾愉悦地摇摆起来,她微微侧眸,就见蓉娘此时正餮足回来,恰听见那堕地声,立在胡同口犹豫了一会,怕出事的是蛐蛐儿,到底还是扶着墙面走了进来。

摔伤最怕跌坏了后脑和尾巴骨,除开这两项都还好,秦三面朝下,磕伤了脑门,其实死不了。

但他死不了也要死了,因为蓉娘走进那片月下,立刻就成了蛐蛐儿的共犯。

蛐蛐儿正一脚踩在秦三脑袋上,一脚踏在他背上,渠里那么一点点水,刚好没过秦三的鼻子和嘴巴,多一点都没有。

他一张口呼救,就立刻‘乌拉乌拉’的喝进一大口混着尿的脏水,像只癞蛤蟆一样。

蛐蛐儿本来吓得要命,一见是蓉娘,整个人反而镇定下来,死死踩着秦三的脑袋,嫌他死得不够快,还想着跳一跳。

她刚一屈膝,蓉娘忙道:“别了,断了脖子叫别人看出来!还是淹死好。”

蛐蛐儿从善如流。

过了一会,那点脏水不冒泡了,蓉娘仔细看了一会,确定秦三死透了,伸出手让蛐蛐儿搭着从小渠跃过来。

蛐蛐儿的手冰冷,蓉娘的手温暖,连忙给她捂着。

她们四下看看,似乎只有月亮看见了。

方稷玄打铺子后头过,翻墙入院,立在楼台的小窗前,感知到释月在里头,却没有推门。

他瞧见了对面屋脊上那只正在晒月亮的小兽,似一团柔软冰冷的雪,正在月光下伸懒腰,四肢舒展,神态矜娇又可爱。

小兽一个飞跃而起,从月下画出一道银弧,越进二楼房间窗户的瞬间,它侧首看了方稷玄一眼,目光与释月别无二致。

这样说其实不准确,因为方稷玄肯定这就是释月啊,骄矜至极。

方稷玄看得呆愣,就听见一声极酥软的猫叫声,因为拖得很长,他甚至看见了小兽粉色薄软的舌,所以肯定不是他的幻听。

上古神谕流传至今,很多听起来都像老人家编出来的故事。

例如从月之光华中诞生的天犬灵兽,书上只说其犷悍凶残,降世之时光如飞星,乃灾劫之兆,更因此延伸出天狗食月一说。

释月这名字虽暗合了噬月一说,但食月只是无稽之谈。

‘说来说去,总归是犬吧?怎么会如猫叫呢。’

方稷玄钻进这个疑问里想不明白了,心里跟吞了只小猫似的,抓心挠肝的痒。

掌心贴在薄薄门板上想推又收回手,伸出两指头屈起来想敲又缩回来。

方稷玄折腾了大半夜,最擅长以力破巧的一个人,居然被薄薄一扇木门拦得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