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妖狐吸人精气,蠹老头年迈,秦三萎靡,皆不是什么好人选,就算年富力强,兔子况且不吃窝边草,更何况久在人世的狐妖。”◎

凉飕飕的月亮冷冷的天, 直到日头升起来了,还是冷。

天越冷,羊汤铺子开得越早, 越来越多的人早起就想喝上一口香暖。

各家铺子门口都挂上了挡风的棉帐, 于娘子走到油旋铺子门口, 就瞧见羊汤铺子关着门。

她心中疑惑,撩了油旋铺子的门帘走进去, 就见柜台里坐着的是方稷玄, 一只灰黑毛的松鼠正歇在他肩头打盹。

油旋铺子最早的一波买卖是其他馆子的订货, 赶在于娘子前脚刚取走,百来个油旋掩在搁在大笸箩里,掩在白布底下, 白气油香一路飘过去, 顺便就勾了一拨出来觅食的客。

越是冷, 大大小小的羊汤馆子买卖越好, 越是这样,蓉娘的铺子关着门就显得越奇怪。

“这小松鼠怎么回来了?还以为跑丢了呢?”于娘子开口先寒暄了一句, 毕竟是一张**的夫妻了, 她也从张巷边那染了点习性。

“天冷就肯来了。”方稷玄说得简短, 并没过多解释的意思。

他扫了于娘子一眼就知道她的来意,道:“蓉娘陪着蛐蛐儿买棺材去了, 今儿约莫开不了门。”

“棺材?天爷啊,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于娘子惊疑地问。

“秦三喝醉酒, 昨夜摔进渠里死了。”方稷玄说得非常随意, 还翻着释月的一本闲书。

饶是于娘子这般的妇人, 听到断送了一条人命的消息, 也只是‘噢’了一声, 替蛐蛐儿松了一口气。

本来死了秦三这种人,衙门连管都不会管。

可也许是一处街面上一下丢了两条人命,让衙门的人觉得有些蹊跷,竟是派了几个衙役要把秦三的尸体拉回去给仵作验尸。

蛐蛐儿其实留了很大的破绽,若是仵作验尸仔细些,定能发现秦三后脑和背上的瘀痕。

蓉娘握住蛐蛐儿的手一挥袖,无声无息地遮掉了痕迹,“你同官爷犟什么,让仵作验一验也好,落得个清白。”

她以为做得隐蔽,抬眼就瞧见释月倚在窗口看她,狡黠一笑。

衙役带走秦三的尸首后,众人见蛐蛐儿惴惴不安,都来劝她,说让仵作切开验了,往乱葬岗上一抛更好,省却棺材钱了。

蛐蛐儿一听钱,忙去找秦三藏起来的现银还有房契地契了。

“这丫头倒还挺实际。”蓉娘摇摇头,就听上楼去了的蛐蛐儿又跑下来,趴在栏杆上冲她笑,“姐姐,咱们两家开一家吧。”

蓉娘失笑,“羊汤就酒,还是酒就羊汤?怎么配呢?”

“羊肉烧酒本就般配,你再添卖些白切羊肉、羊杂之类的,我还会做些小菜,吃醉了,来一碗羊汤醒酒,怎么不配?”

都说狐狸精吸人精气,可要蓉娘来说,吸精气神的是秦三才对,瞧瞧,他一死,蛐蛐儿就活泛机灵起来了。

“好。”

见蓉娘答应了,蛐蛐儿笑容更大,跟捡到什么好事一样,往楼上跑的时候,那步子都很轻快。

“一块住,你晚上怎么往回带人呢?”

释月的问题叫蓉娘一愣,她居然把这事儿忘了,倒也不难。

“不带回来了,在外头吃呗。我这两天吃得可饱啊。”

绯红的舌尖从唇缝中探出滑动,蓉娘的**做派手到擒来,释月却皱着眉揪了揪自己的耳朵,问:“为何不神交?肉身**其中也有法门技巧?”

“我修行不久,又不曾遇上合适人选,所以还没有神交过。只是碰上不顺眼的货色时,用幻术迷惑过他,让他以为自己在做那事,其实不过是空顶罢了,滑稽得很。至于这肉身欢愉么,能说的可是太多了,我姨姥姥有本书,你看看?”

释月点头的同时方稷玄一撩帘子,随着浓郁醉人酒香一起进来,蓉娘却脚底抹油般跑了。

“尝尝?”方稷玄递过来一小杯澄澈的酒水。

释月捏着那小杯子,看着只够半口的酒,诧异地问:“这么一点,你喂松鼠呢?”

方稷玄掀开账册,就见一只肥嘟嘟的松鼠正在呼呼大睡。

他把账册盖上,道:“这酒醉人,它舔了一口就这样了。”

释月有些不相信,一口喝了,果然热辣辣的从喉咙烧下去。

“你这酒一卖,蛐蛐儿直接关张得了。”

“卖什么,只那么两坛子,留着自己喝吧。”

释月不自觉就跟着方稷玄往后院去,一边走一边扒着他肩头问,“两坛子?够喝吗?多做些呀。”

酒香不怕巷子深这话不假,更何况方稷玄这铺子还在街市上,酒香更是止不住。

张巷边这个中人都没有用武之地,一连几日,好些掌柜的自己找上门来,想要买酒,奈何这点量经不起卖的,这才作罢。

照理来说酒香散得快,可李越愣是闻方稷玄身上残留的酒香了,硬是跟着他回来,要讨一小坛。

幸好是释月和蛐蛐儿带着粟豆放风筝去了,没叫她知道。

“原来你同就住两家中间啊。”李越显然知道这两条人命。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将军,留意这种意外身故的案子,其实是很奇怪的。

“一个失火和一个失足罢了,将军竟也管这事?”方稷玄不禁要问。

李越盯着方稷玄看了一会,忽然半真半假地说:“这可不是寻常案子。”

酒提子悬在半空,酒水滴滴掉落,方稷玄转脸看他。

“诶诶。”李越方才已经喝了一点,极好,落下去半滴他都心疼。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就住在这里,可也说个明白,叫我安心?”方稷玄道。

李越笑道:“我看你阳气旺盛,应是无恙的,可知,这案子是妖狐做下的。”

说着,他觑了眼边上蓉娘的铺子。

蓉娘昨夜出去了,今晨尚未归来,此事之前也有过,众人都没在意。

“会不会是误会?这女子只是,只是多情些。”方稷玄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李越却是道:“已在大牢里显出原形了!秦三尸首上原本没有痕迹,府衙中有个书吏替仵作记录验尸笔记时点烧了一根洁净香,香越焚烧,痕迹渐显,方知有异。且书吏曾见过蓉娘待客,形状妖娆,狐气冲天,又与秦三有些瓜葛,便奏请捉拿审问。没想到那妖狐正惑了一书生要与之**,听说红粉帷帐内,双尾摇摆十分妖异,几个衙役吓破了胆,府尹要我调兵,许是人多阳气足吧,居然真给震住了。”

一夜之别,蓉娘竟有此劫,方稷玄正色道:“传说妖狐吸人精气,蠹老头年迈,秦三萎靡,皆不是什么好人选,就算年富力强,兔子况且不吃窝边草,更何况久在人世的狐妖。”

“拳脚好,脑子也好。”李越看着方稷玄的目光更是欣赏,又道:“反正这是府尹的案子,我不揽事,怎么说这事也算歪打正着,住个妖精边上,你怎么不知道怕呢?”

李越目光如炬,而方稷玄在这番审视之中,只是道:“她羊汤做得很好。”

“什么?”李越没回过味来。

“羊汤做得好,因为她要长远买卖,喜欢过稳妥日子,所以不生事不害人。不管是人是妖,总归是个还不错的街坊。”

方稷玄不留客,李越翻身上马,就见不远处彩翅纷纷,走近些才发现是几个拿着蝴蝶雀儿风筝的姑娘,各个是笑盈盈的。

蛐蛐儿又去敲蓉娘的院门,后退几步望向二楼,叫道:“姐姐,姐姐。”

自然无人回应。

她脸上笑容淡了些,有些担忧地说:“还没回家吗?她要知道咱们放风筝没带她去,可要馋坏了!释娘子可知那个荐她去酒局的牙婆家住哪里?”

李越打马从释月身边过去,也是看了看羊汤铺子。

释月瞥了他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方稷玄,对蛐蛐儿道:“你先家去,我去找她。”

蓉娘犯事很快就人尽皆知,因为来了好些衙役官差搜罗羊汤铺子,避免人心惶惶,自然没说狐妖一事。

张巷边是个好打听的,得了消息说蓉娘是在与人春宵时露尾,官府令那人守口如瓶,这消息才未在市井流传开来。

他嘬嘬牙花,想起蓉娘那娇美模样,觉得胆颤的同时,也想不到蓉娘有甚个理由害蠹老头烧书铺,至于秦三么,撒尿在渠里就够街坊四邻骂一通了,死了好!

好些人也这样想,可又不至于为她上官府问去,毕竟说是妖狐么?

蛐蛐儿倒是愿意,可她扯破喉咙,也没人听她说蓉娘无辜。

“到底是妖狐,还是在酒局上不留神得罪哪位神仙,所以倒了霉,这可不好说呢。”张巷边故作神秘,见几人都有些不开怀,便道:“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李将军的千金同那,那个舒公子好上了,还是私定终身的那种,风花雪月得很,啧啧,小白脸就是了不得,高娶低嫁这种事,居然还要女方家中去探口风呢!”

“李公子和舒小姐,啊不对,舒公子和李小姐?”乔金粟心里空空落落的,但在她看来,这两人又是挺般配的。

“那,李小姐岂不是要远嫁?”于娘子也问。

“是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张巷边说得随意,毕竟不是自家的事,转脸时瞥见释月搂着一只铜手炉窝在藤椅里假寐,似乎对这事并无兴致。

秦三身死一事,释月化月为冰才是起始,如何能叫蓉娘担了这份过错去,一入夜便去地牢弄她出来。

地牢大半都在地下,所以才叫地牢。

关着蓉娘这间牢房更是铁铸的门,门上一个封死的小口,只能从外部开合,再者就是墙头上一个砚台大小的气窗,因为关着狐妖的缘故,所以贴了一张符篆。

黄纸朱纹,正在夜风月光中瑟瑟抖动。

沙狐半死不活的瘫在地上,除了一抹月光陪她,再没其他东西。

忽然,月光凝成一只银白小兽,贴在气窗上的道家符篆毫无预兆地消融。

蓉娘吃力地睁开眼,正见到那只仙气飘飘的灵兽重新散成月光裹住自己。

迷离之间,释月听她隐约说了一句,“果真比我漂亮,不算说大话。”

释月将蓉娘带了回来,方稷玄并不觉得惊讶,沙狐本体原本有两尾,现在只剩下一尾,连人形都控制不住了,很是狼狈憔悴。

“怎么如此不当心?在人前露尾?”

释月也甚是贫穷,没有多少宝器灵物可供蓉娘疗伤,丢了个山神领地结出来的果子给她。

这果子有疗愈之效,蓉娘光是搂在怀里,就觉得身上痛楚好过不少。

“我,”说起这事,蓉娘也是糊里糊涂的,就道:“那夜是吃醉了些,可并未露尾,与人**之际忽觉颈部蜂蜇一般疼,随后灵力就随着发疼的口子被抽离,我是失控才露的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