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紧赶慢赶,终于在吉日前将帝后大婚最基本的规制备好。皇宫里一应白幡全数撤下,换上喜庆的红绸。

礼部一众官员累断了腿,自觉这短短七日干了往常一年的活儿。因为新帝不仅赶在国丧七日就要立后,还非得把登基仪式和大婚安排在同一日。

为了这事之前在朝堂上吵成一片,但如今的皇帝和先帝的执政风格迥然不同。骁勇,彪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不少想死谏的臣子都不禁掂量起来,万一我说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皇帝并不拦我可怎么办?毕竟当今圣上可是西北领军多年,别说不惧一两个文臣血溅当场,就是亲手斩杀的敌人凑起来都够堆好几个京观了。他想早上登基晚上洞房就随他去嘛,我何必为此搭上自个儿一条性命呢?

于是乎就这么定下来,八月初八,炎朝第六任帝王韩君夜正式登基,改年号永宁,并于同日迎娶君后柳氏。

柳书言在紫宸殿,他挥退了来替他更衣打扮的嬷嬷,只留下了小桃红替自己梳洗。礼部着尚衣局赶制出来的大婚典仪服饰还好好地摆在木托盘中。

柳书言一眼就瞧出来了,是男子锦袍,不是儒裙。想几个月前他被一顶宫轿从侧门接进皇宫里,给他备的红色喜服全是女款,除了平日里穿的服饰,皇后瞿衣宫装也都是女子穿戴。他本就不是来享福的,自然也就对此毫不在意。但如今韩君夜却让觉得自己是被正视的,这是他给他的体面。

朱红艳丽的色彩上身,衬得柳书言更加夺目。喜服是男款,但上面绣了银色凤纹,腰间及下两条飘带上百鸟于飞振振其羽,行走间飘逸灵动,恰恰相形百鸟朝凤之景。

小桃红替他梳好发髻,戴上金冠,那冠两侧各垂坠一枚红宝石吊坠,于俊秀中见冶艳。

“君后今日大喜,要不唇上涂些朱砂吧?”小桃红端详着她家君后,觉得怎么会有人生得这般模样,简直找不出半分缺点来。

柳书言看了看那红艳艳的口脂,摇摇头:“不必了。”

“添点颜色喜庆,也格外不一样些。”小桃红还在叽叽喳喳,而柳书言这段日子和她在宫里算得上相依为命,并没有拿她当下人,面对小桃红殷勤的劝说,用尾指蘸了少许朱砂,却不是点在唇上,而是轻轻闭了眼,抹在眼末。

再睁眼,小桃红惊叫起来。这也太好看了吧!简直九天仙子下凡尘!

奉天殿前,韩君夜一身绛红团龙喜服,头戴双龙戏珠宝石翼善冠,侧身一笑,朝他的皇后伸出手来。

柳书言走到韩君夜身边,握着他的手温暖有力,他们在百官注目之下,款款走过御路石阶,直登上奉天大殿。

百官位列其下,登高望远间,天地万物俯首。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吗?司仪官唱曰:“帝后大婚,福泽百年!”紧接着臣子山呼“帝后大婚,福泽百年!”层层叠叠的声音如海浪般远去不消。柳书言站在韩君夜身侧,被这一景象深深震撼。

帝后大婚不比寻常人家,不必跪拜天地父母及对拜,只需将皇后名碟祭告宗庙,至此柳书言和韩君夜就算已经完成了仪式。

傍晚,皇帝设宴款待群臣。柳书言于宫中吃着精致的汤羹,时过境迁,数月之前他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来到皇宫,没有婚礼也没有吃食,他在房里战战兢兢饿着肚子等,还好没有等到人来。

而如今,他期待着那人,期待着他的夫君。

太和殿,臣子们窃窃私语。于今日的大婚仪式上一瞥,不少人都认出如今的皇后柳氏不就是先帝的皇后柳氏么?今上到底唱的是哪一出,李代桃僵?情有独钟?

有头特别铁的官员非得要问出口,不过不敢冲着皇上,而是手一拱:“敢问柳侍郎,为何柳三公子与前皇后柳氏如此相似?你家既有才貌双全的儿郎为何这些年大家从来未见过?”

柳全德也是不疾不徐:“回廖大人,小子从小体弱,养于内宅,大人未见过实属正常。至于相貌嘛,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那人不依不饶:“何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韩君夜在上首将手中玉杯不耐烦地一搁,发话:“美人总归相似,丑相才千奇百怪。”

廖大人不敢接话了,其他人见着皇帝的态度也不敢再多言。皇上非要指鹿为马,他们也就只能当个睁眼瞎,总不能还跑去清平寺求证一番吧。

于是只能默默在心里感叹:宫闱就是乱啊!看皇帝这急吼吼的样子,分明是已经珠胎暗结,再不赶紧就要兜不住了吧!这个皇后柳氏也是好手段!眼见要吃斋念佛了此残生,却没想短短时间就施展狐媚勾上新君!

韩君夜不欲再与他们浪费时间,丢下满室歌舞菜肴,去紫宸殿找他的皇后去了。说起来,今日的柳书言看起来格外不一样,眼尾一抹红晕,娇俏冶艳,看人的时候像带了钩子,让韩君夜从白日心痒到夜里。

而令他心痒的源头正乖乖地坐在床沿,一直在等着他呢。韩君夜喝了不少酒,此时见着柳书言便有些上头。他急切地走过去,拉起柳书言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笑道:“夫人今日真美。”

柳书言顺势在他脸上轻轻一刮,嗔怨道:“少贫嘴。”

韩君夜见他竟然都没有像往常一样纠正自己是夫君,觉得柳书言很有今夜献身的自觉,不禁下腹有些烧,混合着酒意,口干舌燥。而柳书言实则是为对方在今日大婚一应准备上的用心所感动,口头上被占的这点便宜也就没必要同他计较了,他知道韩君夜心里没将他当作是女人。

韩君夜去斟合卺酒,带着醉意碰翻了桌上的百子千孙果盘,一下子花生、百合、莲子、桂圆散了满地。

“别管。”韩君夜拉住想叫人来收拾的柳书言,“今晚谁来我杀谁。”

他们第一夜韩君夜也说过这句话,柳书言思及他们今日新婚,却已经厮混过好几回,不禁有些脸热羞耻。韩君夜挽着他的手干了自己杯中酒,他见柳书言只小小地抿了一口,不太满意,压上去把自己口中的酒液又渡了一点给他。

怀中,柳书言眼睫泛起晶莹,顺着那尾红痕滑落,直教韩君夜想欺负得再狠一点,叫他多落些泪来。

这夜,红烛燃尽,酒态方消。喝了酒的韩君夜比平日里更加霸道,将柳书言拆开了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第二天,韩君夜轻手轻脚推门出来,对着要向他行礼的小桃红竖起了食指。“嘘,别吵到他了。”

小桃红配合地噤声,然后目送一脸餍足的皇帝离开紫宸殿上朝,韩君夜自即位后重开每日朝会,一日不曾落下。

而柳书言堆在锦被里,从肩膀到脚踝无一处不酸疼,他兀自沉沉睡着,直至窗棱透出的光影在他脸庞上跳动,似乎也对他瓷白如玉的肌肤极为喜欢。

“君后,君后。”

小桃红的声音渐渐明晰起来,柳书言迷蒙中扶着腰撑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小桃花答曰:“己时。”

是挺晚了,但若从他睡觉的时辰算来,他也还没睡多长时间呢。

小桃红见柳书言一脸困倦,不好意思地讲:“君后,不是我要催您起床,实在是”,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最后觉得还是只能实话实说:“实在是外面来了一堆妃嫔,说要拜见新皇后。”

柳书言刚睡醒,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宫里的妃嫔前几日不是全都迁去清平寺了么?哪里来的妃子?

几瞬后,柳书言的脸刹那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是新皇韩君夜的妃子!

他竟然有妃子!柳书言第一感觉自己被骗了,但转念一想韩君夜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他尚未娶妻,更别说是养了侍妾这类的。

他二十四五,血气方刚,又是亲王,府上有几个女人伺候再正常不过。再说他们之前还未相遇,总不能教人为他一直守身,边塞带兵苦寒,胡姬妖娆,郎情妾意总归难免。他登基为帝,这些女人自然就跟着变成了后宫嫔妃。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柳书言还是气得胸口疼,穿戴好来到前厅,放眼一望。

好哇,男男女女,娉娉婷婷十数个。柳书言头晕站不稳,跌坐在扶手椅上,又被痛得咬紧了下唇不愿发出声音。

他此刻是真想杀了那个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