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0年,武帝建元元年,汉武帝主持的策问,董仲舒以天人三策对,颇得汉武帝的好感,董仲舒由此应该在西汉政治生活中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无奈,这次策问的结果并没有向这个方向发展。丞相卫绾奏向汉武帝提出,“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于是董仲舒只得出任江都相。

为江都相是董仲舒从政的开始。江都易王刘非是武帝的哥哥,“素骄、好勇”,且野心勃勃。他希望董仲舒能像管仲辅助齐桓公,范蠡、种、泄庸等“三仁”辅助越王勾践那样,帮助他夺取中央政权,“卒为霸主”。刘非并以此意征询董仲舒的意见说:“大夫蠡、大夫种、大夫庸、大夫皋、大夫车成,越王与此五大夫谋伐吴,遂灭之,雪会稽之耻,卒为霸主。范蠡去之,寡人以此二大夫者皆为贤。孔子曰:‘殷有三人。’今以越王之贤,与。蠡、种之能,此三人者,寡人亦以为越有三仁。桓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疑于君。”

可惜,董仲舒是坚决维护中央集权政治体制的,其《公羊春秋》学对臣弑君的不义行为和不利于“大一统”的行为更是嫉恶如仇。于是,董仲舒借古喻今,好言相劝刘非洁身自好,安分守己,万不可图谋不轨。他说:“仲舒知褊而学浅,不足以决之。虽然,王有问于臣,臣不敢不悉以对,礼也。臣仲舒闻,昔者鲁君问于柳下惠曰:‘我欲攻齐,如何?’柳下惠对曰:‘不可。’退而有忧色。曰:‘吾闻之也,谋伐国者,不问于仁人也,此何为至于我!’但见问尚羞之,而况乃与为诈以伐吴乎!其不宜明矣。以此观之,越本无一仁,而安得三仁?”

仲舒接着说:“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无为,而习俗大化。可谓仁圣矣。三王是也。《春秋》之义,贵信而贱诈。诈人而胜之,虽有功,君子弗为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童子,言羞称五伯。为其诈以成功,苟为而已也。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五伯者,比于他诸侯为贤者;比于圣贤,何贤之有?”[1]明确告诫刘非应维护汉家王朝的政治统一而不要争霸。

董仲舒的意见获得刘非的认可,于是董仲舒平安无事地连任江都相六年。

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春二月,辽东高庙灾。夏四月,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这两次自然灾害今天看来应该没有什么更神秘的原因。但在当时人们可不是这样认为。董仲舒便根据《春秋》关于灾异的观点,认为这两次火灾表明上天已经对武帝的行为表示了不满,武帝正确地反映是应该检查一下自己的言行。出于对中央政权爱护的虔诚愿望,董仲舒匆匆写了《灾异记》。[2]并引申发挥道:“在外而不正者,虽贵如高庙,犹灾燔之,况大臣乎!此天意也。”[3]很显然,董仲舒是借助于两次火灾建议武帝任人唯贤,要敢于诛杀“骨肉大臣”。[4]

董仲舒的这份《灾异记》虽然已经写就,但并没有及时送达武帝,而与董仲舒素来不和的主父偃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这一情况,“窃其书而奏焉”。[5]“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6]年仅20余岁的汉武帝雄姿勃勃,血气方刚,岂容臣僚讥讽,于是责成吕步舒严加惩处。

吕步舒为董仲舒的弟子,他秉武帝的旨意处理这一事件,由于他不知《灾异记》为乃师董仲舒所著,遂认为著者“下愚”,并将作者逮捕入狱,准备斩首。后来,吕步舒大概知道作者为董仲舒,不得不在武帝面前哀求,武帝诏赦之,使董仲舒免于一死。[7]但可能正因此事的折腾,董仲舒被废为中大夫。从此再也不敢轻易谈论灾异了。

经过吕步舒的恳求,董仲舒“幸蒙不诛,复为太中大夫”,居家以著述、授徒为事,“汉有所欲兴,常有诏问。仲舒为世儒宗,定议有益天下”。[8]在平静中度过了几年光景。

建元六年五月,窦太后崩。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汉武帝重演建元元年故事,冬十一月,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夏五月,复征贤良对策。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

在儒学势力重新崛起的过程中,董仲舒并没有什么突出活动,这大概是他由于《灾异记》的事已被搞得声名狼藉,既已被废为中大夫,再积极干预朝政不仅不太可能,而且对董仲舒个人来说也没有多少实在意义。

公孙弘以白衣儒生而获得武帝的高度信任,“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但从学术水平上说,公孙弘之《春秋》学实在不如董仲舒。而在政治见解上也有着显著的差异。

更为严重的是,董仲舒看不起公孙弘的个人人格,“以弘为从谀,弘嫉之”。于是公孙弘便不能不变着法地收拾董仲舒。其最利害的一着,就是公孙弘向汉武帝建议徙董仲舒相胶西王。

胶西王也是汉武帝的哥哥,“尤纵恣,数害吏二千石”。于是公孙弘乃汉武帝建议道:“独董仲舒可使相胶西王”。于是董仲舒从江都相徙胶西相。[9]

至于公孙弘为什么力荐董仲舒为凶残、蛮横的胶西王刘端的国相?这大概是因为:第一,董仲舒教了十年《公羊春秋》,弟子遍朝野,名声越来越大,因而引起公孙弘的不安和嫉妒;第二,董仲舒在家居的开始几年,可能还算本分,但后来随着名声的扩大,越来越干预朝政,“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法”。[10]这对身为丞相的公孙弘显然是难以容忍的。于是乎,公孙弘向武帝建议,唯董仲舒可为暴戾无行的胶西王的国相,企图假他人之手致董仲舒于死地。

胶西王虽然骄横,但当他得知董仲舒乃当世大儒,也就对董仲舒非常客气,“善待之”。然而董仲舒有了前此的教训,“恐久获罪”,只好找准一个机会,称病免归,回家赋闲去了。[11]董仲舒就此结束了他那短暂的从政生涯,回归到营造思想体系的学术生活中来了。

[1]《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又见《汉书·董仲舒传》。

[2]《史记·董仲舒传》索隐。

[3]《汉书·五行志》:

[4]苏舆:《董子年表》。

[5]《汉书·董仲舒传》。

[6]《史记·董仲舒传》。

[7]关于此事,《史记》、《汉书》等还有一些记载。《史记·主父偃传》说,主父偃因揭发董仲舒有功,受宠。“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汉书·刘向传》引韩说曰:“董仲舒坐私为灾异书,主父偃取奏之,下吏,罪至不道,幸蒙不诛,复为中大夫、胶西相,以老病免归。汉有所欲兴,尝有诏问。仲舒为世儒宗,定议有益天下。”就此事件,洪迈评价道:“以武帝之嗜杀,临御方数岁,可与为善。庙殿之灾,岂无他说,仲舒首劝其杀骨肉大臣,与平生学术大为乖刺。驯至淮南、衡山二狱,死者数万人。然则下吏几死,非不幸也。”苏舆《董子年表》说:“案:仲舒此书,因时之论。使武帝早从其言,何至兴彼大狱。仲舒学术尚仁,而有时主刑,所以为大儒也。洪(迈)论失之。”

[8]《汉书·楚元王传》。

[9]《汉书·冯衍传》云:“仲舒言道德,见嫉于公孙弘,此忠臣所为流泪也。”王应麟《通鉴答问》四云:“《春秋》之学,所以明王道,辨是非也。弘不能胜利欲之心,舍所学以求诡遇之。获宰相、封侯,人以为荣,识者则曰:‘儒之辱也。’《太史公自序》云:‘公孙弘以儒显。’其意微矣。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若薰子可以为儒矣。而武帝不能用,弘不能容也。《儒林传》云:‘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天下学士,靡不乡风。’夫弘以佞谀致斯位,犹翰音之登天,梯稗之有秋。而学者为之风动,明经志青紫,稽古矜车马,慕人爵之势荣,忘天爵之良贵,弘实启之。”

[10]《汉书·董仲舒传》。

[11]《汉书·叙传》说:“抑抑仲舒,再相诸侯,身修国治,致仕悬车,下帷罩思,论道属书,说言访对,为世纯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