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太阳即将落山,离酉时三刻只剩一刻钟时间。

薛蟾他们仍堵在路上,完全挤不出去。

他急得满头大汗,表情都有些许狰狞,招来一个护院道:

“你去前面看看!这条街到底怎么回事!今日为何这么多的人!”

“小的方才去打探过了,前面街口正好有一处粮仓,今日在发放赈灾粮,排队领米的百姓把街道都给堵死了。”

他磕磕巴巴地说:“短时间内怕、怕是过不去了……”

“好端端的为何偏在今日,还要在这个时辰放粮!”

薛蟾一拳砸在空中,牙关咬得酸疼。

分明是太子授意,为的就是让他们这些人没办法及时把银子送到!

薛蟾看了眼天色,翻身下马,捞起衣摆扎进了腰封里,已经完全没了平日渊清玉絜的儒官姿态。

他对一旁的薛贤齐道:“你看着银子,我去太子府。”

虽然一个人挤过去也很困难,但也好过堵在这里寸步难行。

薛蟾抢在酉时三刻前赶到了太子府,不敢休息,冲上前便道:

“工部员外郎薛蟾求见太子殿下!”

门口的侍卫淡淡道:“是来送银子的吧?那就不必进去了,已经结束了。”

薛蟾目眦欲裂,“现在还没到酉时三刻!滚开!放我进去!我要亲自和太子殿下说!”

“户部的人已经拿了银子回去了,大人即便是进去了,也是没处送银子。”

霹雳一声雷砸在薛蟾头顶,轰得他头晕目眩。

偏偏这时,慎王也一路小跑过来了,听到这些话险些没当场气撅在太子府前。

他指着太子府破口大骂:“让你家主子滚出来!本王要见他!本王是他的皇叔啊!他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还是不是人!让他滚出来!我要带着他去找皇兄辩一辩!”

侍卫冷静地回答道:“那王爷可以直接进宫了。我家殿下刚刚拿着花名册去宫内面见圣上。”

慎王的谩骂卡在了嗓子里,眼珠瞪得老大。

那岂不是说,皇帝这会儿也已经知道了?!

翌日

无数工匠抬着一个大石碑缓缓出城,由于阵仗太大,不少百姓探头探脑。

读书人眯着眼睛看碑上的字:“谢将军府……捐银三千八百两,裘府……两千三百两……哦!这就是功德碑了!”

“什么?功德碑已经出来了?太子殿下的速度可真快啊!”

“快快快!我要去看看!我也捐了银子,上头也有我的名字!”

百姓一听是捐银的功德碑,都兴奋地追着出了城。

功德碑就立在城外不远的界碑旁。

工匠们耗费了好一阵子的功夫,才将碑立稳,四周有官兵看护,百姓只能离得远远地看。

“谢将军真不愧是北越的大英雄,竟捐了这么多银子出来!”

“诶?哪个府里只捐了八十两银子——慎王府?!”

“不是吧!慎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兄弟啊!堂堂王府怎么只捐了八十两银子?!”

“我听说慎王爷每一旬就要去一次酒楼,吃一顿饭都要两三百两!国难当头,他居然只拿了八十两?!”

“堂堂王府,竟然在功德碑上垫底!”

“七皇子才捐了一百两?”

“广阳侯府也才捐了一百多两……啧啧啧,如今才能看出来,哪位大人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好官啊!”

会试在即,邺京全是前来应试的举子,他们都是抱着为国效力的赤诚之心来的,功德碑上离谱的捐银数目一出,他们自然走在为百姓和灾民义愤填膺的最前端。

一时间影射慎王和傅意欢等人的诗词漫天飞,更有甚者在礼部衙门前静坐,要求傅意欢从礼部离开。

事情愈演愈烈,朝着无法控制的局面发展。

御书房里,慎王正站在下首毫无自尊地干嚎,“皇兄!我冤枉啊!太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使这种计谋来害我?如今全天下骂我,又何尝不是在指着你父皇骂,你究竟抱了什么心思!”

傅平野从容不迫,眉头都没动一下,哂笑声说:

“功德碑一事,我早已呈报过父皇。不广而告之,只是不想朝臣因为攀比捐银数目,影响筹款的进程。”

“再说我怎么会知道,皇叔只舍得捐八十两银子。皇叔欠国库的十八万两白银,我可是一文钱都没要到。”

慎王脸色煞白,他看向皇帝说道:“皇兄!我可是和你说过的!我是因为银子不在身边,所以准备的时间长了些,我前几日就想给太子府送去,谁知道太子早就让户部官员回去了,是他故意不想让我给上这笔银子,他是有意针对我啊皇兄!”

“酉时三刻以后不收一文银子,是朕让太子立的规矩。”

皇帝冷冷看着他,“太子和朕提起功德碑一事,朕不让他传消息下去,也是想看看,朝中到底有多少人,心思是不放在国和民身上的。朕万万没想到,旁的官员没查出两个,查出的全都是自家人!”

傅意欢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

更不要说广阳侯和薛蟾等官员,跪在殿外大气不敢喘。

慎王吞了口口水,还想要狡辩,皇帝抄起桌上的镇纸朝他砸了过去。

“混账!忘了父皇的教诲!愧对了朕的信任!你给朕滚到先帝牌位前跪着去!”

皇帝喘了几口气,“朕限你十日时间,把拖欠国库的银子给朕还清了!朕会拿出一部分放在赈灾上,也算给你积积德!”

慎王牙齿都快咬碎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还敢说什么!

头贴着御书房冰冷的地砖,颤颤应了声是。

皇帝的视线缓缓移向傅意欢。

傅意欢和慎王不同,慎王在事发后进宫,不停地给自己找借口辩驳,傅意欢却是直接认了罪,直言是念在和高鄂的师生感情,想留下些银子给他殓尸治丧。

解释完后又在他的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听闻还冻伤了膝盖。

皇帝沉默了须臾,说道:“至于老七,从明日起,礼部的官职你不必当了,先回去休息一阵子再说吧。”

傅意欢不可置信,他苦肉计都用上了,就是想保住官职。

“父皇……父皇,求您再给儿臣一次机会!”

“朕给你机会,如何跟天下学子交代。”

处理完两个大头,皇帝才叫外头的官员进来。

所有涉事之人全部官降一品,不仅要补够赈灾银,还要挨二十板子廷杖,才准许被抬回府上。

人被拖出去打板子,皇帝看向太子,目光晦暗,徐徐说道:

“这次的事,太子办得很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后续赈灾事宜,朕会另派钦差前往,你就留在太子府好好休息吧,小鱼儿和渊哥儿应当也很想你,也该多陪陪孩子们。”

冠冕堂皇的说辞,实际上不过是不想他再插手后事。

傅平野平静地接受了下来,微微颔首,应了声:

“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