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原以为会被直接带去审问, 却没想苏雪身侧的侍女将他带入了一处清幽的别院。
没有满墙的刑具,没有骇人的鞭打声,连一滴血色也未出现在眼前。
前院站的一位老者正扎着衣袖, 抬眸正对上宁宴黯然的面容, 轻哼着将刚摘起的草药小心放入箩筐中。
“一个侍卫也要送到我这来?”
宁宴身侧的侍女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一礼,等将宁宴安置在里屋中后,又在他耳侧轻语了几句。
“地坤?”
那人嗤笑了声,掀开眼皮瞥向身子霎时僵硬的宁宴,眼眸微转着将碗中被捣碎的草药放在一旁。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告诉那两个丫头, 这是要加钱的。”
宁宴略显无措地坐在木椅上,身上被刀剑划出的痕迹早同衣裳融为一色, 明明身姿挺拔却无端显露出几份衰败的落寞。
公主。
“坐这来, 别再叫那丫头了。”
李老将净完手的帕子放在一侧,望着耷拉着耳朵的人,刚想再催促声,就见他跟个木头似的站起又坐下。
一副将死之人的样子。
只是这脉象。
李老长叹了声,蹙眉打量着宁宴,半晌冷笑道。
“可知晓长公主为何将你送我这来?”
他原是想助那丫头一臂之力,也好劝说着让宁宴爱惜身子,别他刚医治好转身又自己去服药了。
宁宴闻言呆愣着偏开视线, 室内草药瓶罐众多, 公主为何要将他送往这处。
“是想处置我。”
“咳咳。”李老不可置信地抿了口茶水,天干的思绪都是如此不寻常的吗, 实在是叫他一个年迈的中庸难解。
“对, 我这正缺个药人。”
他这话刚落下, 就望见院中多了道身影,想着再瞧清楚些那人已经藏在木窗后了。
“自己先上药。”
随意将一瓶白瓷罐丢给了宁宴,李老便向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去。
苏雨神色懊恼地蹲在窗下,逶迤拖地的竹叶鹤纹衣裙沾染上了泥泞也不知。
脑中闪过宁宴方才落寞的身影,眼神空**易碎,以往连只鸟儿靠近都戒备得不行,这回她如此明显的动静他都没看过来。
“哎。”
跟前落下一片阴影,“在这蹲著作甚,不进去瞧瞧?”
苏雨捏着微麻的小腿,攀着身后的墙晃悠着站起,把人拉从门边上拉远了些。
“他如何了?”
“刀伤无碍,只是体内的毒倒是挺多,还有。”
李老胡子一抖,眼眸微转间将原先的话咽了回去,安抚似的轻拍在她肩上。
“放我这调理几月便好。”
眼神飘忽着向里边探去的人未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才道完一句谢,身后倏然传来一道力,将她推搡着直撞进了屋里。
“我先走了。”
门被人阖上,苏雨一时间被门槛绊住,身形不稳险些要往前摔去。
“公主。”
她扶住一旁的木柜,刚抬头就对上宁宴稍微有些神色的面容,神色自然地搭上他方才伸出想要搀扶住她的手。
“上药了没?”
宁宴方才的衣裳还没褪去,有眼睛的都知晓她问了句废话。
“未有。”
一来一回,这话也就断在这处了。
苏雨轻叹了声,望了眼他干涩的唇,手心微松想着去给他倒杯水来,却不想反被人拽着不能动弹。
“公主。”
他声线轻颤着,压抑着难言的冲动,只两字却似用尽了力气。
“公主。”
酸涩同委屈一时混杂上心间,宁宴也不知为何慌乱,只晓得他该留下眼前这人。
“哭什么?”
她又不是把人丢下了。
想起这人之前重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连向她求助也不会,活跟个木头似的。
她都舍不得弄疼他,他就不肯多信些她吗。
“之前不还是准备好了赴死么?怎么现下。”
苏雨略显无措地用指尖抹开他挂在眼角的水珠,发觉说出的话却还带着气后,望着眼前人无助的模样又静默不言。
宁宴没再逃避,头一次他极为专注地望进了苏雨的眼眸,里边没有算计或蔑视,纯粹地只盛下他一人。
他汲取着苏雨手上的温热,将她靠近自己。即便是虚妄的路途,他也想试一试。
腰间被人环住,宁宴难得依赖着靠在她肩上,略有些突然了。
“阿宴?”
苏雨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想带着人坐到中间的竹榻上,却被腰间骤然收紧的力道弄得去了这想法,只轻轻抚在宁宴背后。
“别怕,我在。”
良久,宁宴额头相抵,清冷中暗藏一丝委屈的话响在耳边,“公主,方才那位医师说要将我练成药人。”
苏雨愣了瞬,感受到怀中人略紧绷的动静,匆忙解释道。
“李叔胡说的,我怎么舍得。”
“公主方才还说不要我了。”
苏雨明了,宁宴这是在向她告状诉苦。
“公主还不信我。”
怎么还倒打一耙。
他每说一句,苏雨眼眸中的朦胧就散去一分,漾开的清浅笑意如暖阳般耀眼,给宁宴苍白的面容上也抹上了些许亮色。
“我信你,只是不晓得你对我有几分真心。”
苏雨也没想着要他回应,如今他能走出这一步已然是意料之外了。
“是真心的。”
宁宴向来习惯了沉默寡言,此刻说出的这几句话倒是让他不适应,面上略铺上些薄红。
分明臊得慌还怕苏雨不信他,仓促间又说了遍。
“是真心的。”
这回轮到苏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她憋着笑将人拉到里屋的床榻上,关窗时背后那道视线似是黏在了她身上,片刻都不肯停歇。
“我先替你上药。”
宁宴应了声,指尖微蜷着放在腿上,小心翼翼探向苏雨几番欲言又止,却见她正专注地打量着面前的瓶罐,也没分出些眼神给他。
她还没回应呢,也不知道公主愿不愿意再信他一次。
“公主。”
苏雨手中捏了瓶白瓷罐,身上的外袍早解下搭在宁宴肩上,凑近瓶罐轻嗅后才抬眸对上宁宴。
“唤我点点,这是我的乳名,我只给亲近之人叫的。”
亲近之人。
是在说他吗。
宁宴心底刚暗下盏灯,瞬间又亮起了颗璀璨星。
“或许会疼,疼要同我说。”
矮凳上放着盆温水,一侧搭着块洁白的帕子。苏雨低头将剪子洗净,宁宴身上的衣裳有些都同伤口混在了一块需得剪开。
因着之前泡过秘药的缘故,宁宴的肌肤比之前都脆弱不少,即便是细微的伤痕也瞧着骇人。
苏雨不自觉间连呼吸都凝住了,抿着逐渐苍白的唇,将药轻敷在伤口处,边用温热的帕子擦拭掉干涸的血渍。
“疼吗?”
不疼。
以往每一次上药都是敷衍了事,总归还会再伤的。宁宴从未享受过如此温柔的对待,将仿若他是被人惦念爱惜着的,不是身在暗处的独自一人。
“点点。”
他唤得些许生涩,唇瓣微翘着,让这两字在喉头绕了几圈方才试探着说出声来。
“我在。”
苏雨轻柔又快速地上完药后,许是过于紧张连鬓角也沾上了水汽。
地坤向来都是被各家宠着,世家那些亦是娇生惯养的,他也合该被人细心对待着。
背后传来阵收拾东西的动静,宁宴还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僵硬的脖颈才松动了阵,就打算转向有苏雨的方向。
“让我看看前面。”
这下彻底僵住了,方才上药时还是坦然的模样,可正对着苏雨时,没了衣物遮拦的白皙脖颈上漫上潮红,对上那眼尾的好颜色,惹得原先一本正经的苏雨都觉着自己仿佛是在做什么不轨之事。
“点点,我自己来就好,胸前也没伤几处。”
他话虽是这般说着,可坐在床榻边上的姿势挺拔,除了面上暗暗羞涩之外,根本瞧不出想抗拒的意味。
又是一阵功夫,等终于将宁宴包裹好,穿得严实地坐在床边,苏雨才舒了口气。
“可有好些,还疼吗?”
李医师这药药效极佳,敷在伤口处片刻便缓解了大半疼痛。
只是,
宁宴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面色平淡地合拢了衣裳向她凑近。
“点点,还有些疼。”
“我曾在外狩猎时,见过受伤的舔舐伤口的孤狼。”
苏雨这话说得莫名,略有些心虚地正对他坐着,视线晃悠着落在他因着干涩而裂开血渍的唇瓣。
“还有这处伤口未曾处理。”
她为自己讨个福利不算过分吧。
茫然间他睁着眼眸望着面前不断接近的面容,身子下意识向着她迎合而去。
“点点。”
苏雨轻声应和着,单手托在他脸侧,亲啄在他唇瓣上,刚触及的温热还未停留就撤离了去。
“宴哥哥。”
她在片刻乖顺的眉目后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张扬。
她在等他主动。
宁宴随着她的轻唤,红透了的耳尖热得发烫,心底酥酥麻麻的,却又感觉分外熟悉。
就像是他们本该是这般亲密。
合该再做些更为亲近的事情。
“点点。”
宁宴没再犹豫,轻颤着的睫羽缓缓下倾,闭眼间再次将伤□□给了他的伴侣。
亲吻着,亦是在疗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