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苏雨指尖捻着颗白玉棋子轻落在棋盘上, 面上神色平淡但口中叹息接连不断。

棋盘中碧玉棋子胜势已定,苏雨却也跟没瞧见似的,刚想再落下一子, 手腕便被人拍了开。

“皇姐这是作甚?”

对侧坐着的女天干眉宇间同苏雨有几分相似, 只是脸色憔悴,多了份病美人的气质。

“皇姐今日心思不在这棋上。”

说话间气息微弱,捂嘴轻咳了几声,面色苍白可一双同苏雨相似的瞳孔却亮得精明。

苏雨自知敷衍,老神自在地将棋子放入玉石罐中,抿了口茶水也不再看这棋局。

“朝堂局势已定, 便是有人想再搅乱棋局, 也是于事无补。”

若是没瞧见她方才走神的模样,苏雪或许还会再应和一段, 她闷声轻咳着摇头。

“皇姐倒是一贯会忽悠人, 就是不晓得这嘴能否骗得到皇姐自己的心上人。”

苏雪意有所指,两人一母同胞的姊妹,皆是玲珑心思。见她点破了心事,苏雨也不恼只是端去茶杯遮掩后的面上透出几份桃红。

“小妹。”

苏雨长舒了口气,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明明前些日子,宁宴还企图亲近她,可经过上回这么一番倾诉,人是挺感动的, 只是将这份情谊干脆变成了感恩。

想起他第二日, 身着侍卫服带着面罩,身子挺拔地站在侍卫队后头小心守护的模样, 心底就一阵梗塞。

早知如此, 还不如当日干脆将人抱上床再诉说心意了。

苏雪正洗耳恭听着, 难得她这位向来不正经的皇姐有了心头归宿,可只听见她起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皇姐?”

“你不懂。”

苏雨叹息着幽幽收回思绪,眼神掠过远处窗外的景色,郊外湖边碧水远山,倒是一处闲游的佳境。

“等你安定下来,我就在这处建个小别院,你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嫌烦。”

没想到她话转得极快,苏雪被她面上嫌弃烦躁的神色弄得喉头一梗。

“皇姐当真无心那个位置?”

她话中语气似是遗憾,直听得苏雨抿唇瞥向她那张看上去都命不久矣的面容,欲言又止了几次。

“行了,你也注意身子,也让母妃知晓些情况,她近日老念叨你。”

“好,我见皇姐心头有事,不如先回去?”

苏雪收敛起眉间的打趣之意,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拾入玉石罐中。

身侧之人并未应答,但起身间早将褪下的外袍重新披了上去,步履急切地往外走着。

“小妹你先收拾。”

素色布帘刚被掀起到细缝,苏雨便猛然神色一凛,躲闪间一道匕首顺着她脸侧擦过,直往正中间的苏雪飞去。

“小妹当心!”

玉石正中匕首,涌入的黑衣人同迅速围上来的侍卫厮杀在一块。

“有刺客,保护两位殿下!”

匆忙中苏雨接过苏雪抛来的剑,刚将面前的一人挡了回去,方才还面目狰狞的刺客依然当在了乱战之中。

“公主。”

面罩之下低沉的音现在两人间,他棕瞳明亮丝毫不遮掩对眼前人的担忧。

耳边刀剑相碰之声不断,身后有苏雪的侍卫挡着,苏雨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人,手中的剑提起又落下,入过战场的刀剑头一次没了用武之地。

宁宴身形轻巧,虽是一手护着苏雨,可动作却半点不逊色,每一招落下的位置都是致命的地方。

苏雨被护得严实,他望着面前之人的被高束起的青丝,背影同往日并没什么区别,却又同样让她安心。

跟前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苏雨指尖摩挲,再一次对宁宴的功力有了新的认识。

四皇妹倒是真的愿意将这么个宝贝送到她身边来,以宁宴的手段,若是他真愿意,自己一人只怕也抵挡不来。

宁宴一时间也并未想多,只是在见着苏雨面上的红痕,心头似是被揪住那般,突如其来的狠戾与愤怒是他从未有过的,连藏拙也顾不上了。

只是今日边湖之外的刺杀是在意料之外,苏雨姊妹也并未想到其他的几位会在皇帝即将寿辰之时将目标对准了她两人。

她乔装着暗中来探望在山庄养病的皇妹,连府中替身都还摆着,出来亦只带了贴身的几人,连苏雪亦是今日才知晓。

究竟是她这边的人离了心,还是那几位手伸得快极。

苏雨思索着,刚抬眸却已见宁宴提剑的那只手臂鲜血混杂在破碎的衣物中,看得人心惊。

“疼也不喊一声。”

她沉声说着,唇瓣抿着两人的位置调换,触碰间生怕再弄疼了他。

又怕他多想趁着打斗的空隙,苏雨按压着火气别扭地安抚了句。

“我没这么弱。”

宁宴面罩之下的面容苍白,他为主子身死也是应当,可被挡在身后的一瞬,被划破留下疤痕开始疼起来。

分明刚刚还不疼的。

“公主。”

苏雨心底有气,这人还调着角度仗着比她略高些不让她瞧见伤痕。

“自作主张。”

说完就懊恼了,苏雨将剑身刺入另一人背后的刺客,见着被涌入的黑衣人已然所剩无几,抬眸接过苏雪递来的帕子缄默了半晌。

“留下两人,带下去拷问。”

苏雪站在棋盘一侧,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冷凝,等侍卫将那两位来不及咬毒自杀的刺客带下去,才回过头来骇人的目光一一掠过殿中的几人。

先前跟在苏雪身侧的侍女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面上波澜不惊。

“殿下,已吩咐将消息散开传回宫中了。”

她颔首示意,转身又望向苏雨,“皇姐。”

被唤到的人随口应了声,攥着洁白的帕子替宁宴擦拭着面上手上的血渍。

“殿下。”

他细微的声音显露出几分无措,却并没换来苏雨的回应。

片刻后,她才蹙眉打量着宁宴身上的伤痕,血色早被黑青色的衣裳掩盖。

“小妹,这剑上无毒吧。”

等了半晌,心底早将那几位的名字念了几遍的苏雪,轻叹着看了眼被摘下面罩的宁宴。

就这面色好不好,看不出来吗?

不过这个侍卫倒是没见皇姐带出来过,面生得很,看皇姐的样子还分外宝贝着。

“皇姐,没毒,我差人叫太医过来了。”

苏雨听完抬眸幽幽望了宁宴一眼。

“你先下去上药。”

宁宴并未向从前那般恭顺应下,他不晓得该做什么,只知道此时他该陪在苏雨身边,即便是候在外边也好。

“公主,伤不碍事。”

胆子倒是比之前大了。

“留下来也好。”

苏雪见着她不开口,目光在宁宴面上打量了几圈,眼神微转。

“皇姐身侧这侍卫倒是面生,能得皇姐如此宠爱,你亦是头一个。”

她话风一转,“只是不晓得,这心在不在皇姐这处。”

苏雪话中意味明显,连唇边噙着的笑都冷了几分,

他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之今日苏雨暗中只带了两人,另一位侍卫护主已死,如今活着的只剩下他。

这话只怕是越描越黑。

宁宴此刻想着的却不是证明清白,而是先抬眸向着苏雨望去,浅棕色的瞳仁中映着她的面容,攥着剑的手不断缩紧。

分明往日思绪清晰,此刻也只能白着唇,眼神暗淡地对着盯着棋局的苏雨道一句无力的话。

“公主,不是我。”

“长公主府的近身侍卫向来都是由齐叔层层把关,俱是身世清白的天干,何时来了这么位武艺极高面,招招致命的侍卫,还是个地坤。”

那张同苏雪面色相似的面容上隐约显露出同她相似张扬气势。

宁宴本是想跪下,但手肘被人暗中拽着不动,只得按压下心中复杂酸涩的情绪,强撑着冷静下来自证清白。

可他一没同总领断了联系,即便是每日传信都糊弄过去,也抵消不了他做这事的痕迹。二则是他的身份确实存疑,迄今苏雨也并未强迫他说出实话。三则是他如今地坤的身份。

太多,太多。一时间,宁宴喉头似被堵住那般,只字也响不出来。

这局无疑是死局,即便解释也是欲盖弥彰。

不破也罢,自己留在她身侧,也未必是好的。

“奴是四公主派来的。”

原本还在沉默的苏雨被这话气得面色越发暗沉,拽着他的掌心逐渐松开,语气也变得凉如霜雪。

“终于肯承认了,那就带下去吧。”

身侧响起一声跪在地上的碰撞,苏雨也没去看,眸中风雪涌动,面上也只是将散落的棋盘摆回它原来的模样。

“奴,谢殿下。”

苏雪望了眼地上跪着的人,心虚地眨着眼睛,总觉得自己坏事了。

“皇姐的意思不懂吗,差人带去老李那边好好拷问。”

果不其然,宁宴刚被带走,苏雨便抬头向着晃动的布帘处望去,眉头紧蹙着。

“皇姐放心,老李是我府上的医师。”

苏雨收回视线,瞪了捂嘴轻咳的苏雪一眼,面色微转。

“我稀罕吗,活该让他多跪会。”

“皇姐是真信他?”

“我倒是想让他信我。”

她轻叹着,眉宇浮现上懊恼的神色。

棋局已然被摆成了先前的模样,半晌后又被收拾近各自的玉石罐,空**的棋盘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叠无题的信件。